第十一章
从丽江回来,新学期很快开始了。
我和阿漫又回到从前的校园生活。我照旧每天泡图书馆,做兼职翻译。阿漫照旧翘男老师的课,翘完再趁办公室没其他人的时候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去求情。不同的是,我变得更沉默,常常捧着一本书就陷入沉思;阿漫反而变得多话,常常照着镜子突然说:“若离,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他爱上我?”
我打起精神和她开玩笑:“教你一句咒语:Miirrormirroronthewall∕tellhimwhoisthefairestladyintheworld!”
她回敬我一个枕头,有点丧气地跌到床上:“唉,巫女姐姐,如果你真有魔法就好了!”
“你小时候有没有看过动画片《哆啦A梦》?”我问,“大雄从哆啦A梦那里讨到一把爱情伞,只要让心爱的女孩站在伞的右边,她就会爱上自己。可大雄忙忙活活半天,站在伞下的总是千奇百怪他想不到的人,始终也不是他喜欢的女孩。”
阿漫怔怔听着。
我轻轻叹了口气:“所以,即使爱情有魔法,我们也注定被戏弄,不是被你爱的人,就是被命运。”
“若离,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宿命?”
我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这时候,阿曼的手机响了。她低头看了一下号码,开心地挑起来:“魔法起作用啦!王子来电!”抓起手机赤着脚冲到阳台上去接电话。
我透过玻璃看她,侧着头一脸甜蜜对着话机,好像她的王子就在眼前一样。我很欣慰,也有点担心,这个终于陷入爱河的小公主,沦陷得如此轻易,只是不知道,前面等待她的是什么。
阿漫哼着歌进来。
“成功啦?约了王子?”我问。
她耸耸肩:“约了王子,不过可惜还约了一群仆人!”
“什么意思?”
“崔斯坦说,每次长线活动结束他们都要开个总结会,他约我们俩参加。我成功地说服他把总结会放在2月14日开,又成功地说服他把地点选在我家!”
“你家?”
“对啊!”她兴奋地就在房间里转起圈子,“丽江总结会兼情人节派对!我好久没有开过派对啦,真想念啊!我可以烧起壁炉,把我们家的投影机翻出来,你们可以在我家看碟片、听音乐、跳舞、玩杀人,我可以借着天时地利,勾引我喜欢的男孩,绑架他身边的女孩,如果有的话!”
我被逗笑了。她描述的场景真的很诱人,当然,除了最后一幕。
“所有的人都会来吗?”我问,声音里有控制不住的颤抖。
“当然,这是他们的传统!”
我背过身去,心狂跳起来。
2月14日正好是周六。
派对定在晚上6点。阿漫上楼换衣服的时候,门铃响了。是第一批来客:银翘、小粲和亦然。
“呵,”我对银翘说,“做起护花使者了!”
亦然马上投诉:“他那古董车啊,我还不如坐推土机来!”
银翘总是笑嘻嘻的样子:“你可别瞧不起我的小‘雨燕’,想当初,我就是驾着它上西藏的!可威风了,夹在一队越野车中间,这次第,怎一个‘酷’字了得!”
小粲笑吟吟地点头:“这倒是真的,一路上还不舍得让别人坐,当然,也没人敢坐!”
几个人笑笑闹闹进门。阿漫家里的壁炉烧得很热。他们脱了外套。亦然让我眼前一亮。穿了件玫红色的针织衫,牛仔背心短裤,高腰及膝的靴子,和她在丽江时的户外打扮截然不同,看上去颇甜美。我忍不住赞道:“亦然你今天好漂亮。”
小粲接口:“我已经夸过她啦,据说是亲戚从日本带回来的,那边最流行的搭配。”
亦然笑得很得意。
我心里暗叹口气。如果她想在这方面和阿漫一较高下的话,无疑是以卵击石。
几个人一边烤火一边打量屋子,不时发出赞叹。小粲扬声对楼上说:“阿漫,你们家真的好大!下次我们不用去浙江找地方玩滑翔了,整几个大风筝,直接上你们家顶楼行不行?”
笑声中阿漫从楼上走了下来。银翘就好像信徒看见神迹出现一样张大了嘴楞在那里。
她穿了件藕荷色的曳地长裙,整条裙子没有任何装饰,面料垂滑柔软,袖摆宽宽大大,走动之间,飘然若仙。她把长发松松地束起来,斜斜插了只水钻的簪子。耳边和额前卷卷地垂下几缕发丝。腕上戴了只宽大的镶钻手镯。
说实话,我都惊艳。我从来没看到过阿漫这么装束,华丽而不艳俗,性感而不妖媚,从一个任性的小女孩,摇身变成风姿嫣然的成熟女子。
小粲跑过去摸了摸她的裙角,不自禁喊出来:“太漂亮了,阿漫,你的裙子是什么牌子,哪里买的?”
阿漫淡淡地说,“不是什么牌子,是我妈妈自己设计的。”她说得随意,因为这在她看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然而亦然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我想,她把阿漫无心的话,理解成了讽刺。
我急忙站起来,拍了拍手,引开他们的注意:“好了,你们到得最早有奖!我煮了酒酿圆子,先到先得,迟到没份!”
小粲欢呼说:“太好了!骆岩和弯弯肯定没口福了,我出门时打电话给他没打通,今天管保迟到!”
我愣了愣。那个名字就像烧红的烙铁,迅速地灼伤我。
亦然和小粲去楼上参观时候,银翘怯生生地靠近阿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花盆,里面生着几叶细长的绿色植物。
阿漫有点惊奇:“这是什么?”
“你在丽江的时候,不是说喜欢客栈廊下种的兰花吗?这盆就是兰花,叫做寒兰,开花特别香,你可以养在家里。”
“养花?”阿漫好奇地问,“这花难养吗?”
银翘得到鼓励,来劲了:“当然难养了,人家说兰花‘三分栽,七分养’,很娇贵的!它怕光怕寒怕虫,浇水也比较讲究,只能浇到二分湿,还有啊,长得不好的话要及时摘心,把枯的叶子摘掉……”
阿漫打了个哈欠。正在这时,又有人来了。“是崔斯坦!”阿漫的眼睛亮了,跳了起来,裙摆一甩,正好甩中花盆,咕噜掉在地毯上,好在没摔碎。
阿漫并没有留意,跑过去开门。
门外果然是崔斯坦,冻得呵手跺脚。阿漫急忙把他拉到壁炉边。
崔斯坦看到她也是一楞,很少看到他发呆的,愣了一下由衷说:“阿漫,你今天真的很美。”
这个骄傲的公主,马上像被触碰到的含羞草一样脸红起来。
崔斯坦的眼光溜了一圈,最后停在几个女孩子身上。
“哈,”他心无城府地说,“我们应该每天过情人节,这一天女孩子们就变得特别养眼!”
女孩子都斥他,不过每个人都很甜蜜。几个人笑着去厨房分酒酿圆子吃。
银翘一个人垂着头坐在沙发角落里,正盯着那盆兰花发呆。我正要去劝,小粲已经走到她面前。她蹲下来,像个男孩子一样揉了揉银翘的头发。
“别多想,她又不是故意的。”她柔声说。
“我从兰花养殖网上找到一个杭州的专业养殖户,”银翘抬起头,眼神可怜巴巴的,“这盆花,是我今天上午开车去杭州买回来的。”
小粲叹了口气,说:“别难过,给她一点时间,她会知道你对她有多好。”
他看着她,一向嘻嘻哈哈的神色不见了,话语里竟然有点悲哀。“无论我对她多好都没用的,对吗?”他说,又加了一句,“不过好在,我对她好,也并不是希望她知道。”
小粲不再说话,坐在他旁边,搂住了他的肩。
我在后面看着,顿时也有点心酸。感情多奇怪,你关心的人总在远处,关心你的人总在身边,可你并不在乎。
门铃第三次响起来。我的心顿时停止跳动。银翘看我呆立当地,有点奇怪,过去把门打开。门外站的,是弯弯,只有弯弯,没有别人。
我的紧张变成惊奇。
阿漫他们也从厨房出来,看到弯弯一个人,立刻问起来:“骆岩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弯弯小小的身体裹在黑色的长大衣里,更显得弱不禁风,眉目之间都是忧虑。她轻轻说:“骆岩上周去欧洲出差了。”
“出差?”我急了,脱口而出,“他的病好了吗?”说完才觉得自己失态。
弯弯摇摇头,眼泪已经挂在睫毛上:“他只在医院住了三天,烧一退就坚持要出院。还很固执地去上班,不但不肯请病假,还经常加班。这次出差,公司本来说可以找其他人代替,他却说签证和机票是早就办好的,临时换人来不及,还是走了……”她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我真的猜不透,他根本在自虐,一天到晚连轴转,就好像生怕自己闲下来似的,我真的很担心他……”
我的心又撕扯着痛起来。只有我明白这是为什么,骆岩,他在经历和我一样的挣扎。
小粲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我感激地看了一眼小粲。这正是我想做的事情,却做不出。
崔斯坦纳闷地说:“奇怪,他的工作有这么忙吗?从丽江回来,他就再也没有来过俱乐部了。”
提到俱乐部,弯弯索性大哭起来。我们哄了半天,她才抽噎着问:“你们有没有看到‘山野’上一个帖子?”
听阿漫说过,“山野”是一个比较火的户外爱好者的论坛,内容都是户外活动召集、经验分享、游记攻略和户外俱乐部介绍等等,上次去丽江,阿漫就是在“山野”上看到的信息。
我们都摇头。
“我是昨天看到的,帖子说,说……”弯弯哽咽着,怎么也说不下去。
阿漫急了,把她的笔记本电脑打开上网,很快搜到了那个帖子:
“领队无知者无畏队员虎跳峡遇险
两周前在虎跳峡,我亲眼目睹了一起险情:两名来自上海的驴友在水流最急的中虎跳不慎落水,后经抢救,幸无生命危险。
据了解,这是由上海的‘海拔以上’俱乐部组织的徒步活动。该领队简直是无知者无畏,竟然带一名患心脏病的队友参加徒步。我们知道,像徒步虎跳峡这样的运动,根本不适合患有高血压、心脏病的人群。我们质疑这样的领队:玩忽职守,无视他人安全,是否有素质?是否有专业水准?这简直是拿队员的生命去冒险!我们强烈鄙视这样不负责任的做法!强烈呼吁禁止这样不负责任的领队继续带队,继续从事任何户外活动!!!”
我看了看,发帖人名字叫“圣罗兰”。我沉思着抬起头来,发现亦然正盯着我。
“怎么了?”我问。
亦然咳嗽了一声:“说实话,要不是认识你,我会以为这帖子是你发的。”
我吃了一惊:“你怀疑是我?”我转身看着弯弯,全身都在颤抖,“弯弯,你呢,你来这里告诉我们这个帖子,就是因为你怀疑帖子是我发的?”
“我没有,我没有!”弯弯急切地解释,“相信我若离,你冒着生命危险救我,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为人?”
崔斯坦和阿漫也异口同声说:“亦然,你胡说什么!”
亦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缩了缩脖子:“我是说如果我不认识若离,就会这么想嘛!我也知道啊,若离这么坦荡,不会搞这些小动作的。”
我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继续看着那帖子:“发帖时间是昨天,骆岩是上周出差的,也就是说,他还没有看到这个帖子。”
弯弯点点头,眼泪又掉下来:“如果他看到,不知道会怎么想。我,我真对不起他,都是我连累他,要不是我任性坚持要参加,他和你就不会遇险,别人也不会把他批评地这么不堪!”
银翘问崔斯坦:“你说会不会是其他俱乐部的竞争对手,故意这么写,想败坏我们的名誉?”
崔斯坦转头看我,看来是等我解答。
我一遍遍浏览着内容,沉思地说:“也有这个可能。但是从整条帖子的语气来看,好像更多是针对骆岩本人。”
弯弯又开始抽泣。
我转头问弯弯:“骆岩平时常上这个网吗?”
她摇头:“他很少看,平时只上财经网。关于户外的信息,都是我看了告诉他。”
我想让她心情轻松些,就开玩笑:“你是《天龙八部》里的王语嫣,为了表哥,遍阅天下武功。”
她有点害羞,但看得出神色略放松了一点。
我问:“你们听说过‘圣罗兰’这个网名吗?”
他们摇摇头。
崔斯坦说:“听起来好像是个女生。”
“不对,”阿漫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圣罗兰是一个法国品牌,创始人伊夫·圣·罗兰是个男人。”
“算了,不用争了。”我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让这帖子影响大家的心情,尤其是你,弯弯!”
弯弯含着眼泪看我,眼神里都是信赖。
我顿时在心里生出要保护她的勇气。这是我最爱的男人最珍惜的人,我决不能让她受伤害。我鼓励地看着她:“听我说,弯弯。等骆岩出差回来,我相信这个帖子早已经沉下去了,只要我们不说,骆岩不会知道。更何况,就算他知道,以他的性格,也是一笑了之,我想,如果他在,只会担心你!唯一能打击他的人,只有你!如果你为此内疚和难过,这比任何人的指责更令他伤心!你也不希望他担心你,对不对?”
弯弯想了想,点点头,表情逐渐坚定。
我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