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暴的推攘顿时让任靑与安笙从睡梦中惊醒。
安笙还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任靑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从石床上跳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
他警惕的看着屋内忽然多出来的两个人。
都是胡人装束,看上去似乎是突厥吐蕃一带的人,模样粗俗,衣着脏乱,大概也是流浪汉,正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这两小家伙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年纪较大的一个摸着满是胡渣的下巴,感兴趣的道,见任靑紧张的瞪着自己,丝毫不以为意,反而上下打量不休,琢磨着有没有油水可捞。
虽然浑身尘土,可是身上的衣衫看得出来是上好的绢绸,价值不菲,而那副细皮嫩肉的模样,一瞧就是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不知怎么跑到了这偏僻的地方……而且说不定,身上还藏着什么值钱的东西……
主意打定,他便毫不客气的一把拎起任靑,不顾他又踹又咬的拳打脚踢,伸手就去掏衣袋,“来,让大爷看看你身上带了什么宝贝?”
“你敢碰我,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任靑何时受过这种屈辱?气的一张小脸通红,死命挣扎,恶狠狠的威胁道。
“啊呀!我好怕呀!”来人却丝毫不惧,几下就扯掉了任靑的外衣,四处搜找起来。一旁,他的同伙早就揪起了安笙,也依样画葫芦,翻寻着值钱的东西。
不料翻了半晌,连一丁点也没找出来,来人不禁气馁,又心有不甘,把任靑往地上狠狠一掼,骂道,“妈的!还以为能发一笔小财呢!”
被猛力掼到石板地上,任靑疼得惨叫一声,摔得七荤八素,头晕眼花。
就在这时,又忽然传来另外一人惊喜的声音。
“大哥你看这小子,长得可真漂亮!”
他一手掐住安笙的下巴,强迫安笙抬起头来,露出精致的脸蛋。
安笙毫不犹豫一口咬去,对方疼得惨呼一声连忙缩回手,另外一人却马上给了安笙一记耳光,把他打的一头栽到床上。
“总要捞到点什么,反正我也很久没碰过女人了!”两人色心已起,紧紧按住了安笙,就开始撕扯他身上的衣服。
这荒郊野岭的,只有商队偶尔经过,再不就是像对方这样的流浪汉。几岁的孩子又怎能敌得过两个牛高马大的壮汉?再怎么使劲挣扎反抗都是徒劳,很快就被撕碎了衣衫,露出雪白的身子。
安笙恐惧的连哭都忘了,一双腿使劲蹬着,拼命的叫喊,“放开我!救命啊!”
对方哪里肯放?年长的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解自己裤带,却忽然惨叫一声,原来任靑情急之下,竟像只猫一样猛地跳到了他的背上,狠狠一口咬住他的耳朵,抓扯不止,口里模模糊糊的叫着“放开他!”
“小畜生!快给老子滚下来!”对方又痛又急,一时之间居然还甩不下任靑,另外一人见自己大哥被咬得惨叫连连,也慌了神,顾不得安笙,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把任靑抓了下来。
任靑狠劲上来,咬得唯恐不重。对方摸摸自己鲜血淋漓的耳朵,气恼交加,狠狠一脚就朝着任靑踹去,竟是恨不得踹死他的劲头。
任靑还被另一人紧紧抓住,眼见躲不开,紧紧的闭上了双眼,却听见对方忽然惨叫连连,同时自己双臂一松,再次摔到了地上。
“欺负两个小孩子,你们要脸不要?”
陌生的声音响起,带着怒意。
任靑连忙张眼看去。
只见眼前站着一位大约三十来岁年纪的壮硕汉子,相貌英武,也是突厥人打扮,一脚踩住一人,手里扭住另外一人手臂别在身后,动弹不得。
“要……要你多管闲事!”对方尤自嘴硬,却被那人二话不说,扬手就是几个大耳刮子,只打的他晕头转向,眼前金星乱冒,脸颊顿时高高肿起有如猪头。
“我哥舒翰此生最见不得的,就是以强凌弱的无耻勾当!”他大骂,脚下用力,把另外一人踢了个筋斗,翻滚着跌到了门外,发出连串哀叫。
另外一人见状吓得魂都飞去一半,脚一软就跪了下去,口里一迭声的叫着,“大……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无耻的东西!”哥舒翰轻蔑的冷哼一声,挥手又是一记耳光,劲道重得把那人闪了个团团转,一跤摔到门外,和先前那人滚成一团。
被这半路杀出的人救了一命,任靑和安笙惊魂未定,只能傻傻的看着对方。
见那两人连滚带爬的逃得老远,哥舒翰才转过身来,看了看两个孩子,和蔼的笑道,“有没有事?”
任靑最先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没……没事……”
他又转头看向安笙,“你呢?”却见安笙一身衣衫已经悉数被撕破,衣不遮体,连忙拉过自己外衣想要给安笙披上,却忘了之前他的衣服都被扯坏了,只能堪堪遮住那雪白的身子,胳膊大腿都露在了外面,挡住了上头就掩不住下面,挡住了下面却又露出了上面。一时之间,任靑瞪着手里的破衣烂衫有点发呆。
哥舒翰见状不由得想笑,连忙解下自己外套丢给安笙盖上,一边又问,“你们怎么会出现这荒郊野岭的?刚才多危险啊,家人呢?”
“呃……”任靑和安笙闻言不禁对看一眼,开始使劲的思量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总不能堂而皇之的说自己是离家出走逃命的吧?
好在哥舒翰似乎对他们为何会出现在此并不是很在意,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笑着伸手轻轻拍了拍任靑的头,大踏步的走到了门外。
片刻之后,门口又伸出个小脑袋,一张脸笑嘻嘻的,手里还扬着一叠衣物。
“是谁正光溜溜的没穿衣服呀?”
哥舒碧笑着蹦进了屋来。
任靑一直等到安笙穿好衣衫,才拉着他的手一起走到了门外。
石屋旁的小溪边已经不知何时来了一队商旅,正在安营扎寨,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骆驼背上的货物都被卸了下来放置一旁,堆成一座小山的样子,而之前救了自己的哥舒翰,正和一位商人模样的老者说着话。
“这是?”
任靑乍一见这么多人,愣住了,回头问一旁笑眯眯的哥舒碧。
“我家的商队。”哥舒碧回答。
他也不过才十一、十二岁年纪,模样虽不比安笙秀美如玉,也不比任靑端正俊逸,但是未语先笑,总是乐呵呵的,叫人看了就觉得亲切。
任靑向来不太相信别人,戒心甚高,但是面对哥舒碧,不知是不是被他那笑眯眯的模样感染,也鲜少板着面孔,不似对别人那般警惕。
“哥舒碧……哥舒……”任靑喃喃念叨了几声,想了想,迟疑的开口又问,“你们是西突厥哥舒部落的人?”
哥舒碧闻言不由得看了任靑一眼,脸上满是佩服的神色,“你怎么知道?”
“听舅舅说过,突厥多以部落名为姓氏,我也是乱猜的。”
任靑话音刚落,哥舒翰的声音已经传来,“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知道的还不少。”
他笑道,走上石屋台阶,看了看任靑,又看向身边的安笙。
安笙已经换上了哥舒碧的衣服。哥舒碧年纪虽然才十二岁,但是和同龄人相比已经算是高大,他的衣衫套在安笙身上,更嫌大了许多,袖子裤腿挽了好几圈,更显得安笙小小的一个人儿蜷缩在衣堆之中,叫人看了未免想笑。
而哥舒翰也的确爽朗的笑了。
“暂时先穿我儿子的衣服吧,虽然大了点,总比我的好。”他伸指替安笙和任靑擦了擦脸上的尘土,笑道,“饿了没?我叫人给你们弄点吃的。”
任靑没有回答,安笙则乖乖的点点头。
哥舒翰于是转身离去,来到火堆旁吩咐了几句,才朝着任靑等人的方向挥手,示意他们下来。
“让石头陪你们吧,我先离开一会儿。”
“石头?”
任靑瞪眼,看了看哥舒碧,手指毫不客气的指着对方,“你不是叫哥舒碧么?”
哥舒翰已经走开了,哥舒碧咧嘴笑呵呵的,抓抓头,解释道,“那是小名啦,认识的人都这样叫我,你们也可以。”
任靑皱眉。他从小家教颇严,被教导着不可越雷池一步,也不可有任何的出格行为,竟从未用小名叫过别人,正在犹豫不决,安笙却已经毫不客气的开口了。
“石头?”
“我在!”哥舒碧乐呵呵的应道,俯身拿起烧饼递给任靑和安笙,“来,吃吧。”
任靑犹豫着接过,却并没有马上动口,拿着翻来覆去的看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伸舌轻轻舔了一点。
哥舒碧见状大笑,“你担心里面有毒?”
任靑不答,但是被哥舒碧这样一语道破心事,脸上也有点挂不住,面孔微微一红,把烧饼撕成小块慢慢吃了起来。
而一旁,安笙早就开始痛痛快快的吃了大半了,一边吃还一边很有闲情逸致的对大厨手艺加以评论,“火候稍微过了点,还是师父烤的最好吃,不会太焦也不会太软,吃再多也不会腻——”
“原来你还记得师父烤的烧饼啊!”
身后,胡言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响起。
安笙听见师父的声音,身子顿时僵硬了,就像一只正在偷吃的小耗子,忽然听到耳边响起了猫的叫声,吓得动都不敢再动。
“师……师父?”安笙僵直的缓缓转过身来,乖乖抬头,便不偏不倚的看见胡言那张气的吹胡子瞪眼的脸,双眼正怒视着自己,双手握成拳头,手指捏得咔咔作响。
“糟糕……”安笙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捂住屁股往后退了一步,可惜已经太迟了,下一秒,他只觉得天地一下子倒转了过来,自己已经被横放到了胡言的膝上,师父的那双大手毫不留情的拍了下来。
“哇~~~”安笙屁股吃痛,顿时号啕大哭,“好疼啊!师父我知道错了!”
“你简直顽皮的没边了!居然敢一个人偷偷跑出城?”胡言又气又急,顾不得周围都是商队的人,大庭广众之下就开始教训自己这个调皮的小徒弟。
昨晚他见安笙迟迟没有回家,心急之下和师兄出去寻找,结果依旧踪影全无,却在巷口找到了那盏胡语专门做给安笙的河灯,已经被踩得稀烂,而人不知去向,急得胡言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又是担心又是焦急,不知道小徒弟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忽然就不见了人影?
胡言胡语俩师兄弟急得整夜没睡,把碎叶城大大小小的街道巷口都找了个底朝天,后来听说,有人见到两个小孩往碎叶河下游的方向走去了,也不管对方说得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小徒弟,病急乱投医,先跟着一路找来再说。
哪里知道居然真的是安笙这个小家伙!
胡言心里大石立刻落地,随之涌上的就是熊熊怒火,整整两夜的提心吊胆,气得他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抓住安笙先打一顿屁股再说!
“还一个人偷跑不?还整夜不回家不?”
啪啪的巴掌声清脆无比,落在安笙屁股上就没那么舒畅了。他平时鲜少挨打,胡言都是宠着他惯着他,连弹一指头都罕有,如今竟然真的打了下来,只疼得安笙在师父膝盖上扭来动去,又哭又闹的挣扎。
“呜哇~~我错了我错了!安笙知错了!师父别打了!”
胡言本来一肚子火气,下手又重又快,可是听安笙哭得凄惨,一迭声的认错,也忍不住心软,重重打了两巴掌就不由得放轻了力道,接下来的几下根本就是在拍灰尘,可安笙只觉得屁股好生疼痛,以为师父还在生气,依旧大哭不止,连胡言把他搂了起来细语安慰,都还在不停的抽泣。
“师父好坏~~打我……呜呜呜~~~打我……”
安笙一张精致秀气的小脸满是眼泪鼻涕,花得不成样子。他抽噎着,拉起师父衣袖就醒了醒鼻子,然后张开喉咙继续嚎。
胡语看着又好气又好笑,无奈的摇摇头,走到一旁哥舒翰面前。
这场闹剧看得其他人忍俊不禁,都捂着嘴偷笑。哥舒翰见胡语走了过来,礼貌的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多谢。”胡语也颔首回礼,道,“谢谢你派人送信。”
哥舒翰只淡淡一笑,看了看那对闹腾的师徒,又把目光投向另外一边。
任靑沉默的站着,面前,是一位约莫二十来岁年纪的读书人,衣着普通而整洁,举手投足间流露出良好的教养风度,白净的面孔温文尔雅,可此刻却满眼的血丝,一脸的焦急与担忧,还有隐隐的恐惧,牢牢盯着眼前的八岁小孩,嘴唇蠕动着,想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睁大了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急得不停喘气,忽然高高扬起了右手。
见他要打任靑的举动,周围跟随的人都吓了一大跳,连忙想要上前阻止,却见他高举的手不停颤抖,终于无力的放下,旋即猛地跪在地上,抱住任靑大哭起来。
任靑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抱着痛哭,也不吭声,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半垂着眼,瞧不见什么神色。
安笙也被吸引了注意力,顿时收住了哭声,一边摸着自己尤自疼痛的小屁股,一边扭头看去。
那书生抱着任靑哭了一阵,小声的说了一些什么,只见任靑低下头去,半晌才轻轻的点点头,书生顿时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脸上的表情也由焦虑变成了宽慰,缓缓站起身来,走向哥舒翰的方向。
而随行的那几人则立刻守卫般护在任靑四周。
安笙疑惑的看着这一幕,不解的皱起了那双好看的眉。
奇怪,他不是说是有坏人在抓他吗?那为什么既然抓到了他不但不高兴,还非常担心和忧虑的模样?那份焦急,与师父不是一模一样吗?
哪里是坏人?分明就像是亲人啊!
见安笙正眼也不眨的看着自己,任靑于是朝他走来。
“看来我们是去不了长安了……”他拉住安笙的手,低声道,语气里满是失望,“等一下肯定会被带回碎叶城,安笙,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任靑牢牢的盯着安笙的双眼,等着他的回答。
安笙愣了愣,“我当然会跟你一起回去呀。”
他说完,回头看向胡言,“师父,你是和那些人一起来的吗?”
“……”胡言闻言沉默了一下,才点点头,“是啊,他们就是你师叔的邻居呢。”
“哦……”
安笙没有察觉师父的神色有什么异样,听说任靑居然是自己的邻居,心里竟然是说不出的欢喜。
这时,哥舒翰、胡语还有那位读书人都缓步走了过来。
“干脆就在这里歇息一下,午时过了再一起启程去碎叶城吧,相信日落之前就能到达了。”
哥舒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