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杨福大被捆得像个肉粽一样丢在牢房里,她倒也坦然,不哭也不闹,挪到角落处眼睛一闭,就闭目养神起来。脱脱看到她如此镇定,心里也有些意外,禁不住走到牢边,伸脚透过栅栏踢了她一脚:“喂,你现在还睡得着么?”
杨福大一听他的声音就气不打一处来,捆都捆了,杀也要杀了,还叽叽歪歪废话个什么劲。她连眼皮都懒得抬,懒洋洋道:“怎么了,非得我寻死觅活,或者是在你脚下苦苦哀求,你才满意呀?”
“要说苦苦哀求,那我可真是见得多了。”脱脱半蹲下来,凑近杨福大道,“你这个汉女倒也奇怪,嘴硬,心也硬,却不知道你的骨肉硬不硬。”
杨福大心里长叹一声,完蛋了,自己这是进了白公馆、渣滓洞,接下来什么老虎凳、辣椒水想必就要一样一样的往上搬了。看来自己不但是性命不保,连具全尸也留不下来了。现在唯有祈祷刘伯温有点良心,回去之后替自己申报个工伤,要不,自己就死得太冤了……
“汉女素来柔弱,你却是个例外—你的汉人血统可纯正?”
“我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汉人血统,纯正得不得了。”
“就算是铁打的汉子,在我的刑具前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瞒你说,我的年纪虽不大,整人的法子倒是熟得很—别看你现在嘴硬,只怕到时候大刑一伺候,你就什么都招了。”
杨福大长出一口气,也许是因为清楚无路可走,心里反倒是非常平静:“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再说,我就算是想招我也没法招,因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跟刘伯温那混蛋也是萍水相逢,我与家人失散,幸亏他救了我。他怕我一个女孩子跟着他有损清誉,就让我扮成男人—至于他什么勾结乱党,我是一点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我还能傻里傻气的跑到这里来吗?我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两句,可真是妙极。”脱脱笑了笑,“没想到你一个女子,竟也有如此气概。只可惜,你不识时务,算不得俊杰。来人呀__!!”
杨福大头皮一紧,正等着他说下面那四个字“大刑伺候”,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有人进来充当了她的救星:“报—程至安有事求见!”
“程至安?他有什么事?”
“他说有一件小事想求大人通融通融。”
“通融?”脱脱似乎特别讨厌这个词,一听到就皱紧了眉头,“通融什么?”
“他说现在关的这个姓杨的女人能卜会算,希望她能给一个姓张的小姐算一算卦。”
“姓张的小姐?就是他的那个新相好吧?”脱脱走到那个蒙古兵面前,严厉的说道,“我说过了,不要轻易的打扰我—他给了你多少银子,才能让你有这个胆子用这种鸡毛蒜皮来烦我!”
“小人不敢!那我现在就去回绝他。”
“不用。他就别进来了,我不想见到他。就让那个姓张的小姐进来吧,我也想看看杨福大自身难保的人,是怎么给别人算卦的。”
张思蕊迎着脱脱的目光进来,没有半点畏惧,也没有卑躬屈膝,只是拱了拱手,就径直走到了杨福大的身边:“杨公子,不,杨姑娘,别来无恙啊。”
“张小姐,恭喜你啊。”杨福大有气无力的说道,“沈灵芸死了,你的梦想可以成真了。”
“那要多谢你,你的卦算得非常准。”
“谢我什么呀,是你的命好,不关我的事啊。”
“怎么会不关你的事呢。”张思蕊捏了捏杨福大的肩膀,“我竟然没有看出来你也是个姑娘,实在是失败啊,其实你的骨头是软的,和男人还是有区别。”
杨福大斜着眼睛看着这个有点奇怪的姑娘,她丝毫不怀疑张思蕊对程至安的迷恋,所以也丝毫不指望得到来自张思蕊的任何帮助—于是,她冷冷的答道:“不论是男是女,那都不重要,我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你就不必感谢我了,我也不稀罕。”
张思蕊凑到杨福大的耳边,轻轻道:“这样吧,如果你再帮我算一卦,那我也不介意在这个时刻冒着风险帮你一把,我会负责替你收尸的—不然的话,你只能曝尸荒野了。”
杨福大心里那个气呀,牙咬得嘎吱嘎吱直响,如果不是被捆成了肉粽,就算是连撕带咬她也要发泄一下怒气,可惜此时她只能选择怒目而视兼破口大骂:“你做梦!被野狗啃也好过让你收尸!”
脱脱静静的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狗血的戏,心里倒生出一些好奇来。占卜算卦那套骗人的把戏其实他是从来不信的,不知道怎么今天突然很想让这个有点傻里傻气又有着罕见硬朗的杨福大来算算卦—聪明人算卦他见得多了,靠的就是识人的眼色和随机应变的能力,这傻人算卦还能算准倒很少见,靠的难道就是冥冥中的运气么?
“这样吧,你来给我算一卦吧,如果你算得准,我就留你一条命,如何?”脱脱突然开口了,让杨福大和张思蕊都略略有些吃惊。
杨福大半张着嘴看着脱脱,心里感到出现了一线生机,这算得准算得不准,可不是一天半天就能判定的事情,可是塔罗牌并不在自己的身上,不知道被自己放在刘伯温家的哪个旮旯了。她语气缓和了一些,问道:“那你把我松绑吧,我被捆成这个造型怎么帮你算啊?”
“会算卦之人,其实并不靠那装神弄鬼的道具,你能感觉到什么,就说什么。”
杨福大现在只恨自己没有钻研过明史,对眼前这个叫做脱脱的男人的历史实在是所知有限,她沉吟了一会儿,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有一次开会的时候梁鸿力对自己说的话:“研究唐史,并不意味着你就有理由对其他的历史一无所知。历史是相通的,有规律可循的,能够在一个大的层面把握住历史的脉络和走向,这是一个历史研究员应该具有的素质。你现在还年轻,对很多事情都想得简单,这是正常的,但是越往后走你会知道,真正的单纯并不是一无所知,而是把握住了复杂事物后亘无不变的道理。如果有条件的话,你可以多看看明史,和明朝组的同事多交流交流,他们的研究水平是很高的,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因为元朝的时间短,研究明朝史基本上也涵盖了一部分元朝史。像元朝的重臣脱脱就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人物,他可以说是元朝在元末最有眼力和见识的一个人。一个蒙古人,能够有见识到恢复被伯颜废黜的科举制度,还能够组织去修宋、金、辽三史,这是非常非常难得的。要知道即使身为汉人,对咱们汉人的文化还不一定认识有他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