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睁开眼睛，却见到慕容冲一张消瘦的不成样子的脸，眼眶深深地凹陷，脸上有一种病态，我双手摸着他的脸，道：“凤皇，你怎么瘦了？我是在做梦吗？”
“你……”他紧紧抱住我，“你怎么可以这么骗我？”
那么紧的拥抱，骨头有些微微生疼。可是，能够感受到的，他的身上的那种欣喜和委屈。心里的疼惜慢慢升腾。我这次，真是做的很绝很绝呢，对你，对我。
我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可是因了你，席卷到这个风暴的中心，也因了你，我在这个世界不再寂寞，不再寒冷。我不记得多少次了，我一个人想起过去的时候感觉到的孤独，被抛弃的感觉，被你一下子化解得无影无踪！是因了你，我才能在这个世界支撑这么久，又或者说，在这个世界活得如此开心和灿烂！这个，全都是你的功劳。唯一能够回报你的，便是以别人没有的高度来锻炼你，为你以后的苦难做准备，凤皇，你可明白？
“不是骗你！只是，你啊，不该对我这么在意，如果有人以我要挟我怎么办呢？”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凤皇，你该长大了！在我这里，也该长大了！”
“所以，我知道，你没有死！”他神采奕奕地看着我的眼睛，不像一个孩子，这样的凤皇很好，我微微笑了，真好，他没有舍弃我，可是他以自己的能力找到我！他最终，识破我并不高明的设计。于危急处，并未丧失自己的判断和智慧。
皇帝太后一干人等在立在凤皇的背后，相互看看，笑了。这，算是，大家都接受的圆满么？
过了几天，我好大发了，凤皇的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原来的殿被烧掉了，我们暂时住在清河公主这里。我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笑。
他一转头看见我的笑，便停下来：“都是你的错！”
我笑：“是，大司马！”
“还笑？”
“凤皇，你是怎么想到我没死的呢？”我侧头，果然，他是极致的聪颖。我很欣赏，我看好你，慕容冲！
“我闻到你的气息，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你的身影！”
“怎么可能？”我笑。
“是真的！我听到你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是不是？”他皱眉细细地想，“我能够感受你的气息，就在一个地方！我的身子无法动弹，可是我知道，你在一个地方哭，低低的压抑的声音！我多想去抱抱你，可是我却动弹不得！我……”一抬头，眼里氤氲起一些雾气。
我有些愣愣的，听他这么说，我真的一点都不懂了，他一点都没有用脑子进行思考啊？全凭感觉的？真是奇了！算了，我发现，他身上有很多事，我都没有办法用科学来解释！啊，真是，还科学呢？要是有科学我也不会穿越了！我盯着他的眼睛：“反正，以后不管以后有人以我为要挟要你做什么，你都不能答应！你要知道，你要是有什么事，那么我必不会独活，而要是我死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知不知道？”不管我是否真心，我只是不希望成为你的累赘！
慕容冲呆呆地看着，然后，很认真地看着我：“不，我不知道！我已不是小孩子！我要保护你！”
我轻笑，有些凄凉，总还是不能忘记自己是孑然一身在这个世界上的，纵然在这里依仗了你这么久，却没想过让你一辈子为我，我终究还有自己要走的路：“凤皇，没有人能保护我！只有我自己！你要记得，不管怎么样，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淡淡一笑，随口唱到：“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凤皇刚刚的郁闷转为惊奇，两眼放光：“你还会唱歌啊！倒是别致，和我们的曲子不同！”也不吃饭了。
我让人收了碗筷，自己打着呵欠想要睡觉，奈何他今天又对我的歌上瘾了，一直拉着我不肯松手。正是十一月的天，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倚在栏杆上晒太阳。我便将刘若英的《蝴蝶》唱与他听。
“人为什么凭感动生死相许
拥抱前离别后是否魂梦就此相系
人为什么有勇气一见锺情
人海里这一步走向另一段长旅
给你承诺一句如果生命在这秒化灰烬
可还我原来天地在相爱那一季
梦里蝴蝶翩然舞起
我也愿意因感动生死相许
拥抱前离别后与你魂梦就此相系
我也可以凭勇气一见锺情
人海里这一步走向另一段长旅
给我承诺一句就算生命在这秒化灰烬
可还我原来天地我们相爱那一季
梦里蝴蝶翩然舞起
继续我要我们的爱在明天
继续就算流泪也在所不惜
有多少四季能浪费在
思念和犹豫后来此恨绵绵无尽期”
这歌很悲，奶茶是一个悲情的女人。唱完，我自己都有些微微的伤感，这样的爱情啊！没有经历过的东西终是，不能完全理解。
“这里面有故事吗？”慕容冲见我的神色，道。
我点头，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说与他听，我越说自己越是伤感起来，这世间都太多的无奈，有太多我们自己无法掌控的东西。爱，不是一个人的事，却就是一个人承受！化身为蝶又如何，这样朝生暮死，像极了爱情！
慕容冲见我悲伤，便道：“这不过是故事，也值得你这样？”
“凤皇，故事里的人，也是活着的，虽是在故事里。”我悠悠叹息，“你知道秦始皇吗？”
“怎么？”
“他其实也是一个痴情的人，他造了阿房宫，也只是为了阿房！”我记得小时候看过一个电视剧，记不得什么名字，大约是郑少秋演的，说的便是秦始皇与阿房，我不喜秦始皇，却愿意他有一个难以割舍的恋人，毕竟，他也开创了封建社会，使中国领先世界两千多年，也因为他的残忍，总要有点什么东西使他的心狠狠地痛吧。
“可是，那也是他骄奢淫逸最后失败的根源啊！”
我笑：“一座房子哪能就是一个偌大国家失败的根源，最根源不过人心，他失了人心，自然失了天下。又或者，他只是向阿房证明，为了你，我愿意，将天下失去！”
这回慕容冲没有笑，呆呆地看着浓烈的太阳。
凤皇，要做王，既要知道民心的重要！我不愿你，最后失去民心，被所有人抛弃。
这样的事，想来就很不安。
或者只是我不愿意承担责任，又或者是我在此之前就知道你的结局，可是不管怎样，凤皇，我希望，你是一个好皇帝，即使只是一朝一夕。
我不知道我能改变什么，只是，就是希望你能够稍微，好过一点。
下午就变了天，传来消息，慕容垂带着小姨子叛逃了。太后，还是没能杀得了他。
晚上秉烛，慕容苓也是颇为着急，说慕容垂离开，大燕国就危在旦夕了。我却不知她小小年纪竟然看得如此清晰。但是她没有看得的是，慕容垂走与不走的结局都是一样，因为大燕国已经从内里，腐烂！
回来告密的是慕容麟，皇帝派西平公慕容强追击，却因了慕容令不敢强追，最后慕容垂一干人等全部逃往前秦。苻坚接纳了他们。
慕容冲听了只是埋了头，没有说什么。一直以为他是孩子，毕竟还是看不清他的心了。
慕容垂走了，燕国骄奢淫逸却是有增无减，纲颓纪紊，腐败没落，我仿佛看到一头困兽最后的疯狂！我知道离那个日子越来越近，却无能为力。
我有时候故意弄伤自己，给慕容冲看，告诉他不疼，我要他习惯我的受伤，看多了就会麻木。我知道自己很残忍，可是我真的，很怕很怕，自己成为他成为苻坚禁脔的工具。他每次都不说什么，细细地给我上药，然后把能伤害我的东西全部藏起来，最后，屋子里连镜子都没有了。
来年一月，王猛以金刀计哄慕容令回燕国，借机陷害慕容垂，秦王原谅慕容垂，慕容令被燕国朝堂流放沙城。
五月，沙城的慕容令起事不成，被杀。
六月，秦攻燕，慕容评不以为意，讥讽小小秦国不自量力。
十月，两军对垒，慕容评卖水于军民，失民心。王猛不费吹灰之力一路紧逼邺城。
这几日，我总觉得眼皮子跳的厉害，离年关越来越近，攻城的日子也随时都可能，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就这样死掉，可是，我却知道，凤皇，要受的，是比死更痛苦的灾难！
太后召见我，我匆匆就走了，都没来得及和凤皇说一声。到了太后宫里，跪了半天，一丝动静都没有，就在我以为没人要走的时候，太后匆匆走了进来，一把拉著我的手，说：“凝儿，我们这两年带你不薄吧！”
这句话的意思，是该我回报么？我淡淡地笑：“太后皇上恩重如山，凝儿自当尽力！”
“凝儿，皇上准备收你做义妹，从此以后，你就是清河公主！”
像是有什么在脑子突然爆炸，原来，那个历史上有殊色的清河公主，是我？！那么，慕容冲呢？是不是也是别人呢？我突然有一种被历史愚弄的感觉！难道，这么些年，我疼错人了？事实上的那个娈童，不是那个慕容冲？
太后见我呆立着，连忙好言相劝：“凝儿，等我们安顿了，自然会来接你的！”
我凄然一笑：“那么凤皇，是不是也和你们一起走？”我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是白问的。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凤皇的！还有，这事先别让凤皇知道。”
我不知是怎么离开太后的寝宫的，也不知是怎么走入清河公主的寝宫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此之前的一切的一切，都错了呢？自始自终我都疼错了人吗?
“凝儿，你怎么了？”慕容冲见我呆滞地样子，立即拉我坐下，“你去哪了？”
我回过神，呆呆地看着他，两年，他的脸变尖了些，没有婴儿肥了，一双丹凤眼也更是勾人心魄，看着我的神情却是一直没有变，有依赖有信任有纵容有喜爱，我，怎么会觉得疼错了人！我捧起他的脸，呆呆地道：“我真傻！凤皇，我一直疼的，就是你！”没有别人，没有！
他拉下我的手，脸上现出一丝微红，笑道：“发什么神经啊？”他学着我说话。
“凤皇，太后刚刚说我们明天先出去避一避！”低声地，说道，其实不是我们，是你，只是你。但，已足够。
脸色一下子难看了，一下子跳了起来：“为什么？我们不要走！我们和他们拼了！我不信我们会输！”
“凤皇，还记得我说过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终会回来的！”
他愤怒地喊：“明明就是你们害怕？！死便死了，怕什么？”
我仰头，眼里有泪：“是，凤皇，我害怕！我们先避一避好不好？”
他不说话，阴沉沉的坐下来。
“凤皇，难道真的要我们俩个留下吗？你的皇兄御驾亲征，我们留下来是累赘！”
半晌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再说，今天我很累很累，真的，累得不想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闷闷的一句话：“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我垂首，忍住眼泪，轻轻附和：“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的。”我只知道历史上的那个慕容冲没有再回来，可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回来！
我默默地收拾东西，凤皇，我们要分离了吗？那另一个凤皇，是谁呢？凤皇，我接受这样的事，因为，我不希望你承受那样的事！比起你，任何人去承受都好些！凤皇，凤皇，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凤皇，你记住，不管我们以后会怎么样，不管我们是不是会分开，你都不要找我，我定会先去找你，若是你先来找我，我定死在你面前！凤皇，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我们不会分开的！”他倚在软榻上，虽然也是苦涩，却是尽量暖暖的，朝我一笑，大约是以为我害怕明日的逃亡。
凤皇，为了你这样的笑容，我无怨无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