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岩朝我走来时,我是心惊肉跳的,尽量低眉顺眼不瞧他。
那种长形的餐桌,他在主位坐下,我坐在右手侧第二个位置。离他不算近,然而却越发地感觉到那种压迫感,连呼吸似乎都有些困然。虽是盛夏,我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我暗骂自己没出息,深呼了几口气,却仍是很紧张。
莲姨替他盛好米饭,又给我装了小半碗饭,就退到厨房里去了。餐厅里一时只剩下我与他,我越发的手足无措,只有用汤匙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他默不作声地吃了几口,轻轻地咀嚼着,那吃相别提有多优雅。我生平哪里见过这场面,见的多的不外乎是学校里那些个身体还在发育的男生,每日一到饭点便鸡冻地冲到饭堂里狼吞虎咽。
我有些痴呆地瞧着他,像那些花痴的女人。不过幸好,我的年纪让别人看起来,只会认为我一脸蠢相罢了。
他注意到我在观察他,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继续忽略我。
我虽是吃饱了,但看见一桌丰盛的菜肴,还是忍不住食指大动。那莲姨马屁也不用拍的这么明显,菜都摆在他前面。我面前是一碟开胃小菜,那种用盐水和醋浸泡过的胡萝卜和青椒,切成薄片,红绿相配诱人的色彩勾起了我的食欲。我撑起身子伸长手夹了一块,轻轻咬了一口,爽脆的很。
我有一口似米粒般小小白白的牙齿,虽是看起来弱小,却也足够我咬些不太硬的东西。一块下肚,那酸的味道诱的我口水都下来了,见着他面前的一盘糖醋排骨,一颗心似猫挠似的受不了。
我观察了一阵,他似乎不怎么碰那些肉食,只是漫不经心地挑起几根青菜。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没有食欲。不过老婆刚过世,能大口吃下饭的人,倒是不正常了。
不一会,他用一块浅白色的手帕拭了拭嘴,瞧也不瞧我,便起身离去。
我感叹了一番,这个时代还有男人用手帕?不是老古董是什么!然而那盘糖醋排骨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我等不及他走远,撑起身子就要去夹。竟然......放那么远!真是歧视小儿!不,摆明了是欺负我!
我狠狠地一蹬腿,借着力道往前扑去。
后果很惨,糟糕透了。
我将面前的盘子都推下了桌,丁咣掉一地碎了。我却被力道反弹过来几欲摔下桌,幸亏我死命抓住桌布,但大半个身子可笑地掉在半空中。从前那不及腰的高度,此时看起来却那么恐怖。
他还未走远,在离我五、六步的地方顿住,缓缓转过身子诧异地瞧着我。
我费力地抓住那几欲滑下的桌布,扭头就可怜西西地看着他。我不开口,却用眼神求他来救我。
他的心却是比石头还硬,一直冷冷地看着我,连根手指头也不曾动过。
我顿时心寒,就算他恨我,但我好歹是他女儿,怎么也不该这么冷血见死不救吧?危机关头,我明白了凡事只能靠自己这个道理,就算我只是个两岁的小女孩。
只是不知莲姨那些人怎么搞的,外头闹出那么大动静,却也不出来瞧一瞧。
我仍狠狠地盯着他,却撕心裂费地哭喊道:“婆婆,救命!”
莲姨听到我喊方才从厨房冲出来,见着这场面着实是一愣,有些茫然地看了眼一旁冷眼旁观的陆岩,仍是硬着头皮将我抱起来。
我暗自嘘了口气,乖巧地缩进莲姨怀里,作颤抖状,尽量表现的像个两岁的孩子。
陆岩仍那碍眼的目光仍放肆地打量了我几眼,终是失去兴趣,抬脚便离开。
芳姐忙上前来收拾这烂摊子,忙乱了一阵。莲姨将我放置在椅上,问道:“娃娃去睡会吧?”
我目光专注地盯着芳姐收拾着那盘糖醋排骨,暗自咽着口水。没吃到它,真是可惜了!
莲姨察颜观色的本领的确一流,立刻便明白我的想法,转身便回厨房给我端了些出来。
她们收拾好残局,原本是在厨房里的小桌旁休息,但碍于要照顾着我,又见陆岩已回房,芳姐便一屁股在我对面坐下。莲姨本是要说道几句,但最终是纠结着忍住没开口。她仍是没有坐在这主人家专用的餐桌上,省得留了把柄被人说道。而是借着照顾我吃饭的名头,站在我背后,与芳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先生捧着太太的骨灰盒回家,却是不肯给她安葬?”芳姐皱眉问道,不自觉地搂着双肩。
“先生是舍不得太太,我们是劝不了的。”莲姨替我捡去了嘴角的饭粒,似漫不经心地道。
我呛到了,又想起那个梦,在街心公园见着的那个美丽女子,却变成了一坛骨灰。想想便觉得疹得慌,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莲姨伸手在我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却嘲芳姐问道:“我想着按任先生的意思,早日举办个简单的送别会,却又怕先生责骂。”
“然而太太的骨灰盒一直放在家里,却是不好的。”芳姐又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莲姨张口正要说什么,眼角余光瞥到楼梯角站了个人,一脸骇然道:“先生......”
陆岩全身僵硬地站在不远处,额头青筋暴起,压抑住怒气冷笑道:“阿影的后事怎么处理,不是你们应该操心的事吧?”
我全身打了个激凌,糟糕,这两人肯定没好果子吃。
莲姨满脸尴尬无力地解释,“先生,我们不是有意背后嚼舌的......”芳姐低垂着头,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陆岩不听,冷冷打断她的话,“收拾东西,你们现在就可以走了!”
莲姨哀怨地叫道:“先生,我在这恋影园做了三年,一直克守本分,您......今天就这么赶我们走,说句不该说的话,老婆子也心寒着啊!”
“克守本分?”陆岩冷漠地扬嘴角,嘲讽道:“让我昏睡一天一夜,再偷偷火......你,这是你应该做的吗?我将阿影留在身边,又岂是你们能说道的!”
莲姨瞧着他,伤心地叹了几口说,颓然地转身便要离去。
我心里一急,忙叫道:“婆婆,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