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宜八忌之第三宜:宜狠,手风转顺,落注要够狠。
——赌王·叶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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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宝……双四六,十四点大……”
荷官颤抖着声音叫道。在这里已经工作了超过十年的他,几乎每一天都要用这沙哑而含混不清的语调,叫出数百次骰宝的点数和大小。可是,他却从来不知道,有的时候,叫出这样一个骰宝的大小点数,会需要那么大的勇气。
在围观赌客们的哄然惊叹声中,荷官一边伸手擦掉额头上的汗珠;一边从赌桌下取出装有大面值筹码的盒子;然后从中拿出十万块的筹码,赔付给方怀辛,和站在他身边的那些人。
除了依然面无表情的方怀辛,几乎其他所有压注在“大”上面的人,都喜笑颜开的,拿走了自己应得的那一份。然后用膜拜大神一样的目光,注视着方怀辛的脸,等待着他的再一次下注。
但是,方怀辛却只是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摸出一支烟。
身旁的那个人,马上掏出火柴,殷勤的给他点上。方怀辛悠然的吐出一口烟雾后,突然淡淡的说道:“我猜,刘五哥也应该要来了。”
刚刚走到他身后,伸出手正准备拍他肩头的巡场,听到这话后,猛的站定了脚步;那手也悬空停在了他和方怀辛之间;过了好一会,他才讪讪的,把这手收了回去。
“原来是方二少,好久没见了。”巡场定了定心神,对方怀辛说道。
“是啊,七年没见,想不到刘五哥还记得我的名字。”方怀辛双手按在赌桌上,缓缓站起,然后转过身,对巡场伸出手,微微一笑道,“看来,在这个位子上,我是没办法再坐下去了。”
巡场握了一下这手,然后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方怀辛,摇头说道:“方二少,你赢得已经不少了;我看你今天的精神不是很好,不如……先回家休息一下,有时间了再去别处好好玩,怎么样?”
“我也很想休息。”方怀辛再次吐出一口烟雾,悠然说道,“只是,现在不行。”
巡场的神情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他冷冷的说道:“方二少,看来今天……你是非要为难我刘五了?”
方怀辛伸出手指,指了指身边的那些人,淡淡的说道:“不是我要为难你;而是我们方家的事情,已经让何主席勃然大怒了;这些,都是何主席手下的兵,他们专门来监督我,要在五点钟之前,拿回我们方家拖欠省政府的那三十万。所以,刘五哥,很抱歉,我还得接着玩下去。”
就在他说完这番话的同时,那位身着便装的队长,就掏出了自己的派司。而那些手里端着筹码的大兵们,也站到了方怀辛的身后。
刘五哥的眼角猛的抽搐了一下;他知道,今天的事情,是没办法善了了。
他是这里的巡场,一年难得出一次手,但却拿着比普通荷官高几十倍的工薪;因为他每出一次手,几乎都是关系到整个利发赌坊生死存亡的——
大赌局。
而这一次,也不例外。
但他还是很镇定的,伸出手去,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轻声说道:“那么,请方二少移步贵宾厅吧。”
方怀辛微微点头,任由那些大兵们端起自己桌上的筹码;然后跟在刘五哥的身后,走向了那通往贵宾厅的楼梯。
“七年前,我就听说过利发赌坊的贵宾厅;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进来过。”当刘五哥推开那扇雕琢精美、气度不凡的贵宾厅大门时,方怀辛似乎有些感慨的说道。
刘五哥没有说话,只是举步走进贵宾厅,直到他坐进那一张椭圆形赌桌的主位;才伸出手来,对方怀辛说道:“请。”
方怀辛点了点头,坐在了这赌桌的另一头。
两个人的面前,分别整整齐齐的放着二十万筹码。这筹码的中间,是各式各样的赌具。房间顶部设计得极为巧妙的白色强光吊灯,直射赌桌上深绿色的绒布。但却将赌桌边那两个人的脸,隐在了那微微的昏暗之中。
“那么,方二少想要玩些什么?”刘五指着赌桌,轻声问道。
看着赌桌上琳琅满目的赌具;方怀辛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二十万筹码,淡淡的说道:“我不想让身后的弟兄们等太久,而且,就连刘五哥都已经说我精神不好了;不如,我们就翻一次牌九,一次过吧。”
“牌九?”刘五的瞳孔突然急剧的收缩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点头说道,“好,就牌九。”
往往,当一个人已经淡出江湖之后,江湖里,才会开始流传关于他的传说。而这传说,总是会比那个人真正做到的,更要夸大一百倍。
实际上,早在九年前,刘五哥就已经和方怀辛交过手了。但那时的方怀辛,不过是个从家里偷钱出来赌博的纨绔子弟;每次的下注,也不过是几块十几块;只是有一次,在方怀辛玩牌九的时候,神奇般的几乎每把必赢;全场的散客,都发疯一般跟在他的身后下注;刘五哥才终于在荷官支撑不住的时候,替换上场。
他记得很清楚,那一把,他实际上是输了的;只是靠着换过了袖子里的一张牌,才赢下那一局。他同样记得很清楚,在输掉那一把后,当时还只有十一二岁的方怀辛,深深的看了自己一眼,像是要记住自己的相貌,然后才起身走人。
不过,七年过后,当方二少已经成为长沙各家赌坊的一个传奇,而且真真正正坐进了贵宾房的赌桌之后;刘五哥却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保养得很好、时时刻刻都保持着极度稳定的那双手,竟然开始有些微微发抖。
利发赌坊给他开出的高工薪,并不是没有理由的;他曾经抓住过一些想要在赌坊里出千的家伙;也曾经在赌桌上,击败过很多想要来这里捞一票的赌门高手。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像面前的方怀辛那样,让他变得完全不自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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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赌具都被移走了;赌桌上,只剩下叠得整整齐齐的骨牌;和那堆被推进赌桌,一片凌乱狼籍的筹码。刘五哥站起身,伸出一双大手,把这骨牌推倒;再一张一张的,翻成正面朝下;在这筹码堆边,开始洗牌。
洗牌的时候,他一直注视着方怀辛的脸。
但让他失望的是,从这张脸上,他看不到任何不安。
整个贵宾厅里一片沉默,只有那毫无规则的骨牌碰撞声,在房间里回响;有那么一会,这碰撞声停了下来;但很快的,再又响起“啪啪”的骨牌堆叠声。
“请切牌。”指着面前码好的骨牌堆,刘五哥说道。
“梅花间竹。”方怀辛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的说道。
刘五哥微一点头,伸出手去;手掌张缩之间,原本四张一叠的八列骨牌,被放成了两张一叠的十六列,在赌桌上铺开长长的一线。做完这一切后,他一边在脑海里回忆这些牌原本的位置,一边把手里的三粒骰子,扔了下去。
十二点,下门拿牌。
刘五哥的嘴角,浮起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他伸出手,开始拿牌。
跳过两列,第三列和第四列的骨牌,被推到了空无一人的下门方向;又再隔了两列,第七列和第八列的骨牌,被送到了方怀辛的面前;第十一列和第十二列,是上门的牌;最后,刘五默默的拿走了最后的四张骨牌。
这四张骨牌,他记得很清楚,是一对天牌、一张人牌、和一张红九。
牌九有两种玩法,一种称为小牌九,方怀辛在裕泰赌将楼上玩的,就是这种。小牌九里,每人只发两张牌;翻牌定输赢,没有和局,也称做“一翻两瞪眼”。而另一种大牌九,也是最常见的牌九玩法,每个人发四张牌,然后由庄家和闲家们自由搭配成两种组合,前小后大,分别比较,只有两种组合全部胜过对方,才能算赢;要是一胜一负,就算是平手。
小牌九的魅力在于惊险刺激;而大牌九的魅力就在于,同样的四张牌,但在经过各种组合之后,也许可以得到截然不同的结果。而这组合的过程,就是考验一个赌徒,到底能够有多大的能耐,把对手看穿。
利发赌坊,用的一直都是大牌九的规矩;而刘五哥最擅长的,也正是揣摩对手的内心,然后按对手的不同而去组合骨牌。事实上,一个像他那样被赌坊高薪供奉的巡场;要做到的,绝不仅仅只是手头有活、出千换牌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