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被咚咚的敲门声震醒，睡眼惺忪地去看门：“谁啊。”
束晟继把一袋豆浆递到我面前：“你怎么还没起来？”
我看了看天井里漏下的光线：“几点了？”
“十点半。”
我打个哈欠：“一大早的干嘛啊？”
束晟继把我推进房间里：“赶快穿衣服。昨天和你说了要回赭霞山的。”
我挠了挠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吧。我转过脸去看束晟继：“你进来干吗？”
“有椅子不给我坐，非让我站门口啊？”
“我要穿衣服。”
束晟继点点头：“穿啊。”
“……”少装傻。我指了指房间：“我只有一间屋子。”
“你现在比昨天早上穿得多多了……害羞什么啊……”
我作势要把豆浆丢到束晟继脸上，他终于闭上嘴：“我在门口等你。”
我在束晟继身后关上门，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忽然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今天我醒来的时候不是蜘蛛！怎么回事儿？
昨天，前天，我醒来的时候都是蜘蛛，那个时候都是下午三四点左右，而且维持的时间很短，我迅速变成了人……难道说，我只会在那个时间段变身蜘蛛？我万分庆幸我是个坐家。要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在办公室里忽然来个变身，非死无全尸不可。
几分钟之类迅速搞定洗脸刷牙，我神清气爽地走出去（因为是拿冷水洗的脸），充满希冀地看向束晟继：“你的灵兽呢？”
“在楼下。”
“在楼下？”我直觉不对劲：“你把灵兽放在马路上？”虽然说这个季节没熙熙攘攘的游客，但城里还是有住家的啊……
“嗯。”他一脸严肃地点点头：“在楼下等着呢。”
“……”我转头看向束晟继：“这就是你的灵兽？”
“是啊。”
“我没看错的话，它是辆车吧？”我垂死挣扎着：“……那个，它是不是会变身？看上去是辆车，其实是只会幻化的麒麟？”
束晟继安抚地摸了摸我的头：“你小说看多了。”
“你骗人！”亏我睡觉之前期待了好久，乘坐灵兽飞腾于云海之中是何等的快意，结果居然是要开车去赭霞山……
“汽车最开始被叫做铁马，所以它也能算灵兽的一种——人工制造的灵兽。”
强词夺理。我瘪了瘪嘴坐进车里：“你不是说赭霞山是悬浮于三界之外的神山么？这车能开到地球外头去？难不成它是擎天柱或者大黄蜂？”
束晟继一踩油门发动了车子：“它开不到赭霞山，却能把我们带到可以去赭霞山的地方。”
说来说去还是传送阵嘛……
上车没多久我就睡着了，等我一觉醒来，车子已经开到了山林中，我怯怯地打量着四周：“很适合杀人抛尸啊……”
“你怎么老觉得我要杀你？”束晟继皱了皱眉。
“你是道士我是妖怪嘛。”
“你不是妖怪。”束晟继的语气并不笃定，迟疑了一会儿，他补充道：“至少，不一定是。”
“反正肯定不是正常人，对吧？”
束晟继忽然停下了车子，转过脸来看着我：“我也不是正常人。”
“哦？”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也会变身啊？来，变个给阿姨看看，你是猴子还是鲤鱼？”
“……”束晟继脸上写了两个大字，无奈。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道：“你干嘛一定要说自己是妖怪？普通人都会强调自己不是妖怪，是人吧？”
我满不在乎地道：“我不是普通人啊。”
束晟继挣扎了片刻，我看他的表情大概是在犹豫该不该出手揍我，最终他选择了把手放回方向盘上：“等回了赭霞山，师父会弄明白你是不是妖怪的。”
听到这里，我顿时来了兴趣：“怎么弄明白啊？照妖镜？这个感觉很平淡啊……活体解剖？恶，想想就好痛……总不会给我吃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催眠术？”
我唧唧喳喳说得正高兴，束晟继忽然抬起一只手指向后座：“后头有几本书，你要不要看？”
我兴奋地伸手够向后座上的书本一把抓过来：“这本看过了……这本也看过了……这本难看死了……啊，这本没看过……”
若是以往，我会迅速沉进文字构成的异想世界，看不到，听不到，对身边的一切失去感觉，可今天不同，我看不下。凭心而论，这本书其实写得很有趣，可是我的眼睛盯着那些方块铅字，思绪却好像鸭子凫水一样轻巧地滑开很远很远，这样太不尊重作者了——这本书恰好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作者的新书。我沉默着合上书页把它放在驾驶台上。
“怎么？不好看？”
“不是。”我怏怏地扭过头去看窗外。
“那怎么不看了？”
“嫉妒。”我闷声道。
我以为束晟继会说“你嫉妒她写的比你好，是吧”，但他居然没有，而只是清淡地问：“嫉妒什么？”
“我写不出来了。”我以为我不会说的，但我居然真的说了出来。
“嗯。”束晟继轻轻应了一声，没有说多余的话。
“我继续她还在写——但我已经写不出来了。昨天你看见了吧？我在看自己以前写的小说。写得真好啊，我真喜欢——其实没那么好，但我自己就是喜欢。我喜欢写。我只喜欢写。写得好不好，有没有人看，都和我没关系。我只要写就好了。但我已经写不出来了。”
“嗯。”束晟继没有问我为什么写不出来了，只是轻轻地应和着我。
“如果不写，我还能做什么呢？”我轻声问着，不知道是在问自己，问束晟继，又或者，我根本没有问任何人。
“总会知道的吧……”束晟继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连叹息般的尾音都清清楚楚地传入我的耳膜。
他顿了顿：“不知道除了写还能做什么，那就一样一样地去试；以前只喜欢写，以后可以喜欢更多的东西；说不定，有一天，你忽然发现，你又能写了，而那个时候，除了写，你还拥有了别的东西，人生更加丰富了，不好吗？”
“你果然很适合搞创作……”我看着束晟继：“其实你很有做牛郎的潜质。”
他的脸抽搐了一下，大概是不明白话题为什么会忽然转到这里来。
“你说谎很有天分。骗骗精神空虚的富婆绝对是小菜一碟。”我摸了摸鼻子：“你要歧视牛郎这个职业的话，也可以考虑写小说的。不要看不起作家哦，也有人赚到大钱的——虽然是少数。”
“到了。下车吧。”束晟继一脸如释重负地宣布道。
我看向外面，一片密密麻麻的树林。“该不会是要绕着其中某棵树顺时针转三圈，逆时针转三圈，然后磕个响头吧？”
束晟继摇了摇头：“不用磕头——当然你想磕我也不反对。”
我跟在他身后走进树林。一进入树林，光线立刻黯淡下来，周围笼罩了一层薄薄的、不停流动的雾气，万籁俱寂之中，我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到，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是唯一的声音。那个沙沙的声音真的是风吹动树叶发出的吗？我不敢想下去。
一只手伸向我，我吓得叫出来之前发现那是束晟继的手，本想抗议一下他没事儿吓我干嘛，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只能沉默着握住了他的手。他牵着我穿行在树林之间，脚步似乎遵循着某种我未知的规律。
传说中的奇门遁甲、五行八卦？我心里有很多疑问，却不敢说话，这片树林里涌动着一种肃整庄严的强大力量——或许力量本身没有恶意，但在这样强大的力量面前，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弱小和微不足道。
束晟继在一棵看不出来有任何独特之处的大树前停下，轻轻敲了敲树干，叩叩，敲击声仿佛惊动了什么在地底轻轻震动起来，我觉得脚下有些晃，不由自主地手心一紧，在束晟继掌心里掐了一把，他瞪了我一眼，默默地拉着我绕着树转起圈来，还真的是顺时针三圈，逆时针三圈，六圈过后，眼前的薄雾和树林都消失了，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片玫瑰紫色的星空——
紫丝绒的天幕上缀着一小粒一小粒的宝石，每一粒宝石都闪烁着不容忽视的光芒，但这些光芒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却又构成了无比的和谐，没有任何一粒宝石比身边的宝石更明亮，也没有一粒宝石比身边的宝石更黯淡，但它们绝非一个模子里铸造出来的，每一粒宝石的光芒都是截然不同、独一无二的……
“好美……”我喃喃道。
束晟继语气骄傲地道：“当然了。这里可是集先天宗诸道子之力建起来的洞天福地。”
我想起了自己的目的地：“赭霞山在哪里？”
“不就在那儿么？”
顺着束晟继的视线，我转过脸去，云开雾合之间，显现一座连绵起伏的大山，山峦之上，层林尽碧。这山也挺好看的，但和星海相比就逊色多了——在网游里我见过不少神山，他们的特效比这个华丽多了，山都飘在空中，山顶跨有七彩霓虹，林间微露些峥嵘屋角，凤凰鸾鸟蹁跹而来，仙鹤白鹭排云而下……
束晟继拉着我的手：“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