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绎照料了思卿半月,思卿虽然嘴上没有好言语,到底也软和下来。落后萧绎还是把江枫找了来陪她,思卿看见江枫,虽然不免想起直隶督抚遗折的事,但是她二人实在投契,江枫又细心留意思卿的起居,如此又过了几日,思卿渐次好了起来。
这日萧绎要返回禁中,早起来看思卿,思卿只管把帐子一合,口里道:“谁要你来献殷勤?你做什么把江家姊姊找来,人家才回帝京,府里就没有事?”
萧绎笑道:“我今天得回去一趟,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思卿哼了一声,又道:“谁不生你的气了?你值得我生气怎的?”
“是是是,”萧绎笑道,“也不知道是谁,气得把自个儿的书房都砸了。”
思卿听了猛然把挂着方胜璎珞的绢子从帐子里丢出来,她病中无力,并没砸中萧绎,萧绎一把接住了,笑道:“等你好了再砸不迟。”
思卿听了道:“你走不走?”
“好,我走,”萧绎连忙道,“你别生气了,好好儿的。等你好了,有多少话,咱们都说开。”
思卿听了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萧绎让江枫再照看思卿两日,方带人返程回到禁中。因连日奔波,前线又不顺,着了一口重气,也病倒了。定安贵太妃忧心忡忡,日日烧香拜佛。萧绎不叫思卿知晓他病了的事,起初仍勉强支撑理事,落后愈发昏沉。
江枫又在芷园住了两日,思卿的病就大好了。江枫与她极熟络了,于是笑道:“山上这么冷,别只管在这里住,也回城去罢。”
思卿起初不肯,云初见她病好了,自作主张说了萧绎病倒的事。江枫听了道:“那天我就瞧着有些不好,下山时总是咳嗽。”
思卿听了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折腾他这一场,想来朝里又有些不顺的事,他心里也不好受。”
江枫听了一笑,思卿问:“好姊姊,您笑什么?”
江枫笑道:“我以为你还生那一位的气呢?”
思卿垂头道:“我就是生气嘛,他也是活该。”
江枫又道:“你气他,还是他气你?到头来都病一场,谁都不好受。”
“好啦,”思卿无奈道,“我知道了,我这就收拾收拾回城去。这几日也辛苦你了,回去歇歇。”
次日云初打点了东西,思卿带着关防的禁军先回南苑,江枫从南苑辞出来回嘉国府,思卿又从南苑返回禁中。
回到禁中,思卿才发现萧绎竟然住在宁华殿。萧绎看见思卿,不满道:“不是说不叫皇后知晓,是谁又漏了风?”
云初不敢说话,悄悄退了出去,思卿恼道:“你既然病了,正清殿建极殿那么大地方,你为什么非要住在我这儿?”
萧绎笑道:“我怎么不能住在这儿?”
思卿还要说他两句,萧绎大咳起来。思卿方叹了口气,“我病死了也不要你管,你偏管,怎么样,病气过给你了吧?”
萧绎发热,便有些头晕,只道:“你现下不生气了吧?”
思卿想了想,“你一问,我好像又有点儿生气了。”
萧绎伸出手来,思卿不情愿地握住他的手,才发觉他的掌心滚烫,于是道:“怎么这么热?”
萧绎勉强笑道:“不如你前些日子发热时骇人。”
“比这个做什么?”思卿道,“你别说话了,歇歇罢。”
“思卿,”萧绎忽然唤她的名字,“不管以前如何,从今往后的事,咱们好好说话,一起面对,好么?”
“我并不是非要知道从前的事,”思卿道,“谁还没有点不愿宣之于口的心事。我不过是觉得,你猜忌太过,小心太过,谨慎太过,适得其反。”
“你小时候,傅老先生一定对你很好吧?”萧绎忽然问,“你这么一个冷人儿,却那般记挂着他。”
思卿叹了口气,“当然,傅伯伯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我哥,都很好。什么嫡亲骨肉血脉至亲,都不如傅伯伯对我好。”
萧绎微微一笑,轻声道:“所以你从小就愿意信任他人,相信世上有许多的善意。但是我不同,我从小面对的是猜忌,是算计,是那些魑魅魍魉。思卿,你想一想,假如易位而处,当你遇上那些事时,会不会也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思卿听了沉默下来,萧绎愈发昏沉,兀自又问了一遍“当你遇上那些事,会不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方沉沉睡去。
思卿叹了口气,握着萧绎的手,轻声道:“你说的对,不管以前如何,从今往后,咱们把话说开,一起面对。”
沈江东本欲回朝秉明当年兵败之事,再回前线任职,一雪前耻。奈何思卿与萧绎接连病倒,京卫这块烫手山芋莫名其妙又回到了他的手里。他一时半刻无法甩脱,范子冉又不肯多担担子,故而虽整日忙乱,却不知道究竟在忙些什么,忙着忙着就到了腊月。
萧绎的病虽然没有大好,但是腊月里事多,又多祭典,他和思卿不得不打叠起精神来应对。一转眼新正将至,前线战况不佳,这个年又没好生过。
顾梁汾夫妇年下赶回帝京,在帝京过了节。初二日众人都在武宅坐,沈江东夫妇也来武宅拜节,思卿亦托江枫带了年礼。因为许多年没聚得这样齐整,众人不免多喝了两杯,武振英尤为高兴。
是年沈江东返朝再任要职,虽然他本人缄默不语,但是朝里都知道了平郡王猜忌于他、何守之陷害于他之事的疑影,故而没人再提他兵败之事。年下嘉国府热闹非凡,从腊月开始觍颜上门的不计其数。江枫虽然不爱应酬,正月里也少不得开宴招待往来宾客。沈江东见了笑道:“你瞧,这都是来锦上添花的。”
江枫心里自有一番感慨,并没有表现出来。初四日晨起江枫去承平伯府赴宴回来,正打算换衣裳,转头瞧见霞影和月影叽叽咕咕的。江枫笑着问:“说什么呢?”
霞影勉强笑道:“太太,是这么一档子事儿。先头太皇太后在的时候曾经赏给老爷一位姨奶奶,后来病故了,您知道吧?”
江枫点了点头,只听霞影复道:“这位姨奶奶的母亲和妹子来了,说给老爷太太请安。依奴婢说,您以前没见过,今儿也不用见了。既然来了,是他们的好意思,奴婢去打发了,您看成不成?”
江枫听见了道:“我见见没什么,落下闲话倒不好了。”说完让月影去请进来。谁知月影去了片刻,回来道:“太太……老爷刚刚回府了。老爷听见姨太太的家人来了,叫人带那老太太歇息,在外面书房里见了姨奶奶的妹子……”
江枫叹了口气道:“你的意思是说他自个儿见了?”
月影悄悄看了看霞影,“是……”
江枫道:“我知道了。”
月影又道:“太太……您不过去瞧瞧?”
江枫一笑道:“我去做什么?牛皮灯笼?”月影听了心知这话没法儿接,借故出去了。霞影笑道:“太太,未必是您想的那样。”
江枫慢慢坐下,在镜前摘首饰,“有句俗话,叫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霞影上前帮她摘耳坠儿,笑道:“好大的酸味!”
“哪里来的酸味?”沈江东走进来笑道,“我怎么没闻到?”
霞影抿嘴一笑便出去了,江枫道:“你哪里去了?可仔细我要审你!”
沈江东把大衣裳绎脱坐下笑道:“那我完了,夫人要审我,我怕是要把背后说了什么对上不敬的诳话都招了。”
江枫转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我会产生误会?”
沈江东一笑,“我知道啊。”
“你知道还笑?”
“就是想看看,夫人你究竟会不会误会。”
江枫听了站起身来就去取壁上挂的短剑,沈江东连忙撤身,口里笑道:“正月里动兵刃,不吉利的。再说了,我可打不过你,动起手来不公平。”
江枫侧头道:“怎么就不公平了?你平白招我,想做什么?”
“你在家太端着了,太累,想逗你开心。”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我端不端着,和你什么相干?”
沈江东见玩笑开过了,连忙道:“实话告诉你,她姊姊在的时候她就有了人家了,现在盯着我的人可多着呢,我可吃不起弹劾。她姊姊走的时候我不在府里,我回来的时候丧事都处理妥当了。这些年她家总躲着我,今儿忽然上门了,我就是想知道她姊姊走前有没有跟她说什么。”
江枫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当年给你做媒的是太皇太后?她姊姊可能知道太皇太后的事?你问那个做什么?”
“太皇太后走了以后,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沈江东道,“我总觉得太皇太后与端王达成了某种默契,但是又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也不知道会不会和嘉国府有关系。”
江枫道:“听你的语气,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姊姊什么都没告诉她。”
沈江东点点头。
“那她家上门,为了什么?”
“家计不好了,想着来走走。”
江枫道:“她妹妹还没出阁吧?你也应该给份嫁妆。”
沈江东笑道:“已经给过了。这些事你别管了,原本都和你不相干,我来打发,这几日你也忙坏了,多歇歇。”
江枫道:“你家的旧识,我还懒怠管呢。你忙你的去,今儿老夏的媳妇摆酒,我去走走。”
江枫前番经历了沈江东出事之后的寥落,后来又对沈江东顾忌东宫而不愿意揭穿何家之事颇为不满,心里已经存了答应思卿接手府军卫之意。她想自己故虽做不到自立门户,将来也能勉强算是一方势力,强似事事倚仗嘉国府余荫。于是过了正月初十,江枫穿了礼衣,把鬓笼得松松的,头顶插着正凤,一早就往宁华殿去面见思卿。
这日思卿无事,正看着云初等人收拾上元节要穿的灯景补子衣裳。江枫进来见了礼,只见思卿穿着莲青大袖衫,底下是月白挑绣裙子,用六根金簪子绾住了头发,耳边戴着一对金丁香。
思卿请她坐,雨初上了茶,两人摒退众人,江枫道:“那件事情,我已经想好了。”
思卿问:“果真么?”
江枫郑重颔首,起身举手加额,行了一礼。思卿微微一笑,亦起身还了半礼,轻声道:“既然如此,但愿从今往后,一切顺利。”
江枫道:“借殿下吉言。”
思卿唤了菱蓁来,把府军三卫方銙交托给江枫,复道:“正月里你府里琐事多,朝里现下封印,一有什么动作,容易被察觉。我先把瓦子街那边汲古阁的契书过到你的名下,只当是你出钱置办的产业。余下的事,过了十五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