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阳温热，山间空气清新宜人，使人闻之精神一震，思虑越发清楚几分。
林昆坐于山石上，眉头紧皱，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徐晃提着斧头在一边警戒，偶尔看几眼天空，若有所思。
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衣甲铮亮，穿戴整齐的韩浩缓步走来。
徐晃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让开位置。
韩浩来到林昆身边，沉默片刻低声道：“这批匪盗也不知道那批人的消息。”
林昆没有说话，手指合着某种频率击打着石头，好半天才似自问似问人的说了一句：“这襄陵的匪盗是不是太多了些？”
韩浩嘴角抽动了几下，没说话。
林昆也没管他，自顾自的说道：“不算我们初次遇到的那批匪盗，我们从襄陵这一路来，发现的大大小小匪盗足有几十支，就算那些流民走投无路，被迫聚集山野，挺而走险，可这数量是不是太多了些？”
韩浩也露出几许思索的表情，好半天才不知怎么蹦出一句：“以前襄陵也闹过匪患，连县城都被攻破，上任县令卫明因此而被罢免，新任县令胡谦胆小如鼠，紧闭城门不让流民入城，以至流民生计无着，只好聚匪成盗。”
林昆看了他一眼，昔日攻破襄陵城其实是自己的谋划，这件事杨奉也许猜到一些，不知韩浩到底知不知道。
“流民破城如此大的事件，却只是罢免了事，这卫明还真是幸运！”
韩浩哼了一句：“若非卫家，只怕卫明难逃一死！”
林昆点点头，断定韩浩并不清楚破城的内幕，估计最多了解一些自己和白波谷的郭大有些牵扯。这个他到不在意，杨奉私下联系郭大的事情也没瞒过自己。
经过这段时间合作，林昆已经认可韩浩的实力，武力方面或许一般，但在练兵，统帅和骑兵指挥上，这个韩浩还是非常不错，具有名将潜力。
沉思片刻，林昆缓缓开口道：“襄陵比邻杨县，又是河内等地流民进入杨县的主要通道……韩县尉，你有没有觉得杨县周围在发生一些事情？好像有人在编制一张大网，将杨县困进去。”
“林公子难道也有这样感觉？”韩浩目光流转，若有所思，“不瞒林公子，自从打探不到上次袭击我们的贼寇消息后，某就觉得有人在私下里算计着我们。很有可能就是卫家授意安排，意图刺杀文先公子的河东豪强。”
“他们充其量只是一个棋子，卫弘这个老贼绝非好相与之人！”林昆站了起来，在林中踱了几步，停在一棵树前轻声道，“韩县尉，你能不能告诉我，弘农杨家为何要谋取河东的控制权？”
韩浩一怔，一抬头，就看见林昆那双乌黑冷然的双眼，迟疑踌躇片刻才一咬牙，狠声道：“此事具体如何某不太清楚，不过应该和朝堂上的事情有所牵扯。中涓势力太大，朝堂之上几无士人立足之地，卫弘又依附奸宦，助纣为虐，不得不如此。”
林昆盯住他片刻，缓缓转过眼神，这个答案不确实，但估计也没说谎，以自己知道的情况推论，杨家对付卫家的关键原因是因为卫家不肯靠向士族，或者说卫弘不肯对杨家低头。
不知卫家对王甫的帮助的有多大，但很显然，卫弘并不是真的想和士族决裂，他是个成功的商人，估计也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中的道理。从恒帝开始，朝堂之上就一直是宦官占据上风，十几年都是如此。
而宦官却是最好收买的一群人，而且这些人有个非常不错的优点，就是他们只要不涉及到自身安危，收了好处基本上都会有回馈。从本质上说，宦官和商人一样，都是在政治地位上受士族歧视，这也让商人和宦官有更多的契合点。
那些官员士人却不一样，在对权利的追逐上，他们比宦官有过之而无不及，在道德上，他们又两极分化，一边清高自傲，一边却虚伪卑鄙，而这两种人却是商人最不喜欢的类型。相比较下，那些不在意自己名声的宦官却更好打交道，对商人来说，小人远比君子能够带来利益，无论是真君子还是伪君子，都不如真小人好把握。
投靠士族，不见得有利，却很有可能得罪当政的宦官，反受其害。巴结宦官，不见得有害，还很有可能通过收买贿赂获得更多好处。
这样的选择题对商人来说并不难。
就算和士族走的很近的甄家，十有八九也和宦官有联系，这也是利益驱使的必然。
想通透这些，林昆对把握卫家和杨家的矛盾更清楚，杨家十有八九的是借着这样一个机会来扩大自己在京师三河的影响力，而卫家，却知道已经得罪杨家，若杨家掌握了河东，新仇旧怨之下他们绝没好果子吃，只能硬扛到底。
而这一切的诱因就是酒店时疫案，若没有自己插手，杨县时疫爆发，初来乍到的杨奉绝对无法在杨县容身，估计也不会想到这场时疫是人为操纵，到时卫家不费吹灰之力就弄走了杨奉，就算以后杨家再派人过来，卫家也可装做不知情，再度暗中算计，进退自如。
只是可惜出了自己这样一个变数！
“韩县尉，卫家的打算还有些模糊不清，能够肯定的是他们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我们！”顿了顿，目视韩浩，严肃说道，“这襄陵乃是河东粮仓，现在却是匪盗横行，田地无法劳作，加上流民还在源源不绝的进入河东，一个处理不好，河东就将爆发饥荒，到时只要某些人稍加煽动，这些人就会起来闹事……”
林昆大有深意的笑了笑，高深莫测的问了一句：“韩县尉觉得这些流民闹起来，杨县能保平安吗？”
韩浩脸色突变，忽青忽白，良久才勉强笑道：“林公子太过危言耸听！”
“是不是危言耸听，你心中其实已经明白……不过算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此事你还是给县令大人说一声，万一出了问题也好应变……好了，我去看看那些俘虏，你慢慢想！”大踏步而去，留下韩浩呆楞当场。
林昆和徐晃走出小林，很快就来到一处杂乱的营地前面，韩浩带来的杨家骑兵正在四周警戒，目光冷漠的注视着林昆和徐晃走进营地。
“呸，这些家伙一个个死人眼，真晦气！”徐晃颇为不屑的横了他们一眼。
“这些人才是真正心如铁石，勇猛嗜血的精锐勇士……”羡慕的视野扫过这些人，“他们已经具备了精气神，若能再上一步，就能成为一支无坚不摧，骁勇善战，百折不挠的钢铁部队……公明可千万不要小看！”
徐晃听的频频点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只是图个口快，他们的本事还真没的说……公子，那个再上一步到底是指什么？”
林昆笑了笑，淡然道：“等你真正到达那个境界就能明白，这个东西是说不清楚的。”看了看略带遗憾却满脸思索的徐晃，心中也不禁有些期待，希望他真能有机会领悟到军魂的境界。
“是条汉子的就给老子松绑，仗着人多欺负我一个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单对单，要是我卞喜输了，绝没二话，任凭你们处置……”刚一进营地，远处就传来一阵哭喊叫骂声，粗豪的嗓子极为雄壮，“你们是不是男人，连老人小孩都不放过……哭，哭，哭，娘的，就知道哭，老子当山贼死了也就死了，你这婆娘跟着老子也没过一天好日子，老子死了你重新找个人过几天安生日子，老子到下面才能安身……”
这话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反到让哭喊声越发大起来。
林昆皱起眉头，虽然他在离开杨县时就做了许多准备，可真正离开杨县地界，遇到的事情还是让他措手不及。
本来以为流民刚涌进河东不久，加上白波谷的分流，河东匪患只是一些不长眼的流匪闹事，那知到了襄陵，这匪盗就暴增起来，各种流寇盗匪密密麻麻，多的五六百，少的个把人，简直就像进了强盗窝。
伏击了几支不开眼的盗贼后，林昆也顺便扫荡了贼窝，那知不仅没有获得多少收益，反到因为收容了俘虏，弄的进退两难。其主要原因就是这些山贼多是拖家带口的流民组成，老弱妇孺无所不包。
最近进入杨县的流民减少，就是因为大部分流民在襄陵时被裹挟成盗贼。你抢了我，我再抢他，他再抢你，最后形成一个毁灭的怪圈，所有人都被牵扯进去，就算不愿意的流民为了活下去，也只有挺而走险。
这其中，那些推波助澜的野心之辈起到重要作用。
这些人为了自身利益不断损害谋夺整体社会利益，难道他们真的以为当整体社会利益崩溃后，他们还能保存自身利益？
每次改朝换代后的新生势力大多不是原有势力的中坚者，更非社会利益的掌控者，反到是他们利用这些原势力的自私短见，将整个社会利益谋取到手，而当初那些为了自己私利而拼命损害社会利益者，反到一无所有，变成促使新势力成长的养分，不能不说这是一个绝大讽刺。
拼命谋取的却偏偏失去，没想到的却偏偏得到，这改朝换代的黑色幽默实在让人无言以对。
肿瘤政治的社会发展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结束！
默想着这些事情，林昆来到营地中央的空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