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袭人，卷起成片沙尘扑面而来，更带来几许凉意。
宛若长河的流民群横过大地，顺着官道向前方扑去，那里就是流民口中的‘天堂’，能够提供热食，能够提供医疗，甚至能提供住宿的杨县。
在流民群中有个传说，河东杨县那里有个仁义公子，他拥有数不尽的财富，拥有无尽的粮食，最关键的是他心肠很好，能够拿出粮食来救助他们这些人。
想起这些，疲惫，辛苦，病痛，伤怀似乎都被忘却了，只剩下坚定向前的希望，只要到了杨县，就能活下去。
除了这，他们已经没有任何东西。
没人知道传言是怎么在流民群中散播开来的，反正这些流民都知道，也都相信到了杨县就能有口饭吃，还能有工作，不用再吃蚯蚓树皮果腹，不用绞尽脑汁的想办法活下去，更不用再过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为了这，就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要爬过去。
汹涌的流民潮中，一个身子单薄的青年推着一辆小车，上面坐着一个头发见白的中年妇人。此少年虽是蓬头垢面，无瑕整理仪表，双眼却是清澈有神，向下弯的嘴角显示出自己的倔强，更显出几分青年人少有的刚毅。
苦难是最好的催化剂，青年虽然年纪不大，可已经有了成年人的承担和坚持，如今他只有一个念头：将母亲带到杨县。
“小芝累了吧，歇息一下再走！”小车上的妇人心痛的看着青年，满眼怜惜。
“不劳母亲挂怀，子华不累！”青年抹抹额头，再加一把劲，速度又快了几分，不过在这前后左右都是流民的情况下，就算想快也快不了，没一会儿，速度就慢下来。
妇人叹息一声，不再多说，望着周围一张张疲倦中透着希望的脸，心中七上八下：杨县真有大家说的那么好？
杨县城墙上，县令杨奉，县丞董昭，还有诸多衙门官吏站在一起，望着远处不断涌来的流民，心中各有滋味。
“杨大人，流民源源不绝，看其数量只怕不会少于上次流民潮，还请大人赶快拿个章程出来！”董昭收回目光，一脸无奈的看着杨奉。
杨奉满脸苦笑，连连摇头：“公仁，救治灾民首要就是粮食，如今杨县粮仓早见底，你让我如何？还是召集杨县诸富户商议一番，多少拿点粮食出来救救急！”
董昭无奈点头，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叹了一口气：“我已让马掌柜去通知林公子，或许他能有什么办法也说不定！”
杨奉眼中寒光一闪，没说什么，心中却在考虑回去和杨彪商议一番，如今这个情况似乎很不对头。
两人商议完毕，就各自忙碌去了，县衙官吏也纷纷走下城头，四散而去，至于是帮忙还是做别的就没人知道。
云来酒店小楼中，林昆一脸平静的看着云绣给自己手指上着伤药，脸上既不烦也不躁，似乎大群流民涌入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马掌柜坐立不安，不住的给云绣递眼色，却被其摇头制止，看了看林昆的脸色，叹了口气，怎么也无法开口。
说来好笑，虽然马掌柜简单的给林昆举办了婚事，了结了小两口的心病。可这心里总是觉得有些愧对他们，特别是面对林昆的时候，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不过他并认为自己的选择是错的，三十金，按照官方牌价就是三十万钱，如果拿到市面兑换足可兑换四十万钱。四十万钱啊，可以救下多少人，可以让多少家庭能够生存下去？想想那些面黄肌瘦，摇摇欲倒的流民，他怎能忍心将这笔钱挥霍到一场奢华的婚事上？
这无关其他，只是涉及到做人良知，就算他将钱挥霍掉，也没人能说他什么，可是面对一文钱就能救下一条命选择，他只能这么做。
林昆并不具体管理流民，所以他并不清楚每天都有体弱的流民死亡，而他交付杜畿使用的财物有限，只能保证大多数人能活下去，那些扛不过来的老弱就只能放弃。每次看到这些人的尸体，马掌柜就心如刀绞，更让他觉得林昆要用这么大一笔钱来筹办婚事不妥。
可他无法责怪林昆，更无法说他什么，林昆做的事情有目共睹，不是他，这些流民不会得救，杨县不会得救，相比之下，反到是自己欠他的。
现在杨县又来了这么多流民，大家都不知该怎么办，只能请托他来找林昆。
如此多的心绪交织在一起，让他既焦急，又无法坦然面对林昆，更无法将心中的请求诉之于口，以至进退不得。
“丈人想怎么做？”
林昆突然开口让马掌柜精神一震，口张了张却又迟疑起来，好半天才艰难的问道：“阿昆，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安置这批人？”
话音落地，久久无声，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房间中回荡，引动着轻微的心跳。
马掌柜心中坎坷，他不知道女婿会如何看待这个提议，但他也只能这么说，毕竟坐在眼前的是能够创造奇迹的林昆，能够在没有希望中带来希望的林昆。
“我知道了，丈人且放宽心，我会想办法的！明天给您答复，”
沉默片刻，就在马掌柜心中极度不安的时候，林昆突然开口，一句话就让马掌柜安下心来，他知道，这个好女婿不会让他失望。
“那好，阿昆你先忙，外边事情还多……”马掌柜说了几句，带着歉疚欣慰的复杂感情离开这里。
林昆没有说话，甚至都没起身相送，只是默默想着什么。
云绣送走父亲回来，见他这个样子也不忍打搅，小心的收拾起来。
“云绣，你留在这里，我去去就回！”林昆突然跳将起来，嚷了一句就匆匆跑出去，快的只能望见背影。
忧虑的目光一直伴随着爱人离去，久久不忍回眸，直到小蔷满脸不安的走来：“小姐，掌柜和姑爷的脸色都好吓人，是不是有事情发生？”
“没事！”云绣勉强一笑，摸摸小蔷，柔声道，“小蔷不用担心，爹爹和阿昆会想办法的。”
“嗯，姑爷那么有本事，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
孩子气的话让云绣露出一个不知是担忧还是欣慰的苦笑。
林昆带着徐晃在东城门卫房附近找到董昭，劈头就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董昭看看四周，将他拉到门房内，一旁的孙资聪明的站到门外，徐晃古怪的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站到他旁边。
“事情很棘手，这些流民不是河东本地的，多是河内和上党郡过来的，今年那边又遭遇蝗灾，食麦叶尽，颗粒无收，故而逃难到河东，被王匡下令赶到杨县。”
又是王匡？
林昆闪过一抹愤怒，同时也很奇怪反问道：“郡城不是爆发了时疫……”
“被一个过路大夫治好了！”董昭打断他，看了他一眼，“卫弘在前几天和王匡见过一面，两人到底商议了什么没人知道，不过后来王匡就再度下令将这些涌进河东的流民送到杨县。”
“那个大夫叫什么！”
“嗯，好像叫华佗，医术非常精湛！”
是他，难怪，难怪！
林昆无奈的摇摇头，人算不如天算，自己可以和王匡谈判的筹码输掉了，怪不得他会如此肆无忌惮。
董昭考虑片刻还是说道：“除了王匡下令驱赶外，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这些流民听说杨县有个仁义公子，钱粮多的用不完，可以帮助他们重新安居，所以才前赴后继的涌向杨县。”
“恐怕这才是主要因素！”林昆看了董昭一眼，后者没说话。
“白波谷那边不是也招收流民吗？为何他们不过去？”无可奈何下，林昆想起一起抢劫粮草的战友，郭大那里的粮食可比他多。
“卫家联络了诸多豪强，动用私兵封锁了白波谷，就算他们想去也去不了！”董昭停了一下才补充一句，“这是杨县令刚才告诉我的。”
私兵？
林昆点点头，河东郡兵早已溃散，就算重建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派上用场，不过如今各大豪强谁手里没有点私兵？当初卫固来杨县，卫家的私兵雄壮威武，更胜官军，想必战力不俗。
他这么想还真对了，卫家当初是靠贩马起家，连通西域，交通塞外，后西凉羌人叛乱不绝，情况混乱，卫家就组建私军以保卫商队，历经百年，血火不断，比起那些不经战事的官兵强过百倍。
卫家雄居河东豪强之首不是没有理由的，至少论及私军，同为三大豪商家族的甄家就远远不如，至于靠贩布发达的靡家更是不用说。
自己一个外来户想要和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抗争，想想就觉得头皮发炸。
“阿昆，你觉得眼下该怎么办？”董昭见林昆久久不说话，只好出言询问。
“还能怎么办？难道你能让人赶他们走吗？”
林昆没好气的回一句，董昭无可奈何摇摇头，无论是现实还是做人的良知，都不允许他这么做。王匡和卫家更不会让他们将人赶出杨县，闹下去的结果只能杨县吃亏，到时激发民变，杨县就真的大祸临头。
在屋中走了几步，林昆想到一个问题，连忙问道：“这些流民虽然有不少老弱，可也有青壮，只要调养好，也是个不错劳力，为何河东各县那些豪强们不肯收留他们？”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林昆，从他实地了解来看，这些流民体质大多不弱，就算因流浪而导致身体虚弱，可只要养几天未必不是一个好劳力，能够创造不少价值。以豪强们隐匿人口的手段，估计也不会给他们交税，这样一看，收纳流民应该是有利可图才对。
董昭对这个问题了解要比林昆多的多，摇头道：“你将问题考虑的简单，其一，安置流民需要财物，一人可能微不足道，可百人千人那就不一样；其二，那些庄园豪强多是聚宗族而居，不会接纳大量外来人口；其三，各地灾荒不断，流民众多，大多数能够接纳外来人口的庄园已经达到极限；其四，这些庄园豪强早在多年前就有固定的佃户，不需要增加这些人。有此四点顾虑，加上其他因素，河东豪强们不可能接纳这些人。”
“那就只有我当这个冤大头！”林昆语带不满的盯住董昭，“一个仁义公子就让我倾家荡产，要是还加上这批流民……”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董昭心中清楚，这次恐怕还是要使出非常手段才能度过这次难关。
“如果能救下这些人，公子尽管放手施为！”咬了咬牙，董昭从鼻子中哼出这句话。
“这可是你说的！”林昆拍拍手，大步走出去，还和孙资打了声招呼才扬长而去。
孙资回头，只见董昭满腹心事的走出来，连忙跟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