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卫家堡内,专供家主休息的院子外戒备森严,大批精壮的护卫散布在院子周围,还有一队队甲兵在四周巡逻,甚至有大批装备了军用弩弓的军士控制着各个关键点,紧密的如铜墙铁壁。
而在院子深处,数十根牛油巨烛熊熊燃烧,恍若白昼。
两道人影正在火光中比剑,剑光反射着火光,拽带出丝丝冷线,剑脊的偶尔碰撞不时发出清脆的鸣响,悦耳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杀伐味道。
此二人的剑法都非凡俗,两把长剑在他们手中仿佛活物一般,一把长剑横冲直撞,大开大阖,动作赏心悦目,一派堂堂之气,另外一把却是矫若游龙,动若繁星,宛若一条白练巨蛇,上下翻滚,威势惊人。
卫弘站于庭院远处,望着场中比剑,表面虽然平静可目光闪烁不定,不时露出犹豫之色,卫固站于其后,表情略带紧张,乐进手执长枪,和一群面目冷肃,双眼有神的黑衣甲兵将二人围护在当中,俱都死死盯住场中,生怕露过一个动作。
“铛!”的一声巨响,两把长剑撞出几朵火星,随后分开。
一个身影倏然后退,另外一人举剑直追,堪堪要追及对手的时候,一声轻微的裂帛声响起,此人连忙后跃,停在场中。
另一人也未追击,长剑一收,隐于肘后,露出一张凛然生威的脸庞,浑身的气势仿佛危崖巨山,仅仅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呼吸困难,心底发虚,似乎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人顶礼膜拜,生出高山仰止之心。
此人年纪不过四十多岁,双眼透露着宁静的神光,一丝丝锐利的光芒在瞳孔深处闪烁,仿佛一把收于剑鞘的百战青锋,不露而威,从容淡定中透露着强大自信,似乎没有什么困难能让他却步。
而他的对手却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生人勿进的冷漠气质,斜握长剑仿佛一个倔强的斗士,双眼充满桀骜。他的左手臂被割开一道长长口子,一条长长红痕显露出来,最后汇聚成一片血水,顺着伤口缓缓滑落。
他丝毫没有在意,全神贯注的盯着对手,充满昂扬斗志,手上的长剑似乎感受到这股气魄,发出嗡嗡的清鸣。
手臂一动,长剑指向他的对手,嘴里充满挑衅不服的叫道:“继续吧,让我邓展看看,被赞誉为剑术无双的王越到底有多少本事。”
王越面色平淡的看着他,没有因对方叫嚣而动怒,更没有攻击的意图,风清云淡的说了一句:“胜负已分,我今日来此不是和人比剑的!”最后一句话看向卫弘,目光灼灼,让对方根本无法躲避。
“狂妄,我没死就未分胜负!”邓展挥剑摆出一个战斗姿态,双腿猛力蹬地,如同一条怒龙般的冲过去。
王越神色没有丝毫动容,直到对方剑光来到身前,才目光一闪,横剑拍上去。
“啪!”
“啊!”
脆响伴随着一声痛呼,邓展只觉一股剧痛袭来,手腕仿佛被斩断一般,哐啷一声中,长剑落于地上。
手断了?
一时魂飞魄散,连连后退,直到退出十步距离邓展才醒觉过来,举起右手一看,一道紫红的印子浮现在手背,宽度正和对方剑脊一致,却是被对方用剑脊拍在手上,剧痛下错以为手被斩断,竟然放弃长剑。
邓展羞怒交集,在施出自己得意杀招后被人一招落败,连长剑都被击落,由此看来,方才和对方过了几十招多半是有意相让,自己真实实力竟然是不堪一击,如此结局,让这个心高桀骜的剑手无法接受。
从五岁开始练剑,十八岁大成后和人比试从未失败过,本以为自己比之号称剑术无敌的王越只强不弱,却没想到真正较量下却是一招落败,顿时万念俱灰,心丧若死。
王越扫了他一眼,淡然说道:“你的剑术不弱,只不过太过争强好胜,明进攻却不懂防守,剑法之道,变化万千,根本在于刚柔变化,圆转如意,等你明白这个道理方才能真正谈剑!”
邓展被他的话音所吸引,心情逐渐恢复过来,沉默片刻,突然问了一句:“何为剑术?”
“这就是剑术!”王越忽然一笑,手腕剑锋一抖,挑起邓展遗落的长剑,送到他面前。
默然望着熟悉的剑柄,邓展似乎若有所思,他好像明白一些东西,却又模模糊糊想不真切。
沉吟片刻,接过长剑,微微鞠躬一礼,不顾卫家父子,转身而去。
正看着这边的卫固大怒,正要呵斥,卫弘摇摇头,对着王越拱手道:“越大师剑术精湛,弘大开眼界。”
“卫家主不必客气,我此来只是想告诉家主一声,因你所言不实,委托我已放弃。”王越声音平淡,仿佛说着一件很普通的事,“若家主肯给王越薄面,就请家主不要再计较往日恩怨,以和为贵!”
卫固怒气勃发,喝骂道:“你当自己是谁?不过一介鄙夫,竟敢干涉我卫家之事!”
卫弘没有制止自己的儿子,等他喝骂完也淡淡开口:“越大师昔日为友复仇,匹马入贺兰,只身取羌族头人首级而归,羌人千军万马却无人敢当其锋,豪情盖世,义薄云天,以剑术而论,大师当为天下第一。但为何英雄如大师,却在洛阳蹉跎至今,求一小官而不得,这其中的道理大师是否知道?”
王越淡然一笑,剑锋一转,收了长剑,也不答话,举步就要离开。
卫弘大急,脱口而出道:“若大师肯出手,不仅原来答应的千金为酬不减分毫,我还可以请巨高举荐大师担任宫廷剑师……”
王越脚步一停,背对着卫家父子,悠悠一叹:“王越若愿违背侠义,还用他人举荐?家主不必费心了。”
语音轻荡,人影渺渺。
乐进上前一步低声道:“家主,是否要拦住他?”
卫弘目光闪烁片刻,无奈的摆摆手:“他既然可以进来,自然也可以出去,激怒他不仅于事无补,还会另生枝节。”
回过头看向仍愤愤不平的卫固,劝解了一句:“固儿,你要记住,一家之主不可任凭好恶行事,凡事需要以家族为重!”
“孩儿明白,不过就这样放过这鄙夫,让外人知道岂非要笑话我卫家?不如……呃,算了,父亲既然这么说,孩儿就不多事了!”
卫弘愕然,上下打量他片刻,才皱眉道:“固儿,以你往常性子肯定不会放过王越,为何今日转变的如此快!”
卫固小心的看看四周,卫弘想了想,挥手让乐进等人离去。
“父亲,孩儿突然想到,先祖早有示警,卫家诸事不宜,如今王越此事莫非就是一个预兆?”
“胡扯,无稽之谈……”卫弘怒斥了几句,一挥衣袖冷声道,“卫永传来消息,伯喈和文姬就要到了,为父和你大哥要出堡迎接,你最近在堡中好生准备,万万不可懈怠。”
哼了一声,脸色铁青的离去。
卫固却是满脸不服,颇不满的愤声道:“明明诸事不宜,还搞出这么多事……”还待再说,却见东叔爷满脸担忧的走来,话锋一转,“东叔爷,发生什么事?”
东叔爷不答反问道:“家主在吗?”
卫固一指房间:“父亲刚进去,发生什么事?”
东叔爷看看周围,小心说了一句:“候选他们失败了!”
“啊?”
惊愣中,卫固呆呆看着东叔爷走进房间。
这预兆似乎越来越明显啊!
反复思量片刻,卫固摇摇头,自语道:“不行,我不能看着父亲错下去……”一跺脚,卫固离开院子,消失在夜色中。
晨寒袭人,朝霞辉映。
林昆营地内一片吵闹,昨夜的篝火晚会让这些战士大开眼界,尽兴嬉闹,原本因逃跑带来的恐惧迷茫消减了许多,认真的按照军官要求整顿行装,准备出发。
郝昭一脸振奋,不断大呼小叫,跑前跑后。
一辆马车从韩浩营地内开出,停在林昆营地前。
“早啊!”
一脸疲倦的林昆登上马车,懒洋洋扫了车厢内的韩浩一眼,斜躺在一边。
韩浩宛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知扳动了什么机关,车厢内的地板突然裂开一个口子,嘴里平淡说道:“文先公子离开县城后,就从马车内离开,之后是我找人假扮,意图迷惑心怀不轨之徒!”
林昆不耐烦的掏掏耳朵:“说点有诚意的东西,你这个样子让我们怎么合作?这么大的事情杨县令就没交代你什么吗?想清楚点!”
韩浩怒气暴涨,狠狠盯住他,鼻息粗重的反问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卫家在河东势力庞大,县令这么做也是未雨绸缪,担心泄漏消息。更何况当初就说的很清楚,只要你……”
“不要跟我谈当初,现在是你们不对在先,要想合作就先拿点诚意出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昆盯住他片刻,最后靠在车厢的软毯上,清淡无比的说了一句:“杨彪杨文先是不是回京城了?”
仿佛一道雷霆在耳边炸响,韩浩下意识的就要摸刀,林昆已经冷笑道:“怎么?想杀人灭口?告诉你,我不仅知道杨彪去了京城,而且是在我们出发前离开杨县的……韩元嗣,你真以为派个手下,拙劣的表演几句就能骗过我吗?真是太小看我林昆。”
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心头的杀机,闭上眼睛沉思片刻,韩浩睁眼盯住林昆:“你到底想做什么?”
“看你愿不愿意文先公子平安抵达京师!”
林昆突然笑了,很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