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梅花已过了花期,荼蘼一片。可它的香气却是未有半点消退。一名紫衣男子倚着梅树站在离戏台最远的地方远远的看,指尖捻了一朵梅花,放在鼻端嗅,带起嘴角一抹笑意。梅花淡雅而清冷的香就像台上正唱得酣然的人。越是清傲越是诱惑,越是不沾淤泥越是引人采撷。台上的曲听着快要结束,他转身要离开,恰好与一人撞个满怀。来人忙低头赔礼,他也只点头当做原谅,侧身走了。
来人呆愣了会儿,尔后淡然一笑,都怪自己听得太痴迷。他摇摇头往园内走。
此时梓云一曲也唱到了尾声。心脏忽而的狂跳不止,他期待着结束后大家的反应。那是与他第一次在皇宫内登台相似的感觉。是无比的期盼与紧张。对于梓云而言,纯粹的爱戏之人的掌声是比任何珍宝都要重要的东西。他欠身谢幕,嘴唇紧紧抿着,直到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时他才垂着首粲然一笑。再次施了谢礼才往台下去。
连清仍然站在那里,冲他笑。那双眼眸里是十分的笃定。梓云看着觉得安心。就像孩子受到老师的夸奖与承认一般。连清走过来拍他肩膀,道:“先去把妆卸了吧。我那里有皂角。”
梓云点头下去。快要到后院时他又看见上午遇见的那男人。心头一跳,怕他是来扰事端的,眼不看他,疾步走过。那人显然没料到梓云会是这种反应,即便是陌生人,在这样狭小的地方面对面的遇见,那也是该有个眼神的。可是回头想想,也是怪自己当初与他初遇时做了那种事情。便没将梓云的无礼放在心上,主动的与他打招呼,说:“我们又见面了。真是巧。”
仿佛他与他说话每一次都在重复真是巧。梓云斜睨他一眼,并不搭腔。站在原地等着看他还能说出些什么。
那人见梓云并不答话,也不看他,有些尴尬。他手足无措的又找来话题,“我两在荆州见过的。”
荆州就是梓云心中的疖子,是不能触碰的词。不提尚好,提了梓云更是没有好脸色对他。梓云甚为不耐烦的冷冷道:“公子认错人了。我从未去过什么荆州。若是再无事,麻烦公子给我让条道。”
那人是一愣。心中暗自骂着自己真是个呆子。那****不是都看见,这人定是被逼着进的云水阁,不知是使了多少心思和力气才从里面逃出来,却是被自己生生的堵了回去。他当成了哪个大户人家出逃的小奴帮着逮住,却不料是做了恶徒的帮凶。也难怪这人不想承认他曾经到过荆州,住过云水阁,也更不怪他总对自己冷言冷语。若是自己,怕是直接上去便是一拳了。他还如此的隐忍着,那是礼貌使然,已是很好。想着那人心里更是没了该有的脾气,反倒是歉疚又上来一层,忖度着该怎样与他道歉,把自个儿的印象给扳回来。嘴里却又呆呆的提及了荆州,他道:“在下在荆州时偶遇过公子,那时我并不知道你是云水阁的……”
话还未完便被梓云恼火的打断,他再次重复道:“公子认错人了。”声音冷至冰点。若那人再说一句,恐怕教养如此好的梓云也是要挥拳头了。
那人意识到又说错话,一时间不知该怎样解释,立在过道里不离开也不说话。他一只手攅成拳。泄露了他的慌张与无措。
梓云再懒得与他废话,伸手用力扒开他的身体,道:“借过。”便掀起一阵风,空留了一缕脂粉香气予那人。
那人还想说什么,转身便是唤,却是张开了口,不知道别人叫什么。采袖自是唤不得的,不然又该被更深层的厌恶了。这男子独站了好一会儿,才想不过往前面继续走。
这边梓云见那人没再跟来,心里松了口气。却是怎样也再高兴不起来了。这人的出现提醒了他想要忘却的那段时光,提醒他,他曾经有过的痛苦与屈辱,甚至提醒他,他现刻的自由与惬意是阿五用自由,甚至可能是生命换来的。那段属于荆州的记忆里充满了伤害、无助、绝望与亏欠。心情变得沉重不堪。就仿佛他此刻的欢乐是可耻的一样。梓云不觉箍紧了双手。
“梓云哥哥,梓云哥哥,”影儿怀里揣着银两过来,笑得天真可爱,“你看,上次那个哥哥又叫我拿这些给你。赏钱。”影儿将银子塞进梓云怀里,提醒道:“比上次的还要多哦!”说完抬头看着梓云。小孩子心性,她定是渴望着梓云能像上次一样,用这钱给他们大伙儿添置他们想要却没能得到的东西。他上次就欠着她一只大大的燕子风筝呢。
梓云看透影儿的想法,将银子又塞进影儿手里,自己留了一锭,说:“你去把这钱给连大哥。我这一锭留着日后给影儿买只大大的燕子风筝。”
“嗯!”影儿抬着脸盘笑。一蹦三跳的去找连清了。
梓云从后院洗了出来,就见方才那人与连清站在一处,不知道聊到什么,二人都笑得开怀不已。特别是连大哥那张脸上是从未见过的光彩。梓云心中纳闷,却又实在是不想去接近那人。转身想换条路走。谁知他终是被连清看见,方才他与那人聊天时笑声的余韵都未散去,他便唤:“哎—梓云,过来。”
梓云将眼睑合上好一会儿,又睁开来时,迈开步子走近了他们。问:“连大哥叫我何事?”
“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上次与你说起的我好友。他叫乔生。门口牌匾上的字与诗词全是他的大作。还有我们暗香坞的戏折子大部分也都是他写的。”连清满面笑容的说完,又对乔生道:“我们暗香坞这段时间挖到的宝,丁梓云。可是个人才。我刚见他那时还思忖着你能为他量身写一出戏,现在看来倒是不用了,你以后也可以好走了,知道么,梓云不仅是能唱,而且能创,比你可不知要强了多少。”连清嘴里这样说着,却是十分亲昵的好友才会有的“放肆”和无所谓。
乔生只是笑,道:“梓云是吗?我两早见过了。”
“噢?什么时候?”连清很是好奇。
梓云恼火。正思考着怎样不承认。乔生就道:“今早在古斋遇见的。他正买毛笔。我为他出些主意。”
“你?”连清哈哈直笑,“你给他出主意?你不会帮着店主把价往上面抬吧。”
“连清你怎么这样说话呢?”
“怎么不是么?你这呆子,好心办坏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话是说中了乔生的要害,他一时间没了言语去反驳。谁叫他还真是常常的好心办坏事呢?还偏偏对梓云也曾经好心办过坏事。他更是没有脸皮去反驳连清了。
连清见他默认,笑得更得意。口中仍是不扰他,“也不知这么笨的你,是怎么就变成金陵第一才子了。难道他们的眼睛全长到后脑勺去了?”
乔生任连清说得花开花落的,他是不正面的接招,道:“我也不想要这金陵第一才子的名声。”
“哟,还真是上了天了。天下不知道多少文人骚客都巴望着这个名号能落在自己头上,那可是文坛里的武林盟主,你竟是说不要,也不怕旁的人听见腹诽你。”
这旁的人自是指梓云。但连清也并无他意,也只是这样一说,梓云也是不在意,只是这时才觉得自己还真是旁的人,连忙乘他们消停,插嘴道:“连大哥我先回房了。”
连清笑着同他道了好,便又与乔生打趣起来。
乔生却是没了往日的兴致高昂,闲闲的附和几句,偶尔的反驳几句,心早已随着那走远的人飞了。
连清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以为他想着什么别的闹心事,微笑着喊:“魂归来袭。”
乔生自觉过分了,看着连清一阵尴尬,问:“什么?”
连清哼笑出声,问:“什么什么?”
“你刚才说什么?”
“我有说什么吗?我在招魂呢。”说着又笑了,搂住乔生的肩膀,正经道:“是发生什么事了?”
乔生是一愕。似是有事,又似是没事。他自个儿都是糊里糊涂的。“没什么事吧。”
“你这人。有事没事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么?你那不确定的语气算个怎么回事啊。”
“我真是不知道。心中像是有事才有的烦心、挂念,但实际上又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压根就没发生何事呀。真是奇怪了。”乔生自语般的叨咕。
连清听了知他不是有什么大麻烦心烦,便放下心来,仍是开他玩笑:“哦,这是春天要到了。”
这会儿乔生倒是反应得迅速,“你说我思春啊。”
“哈哈哈……我可没这样说。”
乔生没有与他抬杠斗嘴,心里咯噔一下,似乎真是因为某人怀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