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该许愿了呢。”黎曦一个人坐在蛋糕店里靠着窗的位置,藤条的秋千座椅,午后的细腻阳光,窗外来回的行人……无不让她留恋,许久后才冲着桌上的自制蛋糕轻微一笑,虽然是笑,可眼神中带着无尽的悲伤。
家里的每个人都是这样:十八岁,就消失。
这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母亲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一张看上去荒谬,却不得不信上面所说的话的纸条。她本来是不信的,但在十六岁那年目睹着比自己只大两岁的哥哥在吹灭蜡烛,她转身开灯的这一瞬间在她的面前消失地无影无踪的那一刻,她终于第一次相信这张纸条是真的。
黎曦总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要坦然地赴死一般,白皙的小手扣动打火机,一簇火苗矮矮地跳跃在喷出气体的端口,她就一直这样看着,竟然忘了下来要做什么。时间久了,打火机开始发烫,差点烧到她修剪得十分整齐的指甲。
在愣神的过程中她缓缓地点燃了在糕点师傅手边拿来的唯一一支生日蜡烛,,看着跳动着的火苗,黎曦的心中猛地揪了一下,不稳定的心跳使她的鼻息一阵紧促,眼看着蜡烛上的火苗就要熄灭在她的鼻息之下时,她忙转过头去,压了压心中的紧张感,顺手将蜡烛插在了蛋糕上涂着奶油的一层上,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却已经空了,什么都没有了。
心中不禁苦笑,本来是想把插蜡烛的时间能拖后一点即拖后一点的,毕竟,她才刚刚要十八岁,人生才要从她的面前展开未来美好的蓝图的……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蜡烛业已燃掉了一半,可她却迟迟不肯呼出那一口憋了很久的气,生怕吹出去,一切都要完了。
黎曦现在眼前浮现出来的全部都是两年前哥哥黎阳看着她为他做的蛋糕,脸上那一副开心而又满足的样子,还有迫不及待地许愿吹蜡烛的神情。
黎曦将这些埋在脑海两年,一直不曾想起,内心也本不愿想起,久而久之,竟然都两年过去,当年消失的主角从自己的哥哥也变成了自己,这也让黎曦小小地感叹了一番。
如果不是资金不允许,她绝对要去先挥霍上几天,作几天传说中的“败”金女再说,把手上的钱全部都挥霍掉,只留下小到除了乞丐那里能花出去之外就再也花不出去的面值的钱再心满意足地离开,可是她现在手上的钱,就是给乞丐,乞丐怕是都要嫌少了。
“好了好了,不想别的了,许个愿吧……”黎曦搓搓手,重新看向这个有些面目全非的蛋糕:她一直是相信自己的技术的,只是今天这蛋糕总有些让人不舒服,再想到不知自己消失后会怎么到阴曹地府报道,也不知道见了阎王该说什么好,这样想这想哪,做蛋糕的时候手上自然是没轻没重的。
“妈妈,我想吃蛋糕~”窗外一个女孩子牵着一个妇女的手,小手指着黎曦座位旁的大张海报,海报上映的是最近推出的一款蛋糕,有着足够多的巧克力条和水果,搭配得非常好看。黎曦看了一眼那个小女孩,突然很羡慕,有一个妈妈的感觉一定很好的吧。
不料妇女竟一把打开女孩指着海报的手,扯着嗓门说:“不行,蛋糕不能吃。”
小女孩顿时脸色变得难看,眼看就要哭出来。这时那个妇女才蹲下身子摸着女孩的头说:“乖,妈妈等下给你买糖吃,有了糖就不许要蛋糕了。”看着女孩的脸色仍然很难看,不禁自己也拉不下脸来,兀自站起身,没好气地说:“真是的,不吃蛋糕又不是生日过不去了,不过是为了纪念纪念嘛,买一颗糖也是一样的。”说罢拽着小女孩的手飞快地离开蛋糕店附近,生怕小女孩又想说要吃蛋糕。
黎曦看到这一幕,心里有些酸酸的,有妈妈的孩子果然很幸福,就算这样吃不到生日蛋糕,也只能证明你身边有一个人一直在关心你,或许只是方式不对而已,但那份爱的心,总是不会变的。
黎曦又看着眼前的蛋糕,叹了口气,又展开已经看了无数遍的纸条。
心中一根弦突然绷直。
纸条上说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在吹灭蛋糕上插着的蜡烛的时刻,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哥哥就是在吹完蜡烛的那一刻消失的,她永远都忘不掉上一刻欢笑,下一刻便要接受这样变故的事实,流着泪发疯一般地找遍了房子的所有角落,起初总以为是哥哥同她开着玩笑,可越到后来,心中的不安越浓重,最终也是不得不接受这张纸条所陈述的荒谬事实。
这纸条上只说了吹蜡烛的时刻,可是这生日正如同刚才那个妇女所说的,是没有蛋糕也能过的,那么如果说她不愿吃这个蛋糕,不愿在蛋糕上插上蜡烛,然后完成一系列的这些生日时才会出现的程序,就会免去这消失的后果吗?
这样想着,黎曦心中又有了主意。她将蛋糕推在一边,轻手轻脚地取下蛋糕上的蜡烛,蜡烛躺在桌上,很快便自己灭掉了。黎曦紧张地看着眼前这支蜡烛灭掉,过了半响还不见自己消失什么的,心中的欢愉几乎将她捧上了天:终于逃过这一劫,这时小手抚上自己的额头,才发现已经流下细细密密的汗珠了,不禁摇头苦笑,看来是人都是惧怕死亡的。
对于黎曦而言,这一切还没有完。她试探着提起叉子朝蛋糕小心地开工,直到尝了一口那香甜之后才真正的放了心,看来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消失了。
等她把一整个小小的蛋糕吃完的时候,那份难言的喜悦也满满的装了一肚子,黎曦轻轻一笑,随即站起身同那些早就混熟了的店员打了个招呼,随后哼着小调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她记起今天有人要来催货的,而那批货却因为自己的私事还没有完工,却只得苦笑着看向自己那双被穿针引线弄得细长的手指,原来是为了挣钱养活自己,现在还得靠着这个来养活,但这个挣的钱,还是少了些的。黎曦盯着那双美丽的小手,手指白皙而又纤长,指甲盖露出来的是健康的粉红色,指甲也是修剪的无比整齐,手上也没有任何的粉饰,整个手虽然是素面朝天,但却有另一种自然的美感在无形间流露出来。黎曦是最稀罕她这双手的,不愿让它有一点点的闪失。
她靠着这本不挣钱的小工艺品倒是每个月都能凑足自己的生活费,一开始只是在同学喜欢,自己便做了送给他们,后来手艺越来越好,竟发展成在学校里大范围的卖,学校竟然一直没有干涉她,她却听说包括从来不亲自出面的校长都托了人私下里为他买了一个小的工艺品。
所以说提起黎曦,就会让别人想到是那个工艺品天才少女。
如果天才少女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那人们又该怎么想?黎曦猜想着在自己消失后那些三姑六婆的八卦,反倒是第一次不觉得反感了,只是觉得亲切,或者这就是所谓“劫后重生”的感觉吧。
黎曦的嘴角上翘,手指把玩着长长的发梢,有很多人见了她的第一句话大都是长得真古典,可是她自己却不知道“古典”这个词的定义究竟是好还是坏,想来想去便也默认它是褒义词了,反正本来自己对古代就是有着莫名的亲切感的,有人说她古典,自是高兴万分的。
再想想,如果把她扔到古代去,就算是如现在一般的一个人过活,那她也是能生活得下去的,毕竟古代那时对工艺品和绣出的物件这些还是很情有独钟的,而黎曦的绣功也不是吹的,恐是到了古代也没人等敌得过她,她的自信总是将她垒得很高,而且从来没有让她吃过亏。
想着刚才差点死掉的黯然,黎曦定了定神,索性转头去了湖边。
直到湖水轻微沾湿她脚上所着的鞋的鞋面,这才幽幽反应过来,只道是刚才小小地出了次神,在心里却也是并没有解释什么,或许心里此刻装的最多的还是没有面临死亡的欢愉。
这时从她背后伸过来一双手,轻微施力,她便没了重心,湖边的石台都是布满了青苔的,踩上去又溜又打滑,竟几步都没有站稳,终是落进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不会水的黎曦此刻终于慌了神,如果自己没有消失在十八岁的蛋糕面前,却死在这湖水之中,岂不是冤死了!
越加地扑腾,让她湿透得越快,下沉的速度自然越快。眼看着就要彻底沉了,黎曦也不顾眼睛进了湖水的疼痛,愣是睁开了眼睛,希望能看到湖边有没有人,能不能救她。
眼神快速地扫过去的时候,却只看见一个阴影,只有阴影的那一双手是暴露在太阳下的,手是那样精致美丽,让黎曦都有些自叹不如,可却也瞬间发现他所站着的位置正是她落水前站的位置,心中已经了然:果然是被人为推下来的。心中怒火涨得都快令她周身的水汽化升空。
不过冰冷的湖水还是将她的怒火浇灭,彻底淹没她的身体,无论她再怎么扑腾也无济于事。
“还不打算从这里消失?”一个清澈的声音传来,但此时却带了一点怒意。
黎曦知道这话是给她说的,因为这里除了她就剩下那个神神秘秘的人。她本来气得不得了,但听到他说出“消失”这两个字的时候怒气一下子就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森森寒意。
她果然是不能逃避掉那消失的,就算是不吹灭那蜡烛,照样有人会来带她消失。
黎曦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力量正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磨得一干二净,索性将所有的力气爆发在扑腾湖水的手臂上,不想却真的让自己又吸到了一口带着腥味的空气,心中正要窃喜,却冷不丁头上多出来一个重量,艰难地抬头却看到近在眼前的掌心的纹理,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却无奈力气已经彻底用光了,只能最后狠狠瞪了一眼那手,哀怨却又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降临。
意识迷糊间,听到那个声音带着浓浓的关切。
“让你回来,就这么难吗?非得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黎曦还想说点什么反驳一下,却终是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