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湖心亭不到三十步的时候,忽然却见亭中闪现了一个黑影,在那背立的男子耳边低语几句,那男子侧目,孟祁一眼便认出他来——正是那个波斯的腹黑王子。
只见那黑衣人言罢,王子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也不知是生了什么变故。
他只对那黑衣人说了几个字,黑衣人便一个闪身,踏着湖面两步便隐没进了附近的林子中。孟祁也是懂轻功的,那样的功夫,分明很像孟府里近卫们的身手。
难道孟府里,竟也安插了这个人的眼线?他远在波斯,却将势力延伸到了仓国重臣的内府,这样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想一想,后背便更凉了,她捂着口咳了几声。
那背立的男子原本心事重重的看着满湖秋色,这会听见身后有咳嗽声,也回转身来,看着向他款款而来的女子,风掀起她水碧色的长衫下摆和草绿色的宽袖,竟然如将要飞天的仙子一般亮眼。
他的祁儿,这许久不见,又长大了许多。
孟祁见他眼底漾起暖融融的笑意,只觉得手心发麻,这个人昨夜就那样将她卖给苍蝇,这会又做出这般惊艳的姿态,又是给谁看的?
她本是不习惯装模作样假笑逢迎,可眼下除了这个人,她还有什么筹码能与爹爹谈条件呢?于是还是挂了笑容走过去。
苏辙见她穿得这样薄,湖上风又凉得紧,只得退下身上的外衣要给她披上,她却一让,避开了。
微微沉下身子,向他请安道,“仓民孟祁,见过波斯国王子。”
苏辙还是在她躬身行礼的时候,将外衣披到她身上,又急忙扶她起来,眼底那一抹笑意黯淡了些,沉声道,“你我之间,用的着这些庸俗礼节?”
要是按着过去孟祁的性子,一定针尖对麦芒的问他,既然如此,当初在营帐初识为什么不认她,反而利用她,昨晚又为什么要卖了她。
话都到了嘴边,她还是咽了下去,只冷冷道,“那些毕竟是陈年旧事,毕竟您现在贵为王子,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你……变了很多。”他面容上清晰的轮廓映在她眼底,那些坚毅的线条仿佛被什么割碎了,带着几分无奈。
他的眼眸是碧蓝色,泛着幽异肆虐的张扬,古铜色的皮肤略显粗糙,虽然身着藏青色的长衫,挽着发髻,却始终少了点中原男子眉目间温文儒雅的气息,多出几分西域人的大气。
却再不见梦中少年那般的光景了。
“人总是要变的,啊七哥哥不也变了很多么?”
听她说“啊七哥哥”这个称谓的时候,苏辙的眼底一僵,那是种熟悉的没落感,挫败的,揪心的,反反复复折磨着他如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旋即他的脸上便显出陌生且亲切的笑意来,仿佛戴上了一张虚假的面具。
“如果你这样认为,又为什么来见我?”他问,眼底的笑意寒气逼人。
孟祁全身都侵在这种寒意中,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冷贯穿了脑门,她再也笑不出来,心下暗暗觉得自己太没用,竟然连对方的眼睛都无法直视。
她将目光落在满是波纹的湖面,逼着自己开口说话。
“我是想向你道歉。”
“道歉?”
下面的话,她却觉得无论如何说不下去,恨不得跳进湖里去再不出来。
咳了几声,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抬眼看着他,藏了那些尴尬和造作,虔诚的道,“逃婚的事,是我做的不对,我该向你道歉的。”
苏辙先是一怔,眼底的僵硬在她微红的脸颊和清澈的眼眸中瓦解了一大半,逐渐柔和起来。他伸手轻轻覆上她的面颊,冰凉的指腹立刻被一阵水嫩的温润包围。
“傻孩子,我又怎么会怪你,这些年我没有如约来看你一次,你恨我也是应该的。”
孟祁也不好再那么僵,微微低下眼眸去,瑟瑟的问道,“那你现在,还要跟我结婚么?”
“小鬼……”苏辙笑了起来,轻轻将她拥进怀里,似乎要把她藏起来。
他低头对她笑,暖暖的说,“原谅我没有提早来娶你,以后我不会再食言了。”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你说。”
“我鲜少有朋友,只得那么几个,我跟你去波斯,你让爹爹不要为难他们……还有……你,不要带着你的军队攻打仓国,两国从此相安无事,好不好?”
苏辙将她抱紧些,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揉着她的发际道,“……是不是我答应你,你就安安心心的跟我回波斯?”
“现在还不行,我要看着他们都没事,才能跟你走。”孟祁的心里,忽然间有什么东西坠落下来,碎了,满地的失落。
“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我来接你。”
“好,那就说定了,你先跟我去见爹爹。”
苏辙松开怀里的孟祁,牵了她的手,转身往湖心亭外走去。
刚走了几步,面前却赫然多出了一袭黑色,定睛一看,竟是疏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横眉,并不看他们两个,只冷冷道,“你们只当这是客栈,想来便来想走就走?”
苏辙将孟祁护在身后,笑道,“转告你家侯爷,人我替他送回孟府了,上次那一战,改日再继续。”
这句话孟祁听得惊心动魄,原来漠离跟这个波斯王子,究竟是有过什么纠缠的。
疏影却显然不想让他们过去,仍旧拦在前面不动声色,眉目间杀气竟然越来越浓。
苏辙的唇角依旧挂着点绵柔的笑意,不冷,也不热,稍稍带几分霸道不羁的味道。他攥着孟祁的手,迈开步子向前。
疏影侧身要栏,手已经握上了腰间的剑柄,两股杀意顿时交集在一处,颇有电光火石的硝烟味。
在蓼萧侯宅里,波斯王子同侯爷近卫打在一起,若是任何一方受伤,都是累及两国关系最不好的结果,何况要是传了出去,又不知该掀起多大的浪潮来。
孟祁一个闪身挡在了苏辙面前,疏影的剑锋却直直向她眉心逼了过来,那剑的速度快如闪电,只一个须臾,她的脑门便会多出一个不会流血却直达脑髓的细长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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