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竟然被活生生搬到了这昆仑山巅的百余丈开阔之地来。
只是这里成片成片的却不是桃树,而是樱花树。
风轻云淡的昆仑山巅,湛蓝而切近的长空毫无遮蔽的一览无余,恍若抬手间,就可以将指尖深入到那种淡漠而清的柔软色泽中。脚下的泥土是带着暗红的黑色,软而细腻,恰与那一抹苏苏流云的长空应和得恰到好处的纯粹干净。
风过,满栽的樱花树抖落悦人的红白两色花瓣,有一部落入尘土,另一些悄然覆上纯白的蓝田玉石铺就的小道,小道纵深一共一百零一条,绵延至中心那处由白玉石砌成的圆形铸台,铸台上正中,是一把高耸入天的巨大剑雕。
那剑雕通身雪白,看不出质地,只是一眼便能看清剑身整个笼罩在从天而降的微光中,那絮絮飘落的轻盈蓝光萦绕在剑身,柔弱的,却是不可靠近的圣洁高贵着,漫天的樱花花瓣在那蓝光周围一尺萦绕,却无一瓣落入光中。
剑下,正对剑身是一座宫殿,也是这山巅上最高最大的一座建筑物。
听清桓说,那是昆仑大殿,是整个昆仑山的核心所在,除了掌门的四个关门弟子以外,第三代,第四代的弟子都是不能靠近那里的。
“那你是第几代的弟子?”穿过曲折的樱花铺满的白玉小道,踏上那中心的汉白玉圆圈,她漫不经心的问了前面的清桓这个问题。
他转身来,笑靥在蓝色的天空背景下,显得尤为明亮灿烂。
“清字辈,都是第四代弟子。”
“哦,原来你也不怎么样么。我还以为你是四个关门弟子其中一个呢,原来连第三代也都不是。”她终于逮到了一个好机会,好好的嘲讽了他一番。
清桓眯起眼睛,凑到她耳边,喃喃道,“我入昆仑不过一月有余,而你,即便是混个十年二十年,也不见得能混到‘清’字的辈分。”
不等她反驳,他又更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道,“若我愿意,这座昆仑山都会是我的,你信与不信?”
这一句,他的声音一丝一缕由耳根沁入她的眉心,那一字一字的笃定和漠然,像一颗颗小石子敲在她的心上,激荡起一阵森寒的冷意来。
她急忙离开他的唇,收拾了慌乱的神色,继续嘲笑他,“你当我是吓唬长大的?我看你那个小师叔就比你厉害不知道多少倍。”
“哦,说来说去还是惦记着小师叔呢。你个小人儿,三句话不离正题啊。”他笑起来,笑声清越干净,浓而纯粹。
她止住他的笑,闷声道,“你少胡说,他见死不救,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哦?我还想多跟你聊聊小师叔呢,看来,也是没有这个必要了。”清桓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到她手上,顺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清风阁,淡淡道,“新来的都得先去那里报到。”
“你怎么会有这封信?”
“去问小师叔,就知道了。”他言罢,转身要走。
她突然觉得他要是走了,自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儿就再没个认识的人了。
“你要去哪儿?”她拉住他的衣袖问。
他懒懒道,“去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言罢,他留了一个笑给她,便转身顾自去了。
刚走几步,他却又掉头来冲她大喊,“若是想知道小师叔的事,就来问我啊。”
这一声,惊得四周过往的昆仑山弟子都将目光注视到这个陌生人身上。
她只得恨恨看了他一眼,低头转身向他刚才指的那个房子去了。
敲了一阵,也不见有人来开门,她直接推了门进去,一眼就看见一个三米长两米宽的书案,书案上摆满了一摞一摞厚厚的书本。
她随手翻开一本,里面全是名字,一竖一竖排列着,虽说是古体字,可她都认识,这算是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留给她的一笔财富了。
那一排一排的名字看下来,居然看到有个叫“狗子”的。
她正想发笑,那落在书间的手却被一道无形的气流打得红肿起来,笑和痛的表情纠结在同一张脸上,无比扭曲。
“不该你动的东西,就不要去碰。”
说这话的人,是刚进门来的一个白衣男子。
衣袂飘飘,身形修长,眉眼间如惊鸿般超凡脱俗,这世间这样的男子,不复第二人。
不复第二人,自然就是那个在危急时刻扔下她不管的死男人。
她一边吹着手上那处红肿,一边愤恨的转过身去,用眼神将那个男人秒杀后千刀万剐。
可惜他连正眼都没瞧这个瘦不拉几的小子一眼,只冷冷道,“清风不在。随我来。”
这两句看似根本搭不上界的话,既没有主语,也没有语气,完完全全淡到跟白开水一样无味,不仅淡,还很凉,凉到冷漠,冷漠到像是在对一头猪或者一只狗或者随便一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说话。
他,漠视她!
他竟然看不起她!
“你别总看不起人,若是比截拳道,你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越说到后面她声音却越小,因为那个白衣男子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那淡如凉水的眼神仿佛有魔力一般,让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干净,好淡漠,好冷的眸子。
“随我来。”
一样的话,一样没有主语,没有语气,淡而冰冷。
她不敢再造次,只得闷声跟在白衣男子身后。
虽说表面上唯唯诺诺,可她心里好好发扬了啊Q精神,将前面那个男人在意念中变成了一只猪,泪眼婆娑的任她用小皮鞭抽着他可爱的小PP。
正抽到解愤的时候,前面那个白影忽然停了下来,害她一头就撞了上去。
他背上,立刻就沁出来一些血迹,染透了白色的衣衫。
那里就是当时被那只小小的暗箭刺穿的地方,原本已经都愈合了,被她冷不丁这么一撞,又生生撕裂开了。
极细的伤口,不过拇指大小,却极深,一裂开,就涌出汩汩的鲜血来。
他的面上,却仍是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疼痛,或是愤怒,只是淡若流云的漠然。
“明日辰时开始修行。”
先前还想把给清桓止血用剩下的几株仙鹤草拿出来给他止血,这会她一听他冷到结冰的口气,什么歉意都没了。
“真是个无聊的人。”她嘀咕道。
白衣男子却置若罔闻,让出身后的房门来,转身要离开。
“等等……那个,这封信,不是你拿去了么,怎么会到清桓他……清桓师兄他手里?”
“你还不够资格叫师兄。”他冷冷撂下一这句,便不再听她说话,顾自去了。
看着那远去的白影上一团血红色的晕染,她咬牙切齿的诅咒让他的血都流光光。
这个山头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环顾四周,全都是些表情木讷不苟言笑的呆子。
无趣。
倒是只有那个叫清桓的,稍微不那么无聊。
不如,去找他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