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重阳
窦太后的寿诞就在重阳后几天，所以对于洛阳城的重阳节来说，并不仅仅是重阳那么简单，它还包括着窦太后的诞辰。
照例，每年窦太后的诞辰各地的诸侯王都会回洛阳来贺，今年也是不例外的。早在重阳前几天，这诸侯王进京车队就已经络绎不绝了。这也是每年洛阳最热闹的时候。
大汉朝的诸侯王是不能随便离开自己的属地的，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这些离开了故土的皇子皇孙们，才有机会携家带口回到这孕育自己成长的地方来看一看。
当然，对于诸侯王来说，这一年一度照例的进京并不是探亲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恐怕是“访友”了。
西苑这座最大的皇家园林，从来都不是孤寂的，它从落成那一天开始，就如同这南宫一样的辉煌，可是，它却比南宫更加的热闹。照着往年的惯例，重阳和窦太后的寿辰都是要在这里度过的。
重阳的前一天晌午过后，宫里的嫔妃就已经打点好了自己的行装，带着宫人尾随着窦太后和刘肇，一行车辇浩浩荡荡的穿过了洛阳城，朝着西苑去了。
邓绥的车辇紧跟在皇后的车辇后面，虽然没有阴孝和的车辇那么富丽堂皇，却也已经是华丽得让人咋舌了。她静静的坐在自己的车辇里，看着这车队穿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宫门，最终离开那深得让人窒息的南宫。
透过那车窗上的帘子望出去，天空蓝得仿佛要滴出水来。想来有些好笑，这南宫里和南宫外明明是一块天空，可是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宫外的天空要更加开阔些呢？
车队沿着主街一直朝着西苑走去。所到之处，到处都是跪在地上百姓。远远的，她看见邓家的宅子了。
她进宫还没有满一年，可是，这生活了十多年的家居然在她的眼中显得如此陌生了。那高高的门柱是当年祖父亲自选的，刷着桐油，亮得精神，她仿佛记得当年自己小时候在这柱子上用小刀刻字，被狠狠的揍过。可是现在再看，似乎，这柱子也没有那么高大，也没有那么精神了。
在邓府的门口，男丁和女眷分立在两边，都穿着华丽的朝服，等到车队一到，立刻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邓绥伸出了手，想揭开帘子看看，可是最终还是忍住了。她握紧了拳头，放下了手，别开了头，不忍心看着母亲顶着那已经花白的头发向自己微微下拜。
她闭上了眼睛，靠在车上，胸口中仿佛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让她连气也喘不过来。
再也不一样了，自从她走出了那道门，她就再也不是原来那个承欢在母兄膝下的邓绥了。整个洛阳城的热闹在这一刻似乎统统远离了她而去，坐在这车里的只是一位邓贵人，而不是那个曾经在洛阳城中疯跑的邓家小姐了。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里好像被丢进了火中那么疼，这深深的宫门吞噬掉的到底有些什么？
“夫人，就要到西苑了，您还在睡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浑浑噩噩中，车壁被人轻轻的敲响了，从外面传来了莫涯低低的声音。
邓绥睁开了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是了，她是邓贵人，是那个连明天都不一定看得到的邓贵人。至于昨天的事，就统统忘记吧。
“没有了，还有多久的路？”
“最多还有一刻的路了。”
“今天，城里热闹吗？”沉默了很久，邓绥终究还是无法放下那曾经女儿般的温柔，她小声的，不安的问着。
莫涯沉默了一会，接着笑：“热闹的很，诸侯王的车可真是漂亮。”
邓绥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那些话都化成了一抹苦笑浮现在她苍白的面孔上。她轻轻的整理下了乌黑的头发，摆正了姿势，抬起了下巴，脸上的表情温柔而恬静，将所有的苦涩全部都掩盖在那张叫做贵人的面具之下。
重阳。
在西苑里，邓绥第一次看见了穿着官服的尽欢。他那乌黑的头发被整齐的梳了起来，压在那顶高高的朝冠之下，挺拔的身材裹在一套黑色的朝服显得尤为的精神，他站在窦太后的左下方，面对着所有来拜的诸侯王，面无表情的喊着礼号。
“跪！”他的声音很洪亮，所有诸侯王随着他的声音做出不同的礼仪。
只是，他的目光怎么会这样空洞呢？就算隔着很远，就算只是那么匆匆一瞥，邓绥还是能体会到他眼中那无法言喻的空旷和寂寥。她低垂着头，站在阴孝和的身后，仪容规整，眼睛就看着自己的足尖，连半分转移都没有，仿佛刚才根本就不曾与这位过于年轻的太常目光相接一般。
冗长的见礼以后，帝后诸侯王都去换下了朝服，穿着轻省的常服出来，在西苑那巨大的园子里依次而坐。
窦太后心情显然是很好的，她环顾了一圈，笑：“又是一年不见了，大家还好吧？”诸侯王们都诺诺的回应着，窦太后随后叹了一口气：“只可惜乐成王……”她顿了一下：“哀家记得，去年他还说今年要给哀家带鹿肉来吃的，这才多久啊。”她说着说着竟然有几分伤感起来。
“母后，今天是重阳节，是好日子，可不要感伤了。”一边的刘肇见窦太后这个样子，连忙劝慰道。
窦太后点点头，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点头而笑：“是啊，今天是重阳呢，哀家真是老了，怎么净说这些悲凉的话，各位诸侯王可不要见怪啊。”
又是一阵的讨喜的回应声，让西苑显得热闹了一些。
邓绥看了窦太后一眼，接着又眼观口，口观心的坐正了身子。窦太后是真的感伤吧，这些诸侯王有些就是她的叔伯们，他们一个个的逝去，是不是代表着那个属于她的时代已经一步步的逝去了。她抬起头，看了看整个席间那些年轻的诸侯王，心里微微的颤着。
那么，属于刘肇的时代，属于这些更年轻的诸侯王们的时代，是不是就在这些王位的更迭中，悄无声息的到来了呢？
那么，这个时代中，会不会有属于的她的一席之位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