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郭荣国回过头去,诧异地望了望身后。在他身后空无一人,那些装帧精美的词典平白无故地掉在了地上。
周如海走过去,拾起地上的书籍,掸了掸封页,重新插回书架,继续问道:“郭兄是否觉得那个老太太和那个绑匪之间关系匪浅?”
郭荣国用手指在额头上轻轻地揉了揉,定了定神说:“这也是我感到纳闷的地方。那个老太太再也普通不过,扔到人堆里毫不打眼,我特地让人调查过她的底细。老太太常年肄业,靠社会救济金过了大半辈子,有一个儿子,儿子大学毕业,以前是一家玩具厂的员工,因为得了烈性传染病被工厂除职。老太太偏在此时被查出重病,他儿子估计是无力支付巨额的医疗费用,就此一走了之,音讯全无。那个绑匪便在此时开始接近老太太,为老太太垫付费用,嘘寒问暖,骗取老太太的信任。”
周如海说:“如此说来,那个绑匪对老太太非但没有恶意,反而恩德无量。”
“周兄这么想就错了,”郭荣国叹息道,“老太太儿子的女朋友暗中观察了那绑匪很久,就是她向我们提供了第一手的情报,她曾亲眼目睹那绑匪弹指之间,将一个医务人员毙于指下。她怀疑自己的男朋友也已遭遇不测,眼见那绑匪将男朋友的母亲带走,无奈之际才求助警方。据那女子的观察所知,那绑匪和老太太之间的确大有干系,可惜老太太守口如瓶,带回警局,什么话也不说,不吃不喝,终日以泪洗面。我想可能是她大病初愈,又遭受了莫大的惊吓,情绪不稳定,等过几日平静了,或许还能套出些有价值的情报来……”
郭荣国娓娓道来,他身后的书架突然又发出了一些杂音,像猛然间承受了巨大的撞击,整个书架又平白无故地向前移动了几毫米。郭荣国以为是自己耳鸣眼花,幻视幻听,只见周如海不动如钟,视若无睹,充耳不闻。那么肯定是自己的问题了。作为整座城市的保护神,殚心竭虑,不眠不休,郭荣国不再年轻的身体终于对他提出了警告。等摆平了这个案子,他一定要给自己放个长假,散散心,好生休息一下了。
周如海看出了郭荣国的心事,关切地说:“郭兄鞠躬尽瘁,劳心劳力,实乃城中百姓之福。虽然现在是非常时期,但是郭兄也得保重贵体才是,千万别累坏了自己。我看郭兄脸色不如平时,想必也疲乏得很,这就不留郭兄了,望郭兄万般保重,千万别累倒了。”
郭荣国感谢了周如海的关心,两人又握了握手,郭荣国便离开了周如海的书房。周如海将郭荣国送下玄梯,立即返身而回,将房门紧紧锁上,站在那架书墙之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书墙旁边的一个角落。
日上三竿,窗外的阳光如火如荼。时值仲夏,这座临海而建的南方城市从一早开始就酷暑难当。室内虽然空调送爽,却也抵不住室外的热浪侵袭。周如海的嘴唇四周已冒出了一层油汗,然而他却没有另寻避暑之地的打算,他甚至连稍稍改变一下姿势的小动作都没有,就那么直勾勾地,入了魔地死盯着眼前的角落,仿佛那里会奇迹般地开出一朵喇叭花来似的。
在他充满期望、锲而不舍的热切关注下,那个半明半暗的角落居然真的有了出人意料的变化。
陈宇峰从那个角落中缓缓走出。
陈宇峰在那角落中躲了半天。他本来是要出门的,却碰上了正欲进门的郭荣国。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施展出隐身术,全然忘记了这套把戏对周如海造成的巨大冲击。还好周如海对他的本事已略有了解,不至于太过失态,饶是如此,还是差点被郭荣国识破。
陈宇峰听他们谈起了过去的种种,想不到他们与那复仇的老人有这么多往事纠葛。尔后他们又谈起了自己,谈起了他的母亲,谈起了他的未婚妻冯小敏。原来向警方告密的是冯小敏。对此陈宇峰没有愤怒,反而满心欢喜。原来冯小敏也在这座城市,原来冯小敏一直牵挂着他和他的母亲。这欢喜交织着难言的悲哀,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也难怪冯小敏的误会以及母亲的无情。纵然相逢应不识,只怨苍天戏弄人间。
陈宇峰直视着周如海的眼睛。
“如果你觉得我和你的仇人是一伙的,你刚才为什么不拆穿我,还替我在别人面前打马虎眼?”
“那你是吗?”周如海同样直视着陈宇峰,像在探究和发掘一处独一无二的宝藏。
“不是!”陈宇峰斩金截铁地说,“我谁的同伙都不是,我只是一个孤家寡人!”
周如海点点头说:“我信你。不过你的话说错了,你不是一个人,你救了我们一家上下,你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只要你不嫌弃,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你的亲人。”
亲人,多么令人动容的字眼。谁能想到周如海会对一个陌生人说出这样的话?他们既没有血缘,也没有因为长久融洽相处所产生的精神依赖,说他们是亲人,实在太过草率。陈宇峰心领了周如海的好意,以及他这份好意所试图表达出的感谢,但是他们不是亲人。王桂芬和冯小敏才是陈宇峰的亲人,即便遭遇离弃和背叛,陈宇峰依然无法割舍对她们的感情。所谓亲人,不是软言细语的拉拢,不是得了便宜卖乖,而是就算受伤害,依然在心里留存着一个位置无法被取代。
这一日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陈宇峰知道了母亲和冯小敏的下落。只要她们还呆在这个城市,陈宇峰总能够想到办法重新接近她们,他需要的仅仅是时间。对此,陈宇峰毫不怀疑。
门又响了,洪一鸣在门外向周如海汇报道:“外边要求采访老爷的记者越来越多,郭局长留下了几位警员帮忙维持秩序。我已经给刘副市长打过了电话,希望由他出面招呼新闻部的禁止报道此事。钱教授也到了,正替少爷会诊。另外,我吩咐下人收拾了一间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