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以为这个故事结束了,那你就错了。这个故事还远没到结束的那一天,它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敌对双方你进我退,此消彼长,除非他们中的一个先于另一个倒下,心脏停止跳动,从此不再醒来,否则谁也不敢提前摆出胜利者的姿态。
“教授侥幸存活了下来,可是那场大火在他身上造成的伤害是如此巨大、如此惨烈、如此难以接受,又如此难以磨灭。
“我不敢说在此之前教授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但至少他的风度翩翩有目共睹,并且俘虏过不少少女的芳心。我忘了说了,这个教授并不符合人们对科学家一贯的刻板印象,相反,他一流的口才和他的思辨能力,他炽热的情感和他的创造激情,他的幽默、他的睿智,即便承认他性格中的诸多缺点,人们也无法对此加以否认。正因为如此,异性往往更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非凡的魅力。不过,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谁说内在美比外在美更重要呢?面对一张你无法正视的脸,你哪里还顾得上他是不是有一颗天使般的心?
“大面积的烧伤毁掉了教授昔日的风采,除了那个助教,几乎再也没有人能认出他来。教授像一个废人般在床上躺了三年。他拒绝接受现实,他要他的助教保证不泄露他还活在世上的秘密。如果还有人记得他,就让他们记得那个曾经的他吧。教授情绪消极,精神萎顿,伤后的必要复健一概抵制,绝不配合。教授对人性失去了信心,他想或许人性就是如此,自私,贪婪,经不起诱惑,所以他以为绝对无害的周如海才会摇身一变,丧心病狂地要置他于死地。
“三年后,一个迟来的消息重新激发了教授求生的斗志。在这三年之中,他的助教从来没有放弃过对周如海的寻找,可是周如海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音信全无,直到有一天,助教路过一家报刊亭时,才发现他要找的凶手已经成为商界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
“助教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教授。教授暗淡的双眼逐渐地明亮了起来,就像枯竭的油灯重获滋养,垂死的火苗再度闪耀出夺目的光华。一个罪人哪来的勇气活得这么滋润?罪人的罪行若不为人所知,他是不是就等于没有犯罪?犯罪的代价无从提起,正义岂非空谈?教授的愤怒和不甘促使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恢复健康。他要站起来!他一定要站起来!他必须站起来!
“三年,又是三年。助教一直在教授身边不离不弃。在这三年时间里,助教默默地帮助教授重新站立,默默地倾听教授反反覆覆地说着报仇报仇,助教的担心一日胜过一日。助教心底的仁慈和对世间的悲悯让他意识到教授已经被仇恨控制。他奉劝教授看开一些,放下仇恨,他说只要能找回那块陨石,只要周如海还有一丝悔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宽恕你的敌人,其实也是在宽恕自己。教授哪里听得进这些话?他取笑助教的妇人之仁,他说谁教我们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烙还烙以打还打的?宽恕周如海?下辈子吧!
“当教授的起居不再依靠助教的照顾时,教授立即全身心地投入到他的复仇计划之中。他探听到周如海居然又回到了这座城市,这让他暗自窃喜。教授时常装成乞丐到周如海的工厂、办公楼、居住地附近巡查,他计划在这些地方布置炸药,只要是周如海所拥有的,他统统将给予摧毁。教授以为自己是在伸张正义,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偏离了正义的道路,而且越来越远。
“教授说干就干。世面上当然买不到现成的炸药,但是这难不倒教授,那些在普通人看来平淡无奇的原物料一经他手,就能化腐朽为神奇,合成破坏力惊人的杀人武器。教授花了大量的时间筛选和收集他理想的材料,他找到一间废弃工厂,不分昼夜地制造炸药,然而这时候却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他存活在世意图报复的消息传到了周如海耳中。周如海又不知怎么说动了警方,一招借刀杀人再次将教授逼到生死存亡的关口。
“教授成功地使他们相信自己已经惨死在废弃工厂的大爆炸中,他像一条丧家之犬般东躲西藏。在流亡途中,教授越想越不对劲,他自认为自己行踪隐秘,做事周翔,难道说周如海已经利用那块陨石拥有了未卜先知明察秋毫的本事么?不对啊,经过近两年的暗中观察,周如海除了体现出令教授吃惊的经商方面的谋略智慧以外,在其他方面依然还是个平凡人。后来教授想到了助教,只有那个助教清楚他的打算,明白他行动的每一个步骤。
“教授回头找到了助教,面对教授的质问,助教供认不讳。助教坦承是他向周如海通风报信的,但是他坚决否认了自己的行为是对教授的背叛,他说当他看到复仇的狂热是如何折磨教授,并使之忘记了一切,看不到这个行动的后果,想不到无辜者的牺牲时,他觉得他有必要站出来,防止教授涉足雷池,在罪恶的泥沼越陷越深。于是他找到周如海,当面指责周如海的薄情寡义和冷酷残忍,他保证只要周如海交出陨石,他一定竭力安抚教授,平息教授的怒火、打消教授的仇恨。令他失望的是,周如海表面上感激了他的好意,背地里却又一次玩弄手段,居然埋没天良地对教授赶尽杀绝。
“教授有理由责怪助教的天真,但是又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助教的天真才阻止了他变成一个邪恶的人。仇恨绝对可以诱导一个人的堕落。教授庆幸自己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可敬的朋友,这个朋友使他免于沉沦。
“助教发誓要让周如海付出代价,他可以立即公布真相,揭穿周如海的假面具,让那颗无可救药的坏心眼在公众的面前无处遁形。助教的义愤填膺反而让教授冷静了下来。教授思前想后,为自己差点犯下的弥天大错感到后怕,也许这一次周如海没有做错,也许这一次做错的竟然是他。揭穿周如海并不能抵消他对此应付的责任,他的犯罪未遂并不能成为他为自己开脱的借口。从这一点来说,他和周如海一样都是罪人,周如海之于他所行的,或者他之于周如海所行的,实质上并无二致。假如他能有一个改过的机会,这个机会周如海同样有权享有。只要从此以后周如海安分守己,不再行不义之事,他是可以放下仇恨的。他已经意识到仇恨对自己产生的影响,而他绝不能听之任之,被这种影响左右和主宰。
“教授决意远去。不是因为心灰意冷,而是因为他要更深地反省自己,警惕自己,让自己寻找到内心的安宁。他没有忘记那块陨石依然还在周如海手中,他并不为此做过多的担心,诚如我刚才所说,他毫不怀疑那块小小的陨石在周如海的手中只是一块废物,让周如海费尽心思却无法一窥究竟未必就不是一种惩罚,既然周如海已无道德和良心可言,那么这种惩罚未必就不是最恰当最适宜最经久不息的。
“教授去意已决。在离开这个城市之前,教授要助教再帮他一个忙,那就是留意周如海的举动,一旦发现周如海有可能破解那块陨石的奥秘,或者利用那块陨石为己谋利,损害他人时,一定要马上通知他。教授将会视之为进攻号角,到那时,周如海就是自己放弃了自新的机会,给了他清算的理由。”
小丑的故事到此为止。他最后凝视着恢复如初的陈宇峰说:“毫无疑问,这一天已经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