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决定给颜文杰一个面子,准备回家里去避几天。可怕什么来什么,楚辞刚出东城门就见一匹枣红马从城门口疾驰而出。那一身青棉布骑装手持马缰打马而来的,正是那蛮横无礼的颜家小姐颜文钰。
她脸带寒霜,似乎很是着急,也不管大道上那些进出城门的行人,口里吆喝着,就那么横冲直撞的冲了出去。她左手控缰,右手用马鞭狠狠地抽打着身下红马,腰际处挎着那口屡次出没于楚辞脖颈的宝剑剑,杏黄剑穗儿迎风直抖。
那些城卫显然也是认识这颜家小姐的了,竟然连拦一下的意思都没有,让楚辞再一次对颜家的家世有了更高的评价。楚辞不想被她发现了,远远地躲在人群中间,偷偷抬眼看去。不知道是她骑术好,还是那红马通灵,那马在人堆里发足急奔,却不碰到一人,也没踢翻一件东西,只见它出蹄轻盈,纵跃自如,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闪让而过,城门口疾奔,竟与旷野驰骋无异。
那马一溜烟功夫已经跑远了,楚辞这才悻悻然钻出人群,原来她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看她那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不知道又是谁惹火了这位姑奶奶?
楚家就在城外的拦江镇,在长安万年县的管辖范围内,离城里也不过才七八里的路程。一万两银子打入荷包,楚辞已经在城里物色好了一套房子。巧的是,楚辞刚有这想法,东市一位姓薛的商户也刚刚要去外地经商,才放出卖宅子的风声,两人一拍即合,当下就请中人过了房契,等回家跟老娘一说,过了这阵子就举家搬到城里去。
想到自己跟小妹这几个月都没在家,村里的邻居没少帮自己照顾娘亲,现在自己要搬走了,怎么也得感谢一下大家。现在怎么说也是百万富翁了,当然要有点气派,楚辞就在栏江镇的市集来了个大采购,把刚雇来的一辆马车装的满满的,连他自己都没地方落脚,还得下来跟着马车走。
楚辞是个闲不住的人,走在车旁,就跟那赶车的老王闲磕起来:“唉,我说老王,张屠户手还真快!你说我那一扇猪肉,本来刚好是一两三钱二十文,我给他一两四钱,都没打算跟他要零钱。他倒好,顺手就砍了一块猪肉搭了上来,呵呵,白白丢了八十钱!”
“公子,你说你是这栏江镇的人,怎么还不知道这事?如今这镇上,买卖东西那都是一钱银子一钱银子的买卖,嘿嘿,别说他张老屠,你买了一车东西,可有人找了你半个铜子?”
楚辞一怔,细细想来,还真是如此,这些人手法也太好了吧?刚刚好都凑够整数?楚辞有点郁闷,心说老子有钱了,那句零钱不用找了居然一直都没说出去?
“老王,这倒真是邪性了,家有余钱的倒还无所谓,像那些穷苦人家,能有几钱银子,买这买那都论银子数……”楚辞苦思不得其解,前面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他避之不及,一头撞在马车横沿上。楚辞的话戛然而止,忘了继续追问,冲老王喊道:“唉,老王,怎么停了?不是说到楚家庄的么?这才到……”
楚辞摸了摸被撞的额头,绕过马车,前面围着一群人,大呼小叫的甚是热闹。聚众闹事?前世只在电视里看过,现实中还不曾见过这么大阵仗,楚辞不由地来了兴致,跟老王交代一声就往人群中挤了过去。
这些人男女老少都有,群情激奋,楚辞没练过沾衣十八跌之类的奇功,根本就挤不进去。惦着脚看了看,跟旁边一精瘦老汉问道:“老伯,里面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
“唉,不知道哪里跑来个妖女,口口声声说要抓张半仙!这妖女竟敢来这闹事,还凶的很,我们劝她还不听。拔剑就要去伤半仙,哼哼,张半仙可是我们栏江镇的活神仙,要不是那妖女跑的快,非抓住她浸猪笼不可!里面那头凶马,就是那妖女的妖马了……”老伯越说越是气愤,看他那样子,要不是身子骨实在太弱,估计这会也已经冲到里头去跟那头妖马干起来了。
张半仙,不就是那送了卢卉一支姻缘签的半仙么?没想到他在拦江镇有这么多的狂热崇拜者?自己先前还想着要去拆他的台呢。难怪卢卉一听自己诋毁他,就慌了神呢,还好自己没有轻举妄动!
究竟是什么妖女这么不识相,跑来招惹他?楚辞踮起脚跟,在外围跳了跳,人实在太多了,楚辞身材也不是很高,还是看不到中央,只是听到里面一阵人仰马翻的嘶吼声,更是被勾的心痒难搔。
正愁没地儿可搭脚的时候,却见左首处一个半大孩子拖着条长凳向这边走来,显是那小孩个子不够高,搬了凳子来看戏呢!楚辞抢上前去,朝那小孩一笑,帮着把凳子搬近,站了上去往人群中心望去。只见十来个精壮汉子扯着四块绿油油的渔网围着一匹红马团团打转,那红马头朝哪边,都有一块渔网正对着它。红马显得很是暴躁,四蹄刨地,突然发力,往前方猛冲过去,那边的四个汉子忙把手上那缠了好几层的渔网蹦紧,迎着红马当头兜了过去。
一旁七八个在早就虎视眈眈的汉子也赶紧冲了上去来帮忙拉扯,那红马才跑的几步,还没冲锋起来,就被渔网死死兜住。虽然如此,它还是昂着头,嘶鸣一声,径直往前冲去,那十来个汉子居然被它抵着连连后退了七八步,这才坎坎稳住。红马力衰,渐渐退了回去,旁边有人换下那边的汉子,又把红马围了起来,那些汉子大口喘着粗气退了下去。
看这些人应付自如,都成了一个定势了,还有那红马周围它刨的稀烂的土地,就知道这红马已经冲锋了很多次了。这红马强悍也就罢了,这群汉子竟然也能想出如此土俗却实用的办法,不禁让楚辞对他们刮目相看。再看那红马,却也没有再往外冲,背靠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打着响鸣,好似在歇息一般。楚辞不禁哑然,如此通灵的马可不多见,楚辞猛然醒悟,这不就是在城门口碰到的那匹马么?颜文钰就是那妖女?
摸摸下巴,嘿嘿一笑,正要再仔细看时,自己的袍襟被人扯动了几下。楚辞回头,之间卢卉正仰着小脸,神秘兮兮地看着他,手下又拉了他一下,示意楚辞下来。楚辞拍了下那小孩的头一下,提醒他注意,就要从凳上跳了下去。卢卉眼中楚辞是个文弱书生,还没见过有人穿着文士服在几尺来高的凳上蹦来蹦去的,生怕楚辞跌倒,趋上前来伸手要扶楚辞。哪想翻墙爬门那都是玩惯了的,根本就没那么多顾忌,往下一跳,膝盖跟正迎上来的卢卉的鼻子来了个亲密接触。卢卉倒退几步,捂着鼻子,一阵又酸又痛的感觉袭了上来,眉头拧做一块,眼中挤出几滴泪水。
“小卉,没事吧?疼不疼?”楚辞慌了手脚,轻轻拉过她的脑袋,不敢去触碰那撞得通红的鼻子,帮她轻轻揉着两边脸颊。
这还是楚辞第一次跟她这么亲热,小丫头很是享受,红着脸任楚辞安慰。鼻子是个韧性极强,那阵酸痛来的猛烈,去的也快。刚刚好过一点,想起还有要紧事,卢卉不舍的拉开楚辞的手,低声道:“辞哥哥,我不要紧,你先跟我来!”
小丫头在自己面前一向举止得体,难得这么神秘,楚辞来了兴趣,倒要看看她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跟着卢卉一路走去,拐了几个巷子,停在了一个堆满稻草的墙角边。这些稻草是村户堆在一起,用来垫炕用的,跺在一起很容易招老鼠来住,里面乱哄哄的稻草散做一团。卢卉看了楚辞一眼,闪了进去,低身扒开稻草,露出了一截青色衣服来。
楚辞开始还以为她藏了什么好宝贝呢,乍见里面藏着个人,不禁吓了一跳。四周看了看,忙跟着闪了进去。帮着把那人身上的草堆扒开,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楚辞微微一怔,这躲在稻草堆里豁然就是那气冲冲出城,得罪了张半仙被乡民唤作妖女的颜文钰!
卢卉看楚辞发愣,不安地小声说道:“辞哥哥,刚刚我从那边过来,就看到这位姐姐晕倒在草堆上,似乎是扭伤脚了。好多人在追她,说要把她沉到河里去,我看她可怜,忍不住就把她藏在这里了!”
“哦,小卉,这……你知道她是谁吗?”那日在李府门前,这颜文钰一口气就冲进了李府,这小丫头应该没看清她的模样吧?
“不知道啊,辞哥哥,可是外面那些追她的叔伯大哥都说她是妖女,还说她要伤张半仙呢!辞哥哥,你看她是不是好人?我把她藏了起来,有没有做错啊?万一她真是妖女,等会醒来用妖术……”
“呃,小卉,你做的对,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妖女神仙的?好了,没事,你先出去看着,我来问问她!”
楚辞刚刚认出那匹红马,知道颜文钰遭了殃,还有一点幸灾乐祸,谁让她为了那么点小事满城追杀自己?可是再看看她现在的模样:衣衫褴褛,青衣滚成了青黑色,貂皮帽头上歪戴在头上,一头青丝零乱地披散在脸上,脸上污斑点点,脸色苍白,才一个时辰不到,刚刚还蛮横无状的大小姐却变得如同在逃犯一样凄惨,楚辞哪里还狠不起心肠扔下她不管。
算了,就当我拿了你大哥一万两银子,还他的债好了,楚辞苦笑一声。仓促之间,卢卉只是草草把她掩藏好,楚辞只得先把她靠在墙上,替她拂了拂满脸乱发,捏了捏她的鼻子,又拍了几下小脸,,见她还是没醒,楚辞放弃了弄醒她的打算。嗯,还是先弄回家去再说吧,看那群人对付那匹红马的模样,就知道他们有多么恨这“妖女”了,要让他们抓了去……
楚辞闪了出去,把稻草堆好,直到从外面再看不出什么来,这才吩咐卢卉在巷口看着,自己跑出去寻老王。回到刚才那地方的时候,见那群人还在跟那马斗劲。没有再看热闹,楚辞叫过老王把马车赶到巷口。把那扇猪肉扔下车,又把车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堆了堆,总算是空出了两个位子,他先站了上去,接过颜文钰上了车。
车上空间所剩无几,楚辞和卢卉坐在右侧,敞开双腿搭在那些物事上,把颜文钰枕在两人腿上。马车绕过那群人,听车外人群的哄叫声,卢卉终究胆小,吓得心扑腾扑腾直跳,右手揽住颜文钰的双腿,左手死死地抓着楚辞的右手胳膊,一双灵动的眼睛惊慌地地看着楚辞。
楚辞左手拢着颜文钰的脑袋,看到卢卉眼底深处的惶急和焦灼,微微一笑,安慰道:“小卉,别怕,有我呢!没事的。”卢卉心满意足,似乎得到了最安全的保障,左手变抓为搂,侧过头来,缓缓靠在楚辞的右肩上,楚辞扭头去看,小丫头微微闭上了双眼,梦呓般说道:“辞哥哥,我不怕!嗯,你说要是我一直都能挨你这么近该多好!”
稚气粉嫩的小脸,弯弯的睫毛轻轻颤动,粉嫩的鼻梁上挂着几滴汗,小巧的嘴巴轻轻启合,显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看着这小姑娘,楚辞心中只觉说不出的温馨,生出把她搂如怀中的冲动。刚要抽出揽着颜文钰腰际的右手,昏睡中的颜文钰似乎有所感觉,死死抓住楚辞手腕不放。楚辞无奈,只得把手放回原处扶牢了她。
马车咕噜噜地继续前行,楚辞肩上睡着卢卉,手上抱着颜文钰,不觉有些恍惚。前世为了那个可能永远都没有结果的梦,楚辞一等就是几年,没有谈过恋爱,没有签过女孩子的手,甚至连跟女孩子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一天自己等的那人回来,看到了误会。而现在,无声无息地穿越到了唐朝,就算她回来了,可能连自己的坟墓都找不到吧?
楚辞叹息一声,回过神来,黏在颜文钰的脖颈边上的一根枯草挠的右手一阵痒痒。楚辞左肩一沉,手臂一抬,把颜文钰的脑袋靠在自己左肩上,腾出左手去挠那根枯草。
颜文钰脑袋离了楚辞的手弯,跟楚辞侧过去的头碰到了一起。楚辞只感觉一团冰凉的肌肤贴到了自己的脸上,顺着马车的颠簸摩擦了几下,嫩、滑、水灵灵的感觉。颜文钰鼻子里呼出的气息,带着一股清香沁入楚辞的鼻端,楚辞的心脏怦怦直跳,赶紧把那根枯草挠掉,重新用左手枕住了她的脑袋,放在腿上,稳了稳神,再仔细看去。
还好,颜文钰微闭着双眼,透过那点点污迹,仍可看出那凝脂般的娇嫩肌肤,鹅蛋脸庞上挂着高挑的鼻子,微微喘着气,似乎正在做着恶梦,脑袋紧紧凑到楚辞的手弯里,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哪里还是那副提着剑在李府满院子追杀自己的刁蛮丫头。
卢卉似乎动了一下,楚辞一个激灵,忙收回目光,偷偷拿眼去看卢卉,这丫头似乎睡着了一般,眯着双眼,轻轻吐着气,小脸上点着两块红晕,透着别样的娇羞。楚辞心里想起卢卉说的那句话:“要是一直都能挨你们这么近,倒也真的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