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煎熬,更是消耗。
消耗所有的信心,在每一个日出时升起的希望,总在日落时消失,周而复始,十次日升日落,便足以让人崩溃。
我终于在第十个夜晚,决定行动。
既然爵爷不来找我,那么,我去找他。
值夜的丫鬟有三个,我床前一个,屋子里一个,门口一个。
自第六日起,她们都换成了我不认识的生面孔,作派大方,行事谨慎,我很疑心,她们是来自宫中。
但这与我何干?生面孔,只会让我在下手的时候少些内疚。
守在床前的丫鬟听见动静,警觉地抬起头,望向帐中。
我用早已备好的绢罗腰带勒住了她的脖子,出其不意将她制住。
她被勒得喘不过气,挣扎了几下,便晕过去。我无声地长出一口气,跟随爵爷那么久,也只不过学了这一招防身,想不到,竟是用在了此处。
轻轻下床,轻轻推开窗,我凝神细听了一番屋外的动静,看来,卧房里发生的一切,并未惊动她们。
跳出窗子,本也无路。院门自然有人守,不能过去自投罗网。
我早琢磨过几百回,也有计较。孟广送我的猫儿淘气,几次爬上院里那棵槐树下不来,因此这院子里总有一架梯子,专用来上树抓猫。
那梯子,若没人动过,便在院子后头的角落里,倚在院墙边上。
果然,我摸索过去,借着月光一眼便看到了那梯子。
顺着梯子爬到院墙顶上很容易,但要下去,却只能靠狠心往下跳了。幸好刚下过雨,地上的土相当松软,倒没伤着筋骨。
我不敢停下,确定自己没事儿之后便毫不犹豫朝爵爷的书房走去。
深夜的宅子静得凄凉,无论是嶙峋的假山石还是一丛丛的花簇,甚至那些竹林,树木,都在夜里清冷的月光里变得陌生而冷峻。
我的背脊渐渐生凉,尤其是经过当日挖出白骨的角落时,心头总有一种大祸将至的畏惧与恐慌。
硬着头皮穿花拂柳,终于走到爵爷的书房时,那书房中的昏黄光亮,竟如冬日暖阳,照的我四肢百骸,热血流动。
我谨慎地观察,想确定书房那边的情形。按着我的想法,既然我的屋子都有人看着,那爵爷这里,更是被围得密不透风。
要不然,他怎么会弃我不顾,这么多天都不曾来看我?
但是看了很久,我终于确定,至少我目力所及之处,并无一人。
若不是这些日子久经变故,我想我一定早就扑入书房,绝不会如惊弓之鸟般步步为营小心翼翼。
但此刻我既然觉得没有危险,自然也就毫不迟疑,向书房走去。
灯火很暗,但这是爵爷的习惯。深夜无法安眠的他,总是喜欢坐在书房里打发时光。他不想象先生那样,喜欢借酒浇愁,他宁愿临帖,读书,或者,呆坐。
而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将随侍之人遣开,一个人对着一整个难熬的长夜。
我走到门口站定。
多年来他夜不能寐,我都是站在门外静静陪他,绝少打扰。
但是今夜,不同往夜。
我略一犹豫,已伸手推门。
门开。
悄无声息,光亮泻在我的脸上,身上,我被那一抹光晕定住了身形。
爵爷的书房什么都没有变。
只是,换了个主人。
我看着庞珈姿端坐于桌前,向我微笑。
我的目瞪口呆令她心情大好,她愉悦地摇动一根手指,点向我,笑声脆如银铃。
我浑身的力量被瞬间抽空,连心也空了。身子一软,险些坐倒在地,急忙扶住了门框。
眼前金星直冒,我只得闭上眼,让自己退回黑暗。
庞珈姿带着笑说:“姐姐是来找我聊天么?”
我根本无心理睬她,她也不以为意,接着说道:“哦,不,姐姐是来找颜震旭的吧?看来,姐姐还是不信我啊,我早对你说了,他已经将你丢弃了。”
我竭力让自己不要那么脆弱,我努力了很久,才能聚起力气问她:“爵爷在哪里?”
庞珈姿答非所问:“姐姐来得正好,正好与你告别。明日清晨,我们便要回京了。只怕以后,也见不到姐姐了……”
我无动于衷,睁开眼,看着她即便是在昏黄灯光下依旧灿烂的脸。
不久前在院子中与丫鬟们嬉戏的活泼女孩,为何这么快便换了张脸?
庞珈姿指着我:“姐姐你可知道你有多么走运?”
我看着那染着红色蔻丹的嫩白的手,只觉气苦,不由得反问:“走运?”
庞珈姿微笑:“那么多人死了,你却没死。不但没死,而且简直可说是全身而退,难道不走运么?”
她用手托腮,夸张地叹一口气:“有时候我真是羡慕姐姐,走到哪里都有贵人相助,不用自己花一分力气,便有人替你收拾残局,为你出头解难,甚至,连你的下半辈子都安排周全。这般的福气,别说我这个未来的皇后比不上,就是皇帝和太后,也多有不及呢。”
我想我听懂了她说的“我赢了”是什么意思。
未来的皇后,终于确定了是她了?在小指付出那般惨重的代价之后,她赢了?
我忍不住摇头:“你输了。皇帝永远都不会忘了小指。”
我目视着她,心中隐约期待她发怒,露出我曾经见过的庞珈姿的天真。
但她只是淡然地笑:“那又怎样?我所求的,不过是作皇后。至于皇帝是谁,他的心中有谁?我何必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