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面对何主任的询问，洛寒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清亮的眼睛眨呀眨。这模样活脱脱像在装傻。
李纳忍不住要来点无厘头的报复：“洛寒，你刚才还和我说什么你没上过学，这玩的是猫戏老鼠啊？哦——我知道了，你上的是魔法学校。感情这《魔法学校》还有第二十一个故事，叫着‘神奇的编辑洛寒’？你这丫头，真是人不可貌相！水深啊！……”
“李纳！别胡扯！”何主任打断了李纳的话。
“洛寒啊！看你这年纪嘛，满打满算，就当你十六七岁上的大学，也才毕业啊。要说工作经历，顶多也就在相关单位实习过一年，可你这……解释不通啊！”何主任摇摇头，像个智慧长者被小屁孩给欺骗了，有些儿懊恼。他拉过楚楚的椅子在洛寒面前坐了下来，语气温和却很强调，“洛寒，只听说有天生记忆力好的或者天生乐感好的，这编辑只能是积累，你应该不会是天生的吧？你倒是和我说说，你这本事是哪儿来的？”
洛寒暗了眼神，好像突然想到了很伤心的事，却并没有把目光从主任的脸上移开，“主任，妈妈说，我天生对文字有感觉。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从小……跟着妈妈学，妈妈教我。从一校做起的，到后来，妈妈就让我终校，嗯……还有审稿。我十四五岁妈妈就教我编辑，从最难的做起，要我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原始资料编辑成一本书。”说到这儿，她竟然掰起了手指头，“封面、勒口、扉页、前言、目录、正文、后记、附录、版权页……还有篇章字体字号、书眉、书脊……一共21项。”
洛寒说得很吃力，好像在用全身所有的精力编辑她的语言，小脸渐渐就失了血色。
“嗯。”何主任听得目不转睛，一点也没有让洛寒停下来的意思。
“那个……乱七八糟的资料，有手写稿，有剪贴报，有打印件，还有照片插图什么的……妈妈要我按这21项一个个去做，最后还有估字数，定开本，算印张……我不喜欢数字，妈妈教我这个很吃力。妈妈说，洛寒不能只喜欢文字，得具备独立编辑的能力，才能……”
洛寒脸色苍白，目光却如水般温柔，“我从小对汉字就特别敏感，特别喜欢。真的，我认字是先认这个字，一认就记住，喜欢它们表意什么的，然后再给它们注拼音……我有很多很多的认字组词造句卡片，我不要和人说话，我喜欢和它们说话，它们是我的好朋友……”
说到这儿，洛寒停住话，很累的样子，要休息休息。看到洛寒这样，李纳心里早就柔软起来，很想阻止何主任再听下去，可是，他自己也想听下去……
“我还小，很多的知识没接触过，妈妈要我校对的时候找怀疑，妈妈先是让我做批注，完了，就要我上网，把批注的疑点一个个查出来，然后她再核查，妈妈……她就这样帮助我正确地对待疑点并努力去解决它，她和我说，如果我以后自己独立编辑，解决不了的问题一定要罗列出来寄给作者和出版社。不愿意说话可以网上和对方沟通。”
洛寒长长地吐了口气，接着说，“我六岁就会用电脑了。从五笔打字开始，是和妈妈一起学的。何主任，我妈妈是编辑。”洛寒说出了最后一句，全身失了力，好像虚脱病人，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只能侧着脑袋等着何主任的审问或什么指责。
“洛寒，说实在的，你来我这儿报到的时候，我是很不高兴的。这么小的年纪竟然来做责任编辑？这不是开我玩笑吗？不要说当你是编辑，连校对我也不放心让你做。心想吧，退又不好退，先放着再说，让李纳带带你做个校对，就是你刚才说的一校。宫少提出要你做搭档，我是为你高兴的。虽然不看好你，可你也有你的优势，配合着扮扮兄妹什么的，先做了再说，我好对你姑父有个交待，你嘛，多少也算对得起那……工资……”
主任明显是要说出四千八这个数字的，突然意识到身边还有个不知情的李纳，舌头就打了弯。
“洛寒，我这两天也忙，没和你细聊。因为是马经理通知我说许科长有个做编辑的亲戚来我们二部，你算是后门进来的，办公室没你什么资料。听你这么说，你是妈妈带出来的？那你是什么学校毕业的？”
这何主任并没当洛寒是虚脱病人，联想到她不肯去开会，就猜想她是来了那个女孩子的生理周期，不愿意动弹。这丫头又贫血，洛寒这样有气无力的样子他并不很担心，既然问到了，还是想继续听下去。只是语气很温和，像个慈祥的老大爷。
“我……不太记得了。转学，一直转学，读了好多学校。妈妈说不适合我就转学，就搬家……后来，去了英国。何主任，我们刚从英国回来，妈妈……”洛寒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顷刻间滑落下来。
“老何~”这回李纳是真急了，不叫主任叫起老何来了。心里在骂：“你个老匹！你不怜香可得惜玉啊！”
“老何~”
“这回又是谁叫我老何？”老何伸了手想抚摸洛寒的脑袋，却又听到有人叫，抬眼就看到许祖源站在门口。心儿“咯噔”抖了抖。
“老何！早就过下班时间了，怎么还在啊？”许祖源没打算进门，他并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何况洛寒趴在桌子上，他也看不到洛寒那苍白的小脸。不用说，他是来接洛寒回家的，到了楼下已经过六点了。洛寒没手机，他不想等，干脆就上了楼看看。
何主任这会儿就担心这许科长看到洛寒的哭脸，只要看到洛寒这张脸，不由你不心疼！要不是自己这七问八问的……
他朝着李纳使了个眼色，然后快步迎了上去，拉了许祖源的胳膊就走：“来来来，去我那儿，坐一会儿坐一会儿。我那儿有朋友刚送来的铁观音，比上次那春茶香，味也浓郁，分一半给你。走走走~~李纳，一会儿带洛寒上来哦，我们一起去蕉叶吃晚饭。”
“我还要带小寒去买手机，别……别推我啊！你这个老何……”声音渐渐远去了。
……
“好无力唉~我这是怎么啦？好像被人抽了筋……”
洛寒并没有再淌眼泪，只是趴着不动弹。她不仅身体没有力气，连思想的力气也不够。
李纳沉浸在心痛的怜惜中——就像他没把楚楚当作女孩儿，直接把她归入女人的队伍；李纳也没把洛寒当大人，心里眼里这洛寒都是个小女孩儿。照他刚才气恼老何时心里想的那样，这洛寒不是“香”，而是“玉”，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李纳也想趴着不动弹。反正楼道里也没人了，不怕人看到。他就坐在何主任刚坐过的椅子上，把胳膊趴在桌子上，再把脑袋搁在胳膊上，侧着脸看着洛寒。他的脸几乎就挨着洛寒的小脸，可以听到洛寒纤细的呼吸，闻到洛寒淡淡的体香，仿佛能数得清洛寒有多少根眼睫……他好想去摸摸这双眼睛，那么清亮的眼睛现在紧紧地闭着。
在他的手边，睡着一缕洛寒的头发，他不由自主就把它捏起来放到嘴里含着……他这个动作怎么看怎么幼稚，还很娘娘，不像个三十二岁的大男人，也全然不是表面嬉皮实质非常自重的李纳的作派。
可是，他李纳非常享受这个动作给他带来的心灵的慰藉，这会儿的他，感觉自己就是个天使的守护神。尽管眼前这女孩与她脸蛋不相称的疲惫让他心疼，可是他竟然愿意她继续让他这么心疼下去，不要这么快就结束她的趴趴。
“我这是怎么啦？”他问到自己，却不愿意去思索，他就想这样看护着洛寒。有的人，你天天看到却很陌生；有的人，你一眼看到就好像一直都认识。洛寒啊，前生你一定是我的小妹妹！
“老衲，你来抱吧。快呀！你是她师傅，又有力气，抱吧！”洛寒那天整出个晕厥事件，老何要他把洛寒从走廊里抱进来，当洛寒柔软的身子完完全全交在他的怀抱里，他竟然有怀抱婴儿的感觉……，想到这里，老纳的心弦很微波地被拨动了，好柔软好柔软……
“李纳你发癫了，你白痴了，你妹妹控了……”他自己损自己。
……
正儿八经的老衲吃乞斋穿衲衣，可俺们这位老衲却对衣着非常挑剔。话说爱挑剔衣着的男人找女人也挑剔，这不假，李纳就是个明证。三十二的大男人，虽说没什么大出息，却很有事业心。在编辑二部他是责编，工资加绩效加奖金什么的年入七八万；同时，他还另外挣着一份工资，就是业余帮编辑一部编辑书籍，也有二三万。再说他是要个儿有个儿，要五官有五官，要品味有品味……在这个一进电梯就能撞到一双美女的传媒公司，他之所以没入围城，就是一门心思要给他自己找个真正想要的女人。
“洛寒啊，这两天尽让你看俺嬉皮了，其实，俺是人越多越不正经，没人的时候，俺忒正经。话说如果只和一个女孩独处，我比她还乖……”他的心在和洛寒说话。
“嗯……”洛寒轻轻地哼着睁开眼睛。倒把李纳闹红了脸，他像被现场抓住的贼，一下子就缩回了手坐直了身子，“这洛寒莫非听得到俺的心语？”
“咝~”洛寒这一回不是在哼，而是在吸冷气。原来那缕发丝还在这李纳的嘴巴里含着呢！他这一动头发就从他嘴里扯出来了，也扯疼了洛寒。李纳赶紧下意识张嘴，顺口说：“洛寒，没事儿吧？”
“哇哇哇~~”
这洛寒竟然伸了个懒腰紧接着又打了个哈欠！打哈欠的时候还用手掌拍着嘴巴哇哇哇，把个李纳迷瞪得一时不知自己该有什么样的表情来配合她的反差。
“师傅，我姑父呢？”洛寒的脸色明显红润了许多，声音轻轻却清清亮亮。没有了刚才那种带着些许沧桑的疲惫，回复了简简单单的洛寒。
这一声把李纳给提醒了，赶紧走吧，不然，那老何又要恼了。
……
此时，在何文华的办公室里，许祖源正在看手表。
“老许，吃了饭再回去吧。你喜欢用蕉叶的冬阴功汤泡米饭吃……”何主任确实想留他，语气很诚恳。
“不了，我今天本来就想早点儿回去，家里有点事。”这许祖源心里惦着半个儿和为半个儿操心的儿他娘，也确实不想在外面耽搁。
“老许。对不住啊！我不知道洛寒妈妈……惹她伤心了。这孩子，真没想到能力这么强。噢，对了，你刚才提到那个……见到她的时候，她妈妈已经去世了，除了两只行李箱子什么也没有。那我和上头说一声，什么学历证明一类的资料就不问她要了。在英国留学，英文应该也很好。老许啊，和你说实话，我现在的感觉好像是捡了个宝，哈……不是感觉，是确实捡了个宝，她天生就是一个做编辑的料。”
“这样没关系吗？要不要我想办法给她办个证明？”许祖源进一步地确认何主任的态度。
“不用了！真不用了。你还不知道？现在这年月，关系比什么学历都硬实！再说她是真有能力。我们这儿人事档案管理早就成虚设了。人员流动、人才流动啊！”
老何心里眼里都在笑，不是吗？这小姑娘洛寒就是个人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