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在单位里还是在家里，何文华都算是个正人君子。
何文华是中学教师出身，这位神圣的人民教师最早和编辑工作搭界，是因为那些年铺天盖地的神圣的应试教育辅助教材。
何文华是教历史的，一周就那么几节课，属于学校里忒空闲的大闲人。教主课的老师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还在家里上课。家里明里暗着多多少少都带着学生。何文华的历史课只要学生们考试前肯死记硬背就行，没人请他辅导。何文华白天空闲晚上也空闲，这对才高八斗的何文华来说颇有暴殄天物之嫌。
正好，教委某位下了海的主任以教委的名义组建了辅助教材编辑班子，鼓励老师们利用业余时间参与编辑工作，于是，何文华就应天时地利人和加入了山寨编辑的队伍。
那时候，各大教育出版社都把编辑辅助教材当主业抓，铺天盖地都是各类教辅，都美其名曰紧紧围绕教学大纲编撰。教委一是不堪忍受这轮番上阵的推销战，二是眼热这初高中教辅广泛的市场带来的巨大经济效益，当然，自己抽调精英教师编撰的教辅比别人推销的更有质量上的保证，这是最关键的。于是，就有了某教育出版社麾下的某某编辑工作室，专门编辑“入门”、“必读”、“精问”、“每日一练”之类的硬教辅。而且他们是现代化的流水作业。比如，何文华只负责挖空心思出些个让学生给历史事件填写年代或者给年代填写历史事件的填空题。
所以，编辑二部的主任何文华不仅具备人民教师为人师表的诸多优良品质，还具备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另外，他吸取了历史上诸位大人物命运多舛的历史教训，为人处事力求面面俱到。
……
洛寒这个回答，对何文华来说，并不吃惊。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虽说洛寒才来了这么几天，但这姑娘的自说自话何文华是领教了的，小姑娘一根筋，不带拐弯。
洛寒是做摄模还是做校对，或者二者兼顾，何文华料想洛寒只会二选一，不会二选二。但是对洛寒选择其中哪一样不太有把握，按女孩子的正常思维，应该会选摄影模特。别的不说，爱美和虚荣是女孩子的天性嘛。
早上竟然开了那么个编辑会，何文华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他一开始也正经以为陈波是着急上火要安排下步工作，等到他从陈波的言行举止中别出苗头，这场经由社会染缸提炼的恶作剧却在高潮即将爆发之际，被洛寒的纯天然给硬生生地偃了旗息了鼓。
陈波是什么意思？为啥一回来就没好气地瞄上了洛寒？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曲里拐弯的背景？很让何文华费脑筋。
其他的揣摩不出来，但陈波把洛寒当猴子戏耍这是明摆着的。就是说，老江湖陈波不待见小姑娘洛寒。
……
其实，何文华叫洛寒上来之前，先找了马鸣凤经理，是摸清了马经理的意思后，才找洛寒谈话的。
陈波不把何文华这个主任当主任，何文华在马经理面前，却只字没提，更别说打陈波的小报告。何文华没那么肤浅，从来不和他波大一般见识。对待下属，何文华俨然是人民教师的风范，把下属当作自己心爱的学生，该批评的批评，该点拨的点拨……在领导面前，华文华却正好相反，时刻维护同事尤其是他和陈波之间的和谐，既不背后打谁谁谁的小报告，也不对谁谁谁的言行表示不满。至多就事论事，以顾全大局的态度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
何文华是打算在吃中饭的时候凑凑马鸣凤的，没在食堂见到他人影子，料想又去参加饭局了。却在吃好饭离开食堂的时候，在过道上迎面见到匆匆忙忙走过来的马鸣凤。
马鸣凤一路走着一路用纸巾抹他的光头，T恤衫上明显有雨水的印渍，显然刚从风雨中归来。
“马经理，还没吃饭？”何文华多少有点惊诧，往日如果这时候马鸣凤没有吃饭，十之八九是因为有受邀的饭局，为摆架子故意迟到，专等着人家一请再请。
今天……？
“来来来~~”马鸣凤显然不想在人来人往的过道里和何文华黏糊，一蹩身子就折进了过道边的小食堂。
要说这食堂设计得还真科学，从电梯或者楼梯过来进入过道，右手边就有个小门，这小门里是别有洞天。一进门是个小客厅，再进去是一长溜开间，拆卸下门板是一个通透的长方形小宴会厅，装上门板则是五个相对独立的小包间。
此时，小宴会厅一通到底全都敞开着，虽然窗外黑咕隆冬，这里却因顶上是华灯，窗上是锦帘，却也算豁亮辉煌。
最里面的墙上开着花窗，窗子的那一边就是厨房的内厨房……
“你坐你坐，我去给你招呼。”何文华让马鸣凤坐着歇息，走过去推开了花窗，马上就有人过来伸头看。
“老何，随便。”马鸣凤看到何文华眼睛看着他征求意见，就要了随便。
何文华要了两只红烧狮子头一碟子蒜泥茄子和一碗水蒸蛋外加一碗米饭，摆在一只不锈钢餐盘里端到马鸣凤面前。
“怎么淋了雨了？车子没在家？”何文华等到马鸣凤吃了几口饭菜才开始问话。因为出租车是只能在门口的主道路口下客人的，开不到大楼的门口，下了出租车再到大门口，就有那么几米的路没遮没挡，如果没带雨伞自然就淋了雨。
“车子……大刘开出去了。”马鸣凤不直接说是诸葛佳悦用车，而含糊其辞说是大刘开出去了。
“我去图书城了，她们今天抽签重新换摊位。你知道，我爱人啥事都依赖我。不像你小姨子……”马鸣凤很满意老何给他点的菜，再加肚子也饿了，吃得类似狼吞虎咽。不过，完全不是陈波做派，没什么声响。
“另外……老何，你要过问一下你小姨子的进货，学校刚开学，最近盗版教辅书满天飞，就查得很紧。我老婆说，你小姨子那儿好像有进货。不过，你小姨子那里是不是真有这样的书，我老婆只是猜测，不方便对你小姨子直说，查到了有可能被图书城给清退的。”马鸣凤只说何文华小姨子那儿可能有盗版教辅书，却只字没提她老婆那儿有没有。何文华对小姨子那儿有盗版教辅书不怀疑，但对马鸣凤老婆那儿没有盗版教辅书却很怀疑。
可是，何文华是不会点破的。
何文华和马鸣凤都是枝枝蔓蔓扎根在一起的本地人，要真把亲戚们一一核对，就有可能沾亲带故，彼此的底细大多了解些，也免不了会有丝丝缕缕的联系。马鸣凤的老婆在图书城有三个连在一起的摊位，就像这小食堂包间的设计，隔开有隔开的好处，打通有打通的优势。图书城每年要抽签换摊位，三个摊位如果分开了不在一块儿，是件很麻烦的事儿。
何文华也和这图书城有粘连。他的小姨子从缫丝女工到新华书店的白领是何文华给办的，后来这书店白领自动下了岗，也在图书城搞了个摊位，又是何文华帮忙从人家手里调剂过来的。至于业务，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光是熟络人头就得一两年，除了何文华给她拉一点，全靠马鸣凤的老婆传帮带了。当然，这里有马鸣凤和何文华的关系，另外，何文华小姨子的夫家有个表亲也是马鸣凤老婆的表亲。
呵呵~~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其实，马鸣凤的老婆是个人精，漂亮能干还泼辣。这事儿不一定非得马鸣凤出头，但她就是喜欢要丈夫出头。照她的话说，老公照个面就能解决的事儿，为什么要她厚着脸皮求人？男人嘛，就得当女人头上的那顶伞！
“弟妹……没送你？”马鸣凤老婆开着一辆红色奥迪A4，何文华是知道的。这么大的雨，老婆没送马鸣凤，何文华有点不相信。
“没送。她公私分明。呵呵~~~”马鸣凤自嘲，毕竟不是那么放得开的人，语气夹带着不自在。
何文华大马鸣凤几岁，但人前人后都称马鸣凤为马经理。看到马鸣凤不自在，就赶紧转话题，何况他原本就找马鸣凤有事儿。
“要不，再添一碗？”马鸣凤才吃了一半，何文华就提前关怀，见马鸣凤摇头，他才说事儿：“马经理，我们早上开了个编辑会，除了日常工作，主要是落实那套文集的校对。这套文集要得这么急，服装街那儿的广告也拖延不得，洛寒嘛，两头好像都能用，又好像都不重要。这拍广告还牵扯到和广告部的关系，再说宫少又点了名要洛寒，你看？”
“这事儿嘛……广告明天就正式开拍了，反正佳悦回来了，明天有佳悦和小林就行。你不用担心，老董也不看好洛寒。洛寒去不去无所谓，昨天试镜她没参与，宫少也没异议。估计宫大少爷是一时心血来潮，洛寒戆头戆脑还算有趣，带着她有兴致的时候逗逗乐子也不错。宫少想起来了，我们就让洛寒应个景；他忘记了，我们也不用提。”马鸣凤把鸡蛋羹都倒到了饭碗里，用筷子拌了两下，扒拉着两三口就把小半碗饭吃光了。
“至于校对嘛……听说陈波把姜老爷子请来坐班了？下午姜老爷子要是过来了，你代我去看看，就说是我们大家想他了，没那个意思真要他坐班。真的需要的时候，来坐个半天一天的也好。陈波那儿我会说的。”
马鸣凤说着就站了起来，扯了一张纸巾擦试他肥厚的嘴唇，不是那种来回左右地擦，而是用折叠好的纸巾一下下地温柔地亲吻自己的嘴唇。
“不知道陈波这是怎么回事，把气氛搞得这么紧张。虽说赶进度，有这么多的人手，也还不至于有这么忙吧。”听马鸣凤这样说，何文华想，果不其然，该知道的事儿，马鸣凤都知道。
“真要做起来，几十本书，一本本排着队，一个人通读一本也得好几天，确实会很忙的。如果明天洛寒不参加拍广告，我还想要她今天就带一本回去，先熟悉体例什么的，能看一点是一点。……”
“好啊！就这样，蛮好。”马鸣凤连连点头。
……
听到洛寒这么肯定的回答，何文华知道，这事儿如小溪流水顺顺畅畅地解决了。先就依陈波的安排，让洛寒做这个校对，如果宫少真那么惦记洛寒，马鸣凤自然会提出来，陈波当洛寒是红桃A还是梅花Q，他何文华再见机行事。
“洛寒，话不能这么说！校对和编辑各有侧重，做得好一样受人尊重，怎么能说退步了才做校对呢？对了。下午有一位姜老师会过来，你记得拿到诸葛助理的那份简介后，打印出来让姜老师校对一遍。还有……”
“何主任！姜老师现在就在我办公室坐着呢！”洛寒打断了何文华的话。
“是吗？这么早就来了？老爷子可是有午睡的习惯的。走走走，我和你一起过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