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嵌在浅灰色墙壁里的挂钟,指向了深夜两点,这个夜晚,在筱飞燕的感觉当中,似乎比以往任何一个夜晚都来得清冷孤寂而漫长。她把客厅的灯关了,穿着米色碎花睡袍慵懒的窝在沙发里,百无聊奈的拨拉着手腕上挂的那一堆珠珠串串,时不时的打个哈欠,耳朵捕捉着着外面的声响。
窗外北风呼呼的刮着,间或夹杂着稀疏的雨点击打在窗子上,仿佛一成不变。她终于支撑不住睡意,准备去睡时,隐约间听到有车子驶进小区的声响,无精打采的她脸上忽然的光彩倍现,惺松的眸子晶亮晶亮的。
钟奇常笑她是狐妖转世,他的车子还刚进小区大门的,她呆在屋里都能知道是他车子回来了,只要是她在家的日子,他的脚步再轻,一到门口,门就会自动打开,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的她带着他最喜欢闻的清香扑过来。
她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就像今天,风雨声里车子行驶的声音飘忽难辨,她却能肯定那就是他回来了。今天,她没有如同往常那样走到门边,而是窝在沙发里没有动,精致得如同瓷娃娃一样的脸上浮出柔媚的笑意。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如她所愿的响了起来,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门开了,他没有进来,背倚着门框,浓浓的酒味扑鼻而来,她不由得皱了皱鼻子,猫一般的悄没声息的起身来走了两步,从半掩的门的缝隙里,看清楚他搂着一个人,借着楼道里顶灯,看得出是个披着波浪卷长发的女人。胃,一下子缩紧了,酸水上涌,她死命的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唔,钟少,床上去吧,好冷啊——”
那嗲嗲的声音伴着熟悉的轻笑声飘进耳朵里,筱飞燕想也没想,顺手操起茶几上的水晶烟缸就砸了过去。“啪”的一声,水晶烟缸从门缝里擦着那女人头顶飞出去,撞在墙上唏哩哗啦一阵响。
钟奇打开灯,看到脸色煞白的筱飞燕,喝得满脸红光的他定定的看了两眼,像是认出她了,大力将怀里搂着的女人推开,舌头不太利索的搅了句“你先回去”,他进来把门关上,醉态可掬的张着双臂向她扑来,嘴里含混不清的说:“小狐妖,别生气,呃,都是逢场作戏。”
在他的手即将触到她肩膀的时候,她返身冲进卫生间,趴在冰冷的大理石洗脸盆上一阵狂呕,本来晚上没食欲只喝了一杯牛奶的她能吐的东西不多,到后来都是干呕,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如蚯蚓,大滴的汗水伴着泪水滚滚落下。
脚步虚浮的钟奇跟进了卫生间,却没有安抚她的意思,倚着门边,极是不悦的嚷嚷:“至于这么小题大作嘛!”
满腹的委屈不知怎么就压了下去,她伸出颤抖的手,打开水笼头,捧了两捧冷水扑在脸上,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努力的站直了身体,尽量不带火气的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像今天这样带女人回来过夜么?”
“当然没有,呵呵。”钟奇不带多少诚意的笑着,醉眼中情火欲焰正浓。
清楚这话不可信,筱飞燕却点点头说:“好吧,我相信你。但你要发誓,从今往后,不准再逢场作戏,除了我,你不准再碰别的女人。”
钟奇的笑容有些僵,似乎还有些恼意,口不应心的敷衍:“除了你这小狐妖,我就没别的女人。”
“我们明天去拿结婚证。”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求婚场面没有出现,结果是自己主动提到结婚,而且还是在这么一个糟糕的夜晚,有种屈辱的感觉从筱飞燕心头升起,浓浓的悲哀让她透着点英雄就义的悲壮。
“不行。”顺口答了出来,钟奇又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说:“呃,你还在上大学,没毕业就结婚对你影响不好。”
开着暖气的屋子里一下子像冰窖,感到寒意浸骨的筱飞燕双唇颤抖着,却坚持说:“我要结婚,就明天。”
“你不要再无理取闹,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失去了哄女人的耐心,钟奇一转身冲回了卧室,连外衣也没脱倒头就睡了。
木偶一般的站在卫生间,看着墙上的镜子里自己白得像鬼一样的脸,筱飞燕痴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像游魂一般回了卧室,扫了一眼呼呼大睡的钟奇,悄没声息的飘到落地窗前,拨开厚厚的丝绒窗帘,抱膝坐下,看窗外的夜色。
窗外的北风变得轻柔了,稀疏的雨不知何时变成了盐粉般的雪,在路灯的昏黄光影里纷扬飘落,像无数无忧无虑的雪精灵迎风自由的起舞。透过雪粉,她依稀看到一个在雪地里快乐起舞的小姑娘。心,像针扎般的痛,她的脸越发的白了,右手不自觉的抚在腹部,左手痛苦揪着披垂在额前的长发。
天渐渐的亮了,阳光撕不破厚重的阴云,十点钟了,天色依旧灰蒙蒙的。宿醉醒来的钟奇眼睁开一线,瞟到落地窗前盘膝坐着的女子侧影,也许是真忘了昨夜的发生的事情,也许是假装,他呻吟道:“弄碗醒酒汤吧。”
或许真没听到,或许假装,筱飞燕没有吱声,身子也像石化了般。
脸上闪过不悦的神色,钟奇提高了音量:“在发什么呆?”
缓缓的扭过头,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就算是醉意犹存,他也帅得一蹋糊涂,可她怎么就再没有心如小鹿般跃动的感觉,只有死刑犯等待终审判决的惶然?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她执拗的重复了昨天的问题:“我们去拿结婚证。”
瞳孔收缩,眉头紧皱,曾吻过她芬芬处子身的唇抿起来,在确认她态度坚决之后,他的唇间吐出冷冷的两个字:“不行。”
心又被狠狠的扎了一刀,筱飞燕颤声问:“为什么?”
也许是还没有厌倦,钟奇放缓了声调,柔声说:“你还在上学,没毕业就结婚对你影响不好,你父母也不可能答应。”
唇角上扬,勾勒出清浅的笑意,又马上凝固,筱飞燕细声细气的问:“是不是觉得筱飞燕特别傻?”
“不要无理取闹。”宿醉方醒,钟奇耐心很快用完了,猛的从床上跳下来,冲出门去。
听到卫生间里水声哗哗,筱飞燕惨白如纸的脸上悄然滑下两行清泪,很快,她又用袖子擦干净了,飘一般的走到大门口,背抵在门上,面上无悲无喜。
洗漱毕,钟奇从卫生间出来,看到筱飞燕那架式,本来就不耐烦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愠怒道:“再说一遍,别无理取闹。”
“将近两年的感情,我要个理由不为过吧?”每说一个字都是那么的艰难,像是从骨头里抽出的力气,说完,她几乎站立不稳了。
明白敷衍不过去了,钟奇挑了挑眉,习惯性的用手指把额前的一绺头发拨上去,仿佛要说明筱飞燕干了件多么傻的事情般,他用一种略带惋惜的腔调说:“我的未婚妻在法国留学,我们两家是世交,她这个圣诞节回来,我们就结婚。本来,我以为,我结婚后,我们还可以这样过下去的。”
圣诞节没几天了,算算,应该就七天,还是八天?眼前一黑,筱飞燕身子软软的朝旁歪去,在一声惊呼声里,一双有力的胳膊抱住了她。胃,又是一阵紧缩,接着是翻江倒海般的闹腾,已吐空的胃里涌上不多的酸水,她嘴一张,吐了出来。
“你病了?”钟奇这才发现筱飞燕不对劲,把她抱到沙发上,转身去倒热水。
缓过一口气,筱飞燕猛的跳起来,冲进卧室,以从未有过的快速换好衣服,旋风一般的冲出去,连电梯都忘了坐,顺着楼梯往下跑,纷扬的泪水,洒落了一路。
昨天,也是在这个时候,她还在民族学院舞蹈系宿舍,因为晨起呕吐,室友兼死党袁枚取笑她是有喜了,她揪着袁枚又捶又骂,心里却是甜丝丝的。中午的时候,特地独自溜到校外买了包孕试纸自测了一下,结果发现真让袁枚说中了,下午连课都没上,她就来了钟奇的住处,也是一度她以为的爱的小窝。
有意没有通知钟奇,是想要给他一个惊喜,却没想到他给了自己一个惊吓,然后再甩了个惊雷给自己。呵,原来,灰姑娘的爱情故事只能是童话,原来,一度以为的甜美爱情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梦。想要嘲弄自己,筱飞燕却听到比鬼哭更难听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
楼道入口传来钟奇的两声,仅仅两声,之后是摔门的声音,与一串听不太清楚的咒骂声,然后就再无声息了。
心头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筱飞燕的力气也被抽空了似的,趴在楼梯扶手上一步一挪的往下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那个男人远点,再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