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凡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对青玄隐瞒无字书的事——当然，如果无字书被青玄发现的话，他自然会把实情说出来。
梦中老头警告过他，此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现在东西他已经拿到了，保守这个秘密也是应该的。虽然这样做，感觉上有些对不住青玄这个才拜了一天的师傅。
丁凡把无字书放在了贴身小衣里边。好在是冬天，衣服穿的多，外边也看不出什么来。
不过，当听到院子里传来青玄的声音时，他还是略略紧张了一下。好在他的心理调节能力是一流的，等他打开门迎出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十分自然了。
“道长师傅，今天怎么来这么早？”丁凡殷勤笑着。
青玄微微一笑后，静默了好一阵，才道：“为师思前想后，觉得有些事情，也该让你这个正式拜过师的徒儿知道了。”
丁凡假作什么都没多想，只是把师父请进院中，搬来一张竹椅，让他在一棵老树下坐下，自己候立在一旁。
青玄刚刚坐下，便有些怅然的问起：“徒儿，你可知为师为何要收你为徒？”
丁凡听着这口气，就知道青玄要问的肯定不止这么简单，心里开始琢磨着，口中还是平静的回答：“徒儿不知。”
“唉……”青玄叹了口气，“为师修行已有七旬年头，出师也已经有三十余载，但在遇见你之前，未尝收过一个徒弟，你可知为何？”
“徒儿不知……还请师傅明示。”丁凡站了起来。
“因为，为师当年亲历了一场师门浩劫，这场浩劫死伤众多，不单一度令我丹霞宗声誉受损，还险些酿成灭门悲剧。而这一切的根源，则是因为，为师我的师傅，也即是你的师祖他，当年错看了一个人，收错了一个徒弟。”
说到这里，青玄的目光便落在了丁凡身上。
“师祖他看错了什么人？”丁凡赶忙问起，以化解自己的尴尬。
青玄缓缓说道：
“那是六十多年前。为师当时虽年近而立，但资历尚浅，只是个寻常的守山弟子。一日早课，师傅领了个七八岁模样的孩童来，告诉众师兄弟说，那是我们的小师弟，道号青霄。
青霄上山后，师傅每日都会在后山的竹林中单独指点他，而我们这些师兄、师姐，常常数日才能见师傅一面。于是，对我们的授业，就由几位师叔师伯分担了。其间，有好几个师兄弟曾经悄悄潜去后山竹林，却都被师傅发现，还罚了他们面壁思过。”
丁凡满腹疑问，忍不住插话道：“那这样岂不是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师祖他要这么厚此薄彼？”
青玄面带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因那青霄师弟天资过人，生来具有人所不及的灵根慧眼，但凡经书典籍，不出三日即可倒背如流，修习入门法术，也是学过即会，甚至还能举一反三，融会贯通。
原本我丹霞宗在师傅他这一辈，人才凋零之势已经初显，祖师传下的一些高深道法，能参透的已经不多。为了光大师门，师傅他对青霄师弟寄予了厚望，希望青霄能继承他衣钵，将来接掌山门。
而且，一直到五十年前，也就是青霄师弟上山后十来年时，师弟他的修为业艺，着实是其他师兄弟们远远不及的。甚至，他的修为已经在大多数师叔师伯之上，可说是师门之中，仅次于师傅的第二人。”
听到这里，丁凡都忍不住想感慨一番了。那个青霄，也实在是太猛了……修炼十年顶得上别人几十年、大半辈子。看来天才这回事，对于修仙求道来说，的的确确是管用的。只是不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到底有多大天赋。
青玄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丁凡的走神，继续说道：
“后来，有一日，师傅召集了门中所有弟子去了后山，穿过了那片绝大多数师兄弟们从来不敢踏入半步的竹林，来到一处山崖前。原来，那里乃是祖师当年镇压一只千年老妖的所在。那老妖形神俱灭，但它修炼数千年所得的元气，却被师祖当年炼化为一颗元气丹，以一只寒玉宝瓶封存起来，藏于山崖下。
还记得为师告诉过你吧？修炼者精、气、神三元中，元气乃是依附肉身而存的。所以，多年修炼的道行，其实就全在这元气之中。如果修行之人吞服了这颗元气丹，便可获得数千年累积的元气，也即是获得了数千年的道行。
虽然说妖类的灵性比人差得太远，百年道行也未必比得过十年修道的凡人，千年道行也未必敌得过凡人中的得道高人。但数千年道行，不论怎样，始终是实实在在苦修所得，一旦获得，自身修为必将大增无疑。
不过，过于强大的元气，是否能被服丹之人的肉身承受。另外，妖物的元气之中，也自然伴随着与凡人不同的妖性、邪性，贸然吞服元气丹，谁也料不定结果，究竟是服丹之人修为大进，还是肉身承受不住过于强大的元气，爆裂而亡，又或者是最终被妖气所侵，变成半人半妖的异类……而且据说，这种后天诞生的半妖，比任何妖孽都要凶残无情。
因此，祖师当年留有遗训，后世继任掌宗者，除非门派遇到危急，且已经找到合适的人选，否则决不可轻易取出那枚元气丹。而且，他还在封存元气丹的山崖中布下禁制，此禁制唯有三百名丹霞宗门人一同念动口诀才可解除。而禁制不除，谁也取不出元气丹。如此，便可保证将来门派衰落时不至于有人觊觎宝物。”
听到这，丁凡已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便接口道：“于是师祖他就带着大家一起念口诀，破除禁制，取出元气丹，然后给青霄……青霄师叔他服用？”
青玄徐徐的点了一下头。这一点头里，有无奈，也多少有些怨责的意味。接着，他又说道：
“师傅他是掌宗真人，这样做，也没有人能阻止得了。而且青霄师弟在我们大家眼里，不单是天资惊人，更是个品性纯良，尊师重道，一心以光大师门为己任，小小年纪就敢于担当的优异少年。所以，我们自然也没人愿意站出来反对。
于是，我们三百余人跟随师傅他一起，齐诵口诀，用了一个时辰，才成功破除禁制。随后，师傅便依照祖师遗言中的方法，施法从山崖下取出装有那颗宝丹的寒玉瓶，并取出瓶中的元气丹，给青霄师弟服下。我还记得，当寒玉瓶被拔下瓶栓的一刹那，从瓶中发出的那道眩目光芒。那是由金色和赤红两色交缠而成的，为师此生也只见过两次的诡异光芒。”
说话间，青玄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了丁凡脸上。
丁凡当然有所察觉，并且很清楚他这么做的用意。只是，有很多事他自己也还是一片茫然。想了想，他直接问青玄道：
“师傅，那金色和赤红色的光芒出现，有什么说法么？”
青玄眯起眼，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缓缓答道：“金色为罡，主正气，赤色为煞，主邪气，法宝现世，伴随这一正一邪的两色光，也即是说，此宝亦正亦邪，最终会成为正道手中的仙家法器，还是邪魔用来荼毒生灵的帮凶，全看使用者的本心如何了。”
丁凡暗暗松了一口气。
按青玄的说法，自己身上那本无字书，不管它是干什么用的，至少不是什么害人的危险品，自己暂时保管一下至少是不成问题的。不过听青玄说的，好像这东西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看来，等那个老头再出现的时候，最好还是问问看，能不能退还给他比较好。
“对了，师傅，您刚才的故事还没说完……那个青霄师叔他，服用了元气丹，后来怎样了？”见青玄缄默，丁凡只好主动发问。他也的确很想听完故事的结局。
青玄慢慢睁开眼，眼里竟然隐隐含泪，他声音有些哽咽的道：
“青霄师弟服用了元气丹，当时在几个师叔伯和师傅的全力协助下，倒是平安度过了最初的关口——丹内的千年元气成功的融入了他体内，并没有让他的肉身受损。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这个身负几千年道行的少年弟子，很快就能让丹霞宗再次名扬天下。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在那之后的一个月圆之夜，青霄师弟他突然狂性大发，手持师傅传给他的祖师遗宝‘两仪三才剑’，见人便斩。起初大家以为他只是失心疯，一边规劝一边避让，可到后来，他接连痛下杀手，不到一炷香工夫就斩杀了同门弟子十余人。
众师叔伯和师傅闻讯赶来，眼见他还在杀人，便想将他制服，可他竟然六亲不认，当即斩杀了两位想要靠近他的师叔。无奈之下，师傅只好下令，不择手段也要制住他，并同众师叔伯们一起出手，怎料青霄师弟他虽然修为境界、法术造诣远不及一众师叔伯，但有了数千年道行的他，竟硬是凭借着门中守山弟子以上都会施用的‘金光符’，和所有来制服他的人缠斗了许久，一直到他身上的道符用光，才最终被擒。”
“一个人对整个门派……”丁凡连连咋舌，又忍不住问道：“师傅，方才说的‘金光符’，就是你对付赵文渊的时候用过的那种飞符吗？”
“不错。”青玄点头道，“那只是我门中的粗浅法术，除了刚刚上山的弟子外，只要开始修习法术的，基本人人会使。要说威力，自然是随着人的修为精进而越来越大，但不管怎样，终究只是个粗浅法术，为师苦修这学多年，也无法单单以此符对付赵文渊那样的寻常妖孽。”
“那青霄师叔的‘金光符’，就那么厉害吗？让所有人都拿他没办法？”丁凡有些不明白。
“这个……就关系到修行当中所说的修为，和道行了。所谓修为，指的是修炼所达到的境界，分为静心、炼体、虚神、真神、聚灵、本我、无我，一共七重境界，境界越高，也即是距离飞升成仙越近。而且，修为的提升，不止是靠后天努力勤修苦练就能做到的，还需天时、灵缘辅助，悟性高者则更容易精进。而道行，则只要是修习了入门之法，任何修炼者都能依靠苦练，慢慢积累的。假如修为不如人，只要道行高深，以千年道行对上别人百年道行，也并非不可能胜过对手。”
丁凡一直很仔细的听着青玄这番话，听到这，忍不住发问道：“师傅，那是不是说，两个修炼者之间对比的话，修为境界高的未必就强，而道行高的也不一定就强，孰强孰弱，还是要权衡修为、道行二者的高低，是这个意思吗？”
青玄眼里再一次流露出赞许之意，但比起以前，更多了几分慎重。
“不错，正是如此。也因为如此，有些觅得机缘飞升得道的天仙，也未必就是法力无边；而有些邪魔外道，根本已无可能成仙，但却因为道行了得，也能修成独霸一方的大魔头——这些强悍的妖魔，恰恰也是我辈修行正道的人最为难缠的对手。
而当初青霄师弟也正是因为服用了元气丹，平添了数千年道行，使得刚刚才迈入炼体期修为的他，一下子拥有了令人可怖的法力。他出手的‘金光符’，威力骇人，几乎出手便有伤亡。那一夜的恶战，我门中竟死伤多达近百人。而且在那之后，因心灰意冷离开师门的也不少，一场惨剧，竟险些让祖师传下的基业毁于一旦。”
丁凡听的不胜唏嘘，不过，他还是很在乎最后的结局：“那青霄师叔他最后怎样了？”
青玄脸上露出苦笑：“你一定是想知道，他是不是被处死了。不过，当初门中的确不少人要求处死他，但也有一些人觉得他行凶是因为受到妖气侵袭不能自控。而且事实也的确是，那一夜过后，青霄师弟便恢复了神智，当他得知自己犯下的罪孽时，也几度想要自裁，不过都还是被人拦下。最后，师傅权衡再三，依照古法，将他囚禁于当初取出元气丹的那处山崖的崖壁之中——那里也是门派禁地，有牢不可破的禁制阵法，在那里，他就算是狂性发作，也绝无逃出的可能。”
讲完这个让自己既痛苦又无奈的故事，青玄的眼角已经明显****。
丁凡也禁不住叹息了几声。
其实，这种天纵英才最终自误的例子，他从前也没少听说。不过想不到，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刚刚才拜了师门，就听说了自己门派里原来也曾有过这样一出悲剧。
青玄从凳子上慢慢起身，抖了抖衣袖。
“好了，这番心里话，也都说完了，为师还要去赵府看看，查探一下有无妖孽余党去向的踪迹。阖府上下失踪了上百口人，此事想必在镇上引起不少猜疑和恐慌，为师还要去设法平息此事，安抚百姓。徒儿，你就在此，安心修炼吧，以免来日随为师上山，跟不上诸位师兄的修炼进度。”
丁凡一听他要走，似乎很想要说点什么，可犹豫了下，说出口的还是：“道长师傅慢走。”
等到青玄离开了，他又懊悔了起来。
无字书的事，青玄似乎多多少少已经知道了，否则好端端的干嘛要说这场故事？自己还在隐瞒，这多少有点欺师灭祖的嫌疑了。可自己已经拿了人东西，倘若又不遵守那老头的嘱托，于心也不安。
这事还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算了，还是看看今晚那老头还来不来，如果来，我好好说说，把东西还他算了！”丁凡暗暗打定了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