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那摊骸骨就在青玄老道脚边,但他从旁走过,也没有去看一眼。走近丁凡后,他便大喇喇的道:
“老道去了一趟赵府,竟然发现阖府上下一个人影都没有,左邻右舍也无人知晓,那千醉楼今天就不曾开张。老道为了查验线索,多耽搁了一阵,突然想到你这边恐有不测,这才赶来,想不到,还是给妖孽先到了一步。也亏得你小子机敏,竟而先将它杀灭了。”
听了青玄这么一说,丁凡倒是放心下来了。
这口气,和这作风,的的确确倒是青玄这个大事精明小事糊涂的老道,决非作伪。不禁苦笑道:“我也不过是诈得一个先手的机会,出其不意罢了。”
“唔……”青玄像是打量上古异兽似的打量了丁凡一遍,捻须道:“你这小子,看起来根骨平平,却天就一副好元神,无需任何修为都能使得出那‘灭’字诀……这也罢了,你这脑子也是一等一的活泛。”
丁凡也不说话,只尴尬笑了笑。
突然想起青玄刚才说赵府空无一人,他不由惊问道:“道长,你说赵府没人了,那……我师傅他呢?”
“关先生就住在赵府,自然也是一并不见了……”青玄喟叹道,“老道还是低估了那妖孽!原以为他化身成人,只为安安心心在人间享一场富贵,似这等妖孽,往往都与其他妖魔鬼怪断绝往来,生怕身份揭破。可想不到,此妖竟然还有余党……早知如此,老道岂会如此莽撞,说甚也要报信回丹霞宫,叫些人手来才能动手的。唉,失算,失算啊……”
丁凡暗自腹诽:这哪是什么失算,分明就是你行事一向不严谨,好好炼的什么宝水都会被我这个路过打酱油的给误喝了,这话传出去只怕被同道笑破肚皮吧。
但他面上却不作声,只是稍稍皱眉道:“那妖孽余党既然是把赵家上下几百口人都摄走而不是当场屠戮了,刚才派来对付我的也只是这么个小妖,我看,他们也未必就是存心要取人性命,也说不定,是别有所图。”
青玄听罢,稍作思忖,恍然点头:“还是你小子头脑机敏,老道一心只道那赵府上下此番遭难,却未曾想得如此深入……这样说来,觅得线索,日后救回赵府一家老小也未必没有可能!”
丁凡轻叹一口气,道:“我也希望如此……否则,我师父他老人家……”
青玄的目光再次着落在面前这少年身上,虽然相貌平平,看起来还有些瘦弱,但言谈举止间,一股不似常人的气度,似乎一天比一天更加明显。
丁凡被他这目光看久了,只觉得浑身起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赶忙问道:“道长何故如此看我?”
青玄心中疑惑,此时索性直接道:“贫道曾听说,小友你从前似乎是……脑子不大灵光的,可现在看来,倒似有脱胎换骨之感。”
“呵呵……”丁凡很随意的笑了笑,“确是如此。不过此事,我也不明就里。前些日子,我不小心撞到了头,昏迷了两日,醒来后,就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明白了很多事理。”
丁凡描述的,基本上也算是事实,当然,这其中最重要的某些内容被他删减了——就像好的故事和电影需要加工一样,他对自己这段过往经历的适度加工,也只是为了让一切变得更加合理可信,于自己,于别人都有好处。
“哦……原来如此。”青玄老道摸着自己只有一丛短短鼠须的下巴,连连点头,“不过说来,这也算是一桩难得的奇缘了。老道还有一事相问,只是不知……”
见青玄欲言又止,的样子。丁凡只好主动问道:“道长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
“那好!”青玄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欣然点头,“那,贫道就开门见山了!”
丁凡真想给丫一个白眼才痛快:这门都开了多久了,还开门见什么山呢?
此时就听青玄又道:
“你我相识虽然不过几日,但也算得上是共过患难的一场忘年交了。而且,贫道看你悟性奇高,所教授的心法口诀不但学得快,还能融会贯通,兼之你心思细腻,性格也颇沉稳……所以贫道觉得,以你的资质,很适合投入我丹霞宗门下修仙悟道啊!”
青玄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听起来句句透着诚恳,字字发自肺腑。
但自从丁凡从来到这个世界,并且得知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修仙之士以来,还从没想过自己能够真正走上这条路。他得好好考虑考虑。
毕竟,他可不是那种俗烂小说里描写的,见个高人纳头便拜的小屁孩。
修仙是什么?那就是这个世界里最高要求,成材率却最低的职业!
他早就从青玄那里了解过修仙之路的不易,他知道,天下仙宗门派林立,弟子门徒千千万万,但真正羽化飞升的,又能有几个?即便不以成仙为目的,仅仅只是成为青玄老道这样的方外高人,一身降妖除魔的本领,那也不是谁都可以企及的。
十个仙宗弟子当中也不过一两人可以习得基本的粗浅法术,百人里不过一两人可以达到与寻常妖孽鬼怪抗衡的程度,而能达到青玄这样修为的,则已经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了。
就算比普通人可能聪明点,也不代表自己就适合修仙这条路。一旦走上这条路,几乎就很难回头——否则便是前功尽弃,虚耗光阴了。
更何况,自己是个“外来者”,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很有限,自己到底该不该走上修仙之路,到目前为止,能够提供参考的不过是青玄老道刚才那番充满主观色彩的赞美词。而他那番话,到底有多少准谱,谁知道?
见丁凡犹豫难决,青玄老道便把眉头一皱,用一种不咸不淡的口气说道:“小友适才诛灭妖物时的刚猛果断哪里去了?怎的如此犹豫起来?”
丁凡不禁好笑——敢情这老家伙是想激将了?可惜哥们不吃这一套!
他站起身来,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又望了望老道,忽然问起:“道长,要做你们丹霞宗的弟子,就必须出家做道士吗?”
“这个……本门的确还没有收俗家弟子的先例啊。”青玄的回答显得有点迟疑。
“不瞒道长你说,晚辈对道长,对贵仙宗的无上道法很是仰慕,只可惜,晚辈不过一介俗世凡人,还做不到堪破红尘,一心求仙向道,要我出家做道士的话,实在是……”丁凡一副很为难,很惋惜的样子。
青玄眉头紧锁,陷入沉默。
“道长,不如这事我们以后再从长计议吧,也不必急于一时……”丁凡还在一旁添油加醋。
青玄低头沉吟半晌,忽然一甩袖子,朗声道:“也罢也罢,破例便破例!此事老道就代掌宗师兄做一回主了,你这徒弟,老道是收定了!”
丁凡心道,自己的欲擒故纵果然收到了预期效果。
有了青玄这个承诺,丁凡才算是安心了——修道求仙这条路固然难走,但只要自己不用出家做小道士,即便天资有限,将来想回头,也还有大好的人生在等着自己。凡事都给自己留条后路,总是不错的。
当然,他面上只是略略带着点惊讶,揖礼说道:
“道长,这……实在是难为你了,晚辈对道长实在是感激不尽!”
“唉?怎么还在叫道长?”青玄背负双手,一副质询口气。
丁凡自然不是蠢人,立刻跪拜下去:“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嗯……”青玄满意的点点头,“从今往后,你便已经算是我丹霞宗弟子了,不过你并未出家,为师也就不予你另取道号了,你还是用你的俗家名吧……对了,你俗家名是?”
青玄开开心心的收了徒弟,这才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徒弟叫什么,不过好像这个徒弟自己都不知道。
十年来,周围的人都只会喊“阿呆”,而关岳对自己这徒弟,则只是喊“徒弟”、“徒儿”,甚至是“小兔崽子”之类的……总之,“阿呆”在旁人的印象里是没有正经名字的。
“我叫丁凡!”没有多想,跪拜在地的丁凡直起腰来,脱口而出。
“哦?”青玄的目光里透着询问的意思。
“我的俗家名,我自己也不知道,更没别人知道……不过正因为这样,我想,自己给自己取名字!丁是世上笔画最少的姓,我用这个姓,也是想做个世上最简单的人,至于名,凡,当然就是凡人了,不管将来我做什么,我都记得,我是个普通人,是个凡人。”
丁凡只用了短短几秒钟,就为自己这个心血来潮的、恢复自己本名的行动找到了充足的理由——不但如此,他的这些理由,还多多少少契合了道家的哲学思维,只要这个世界上的修仙者所修的道,与他从前的世界是相通或者近似的,那么,他刚才对自己名字的这番解释,就必定会让青玄这个修道多年的有道之士有更多的认同。
而结果,也丝毫不出乎丁凡的意料。
青玄眼中泛起异样的神采,他亲手将丁凡扶起,并亲和的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看来为师这一次,真的是选对人了!丁凡……丁凡……这名字好!我辈修道之人,当持简约无为心境,最忌功利,最讳骄躁,‘丁’在万家姓氏里最为简单,‘凡’则可以时时提醒你守住本心……你这些想法,无一不是修道之人所应有的。好!好!好!”
听着青玄连说了三声“好”,丁凡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突然从自己嘴里迸出个名字来,这种事都是有些古怪的。不过看来,自己的这个解释,不但消除了师傅青玄的一切疑虑,甚至还让他进一步肯定了自己这个徒弟。
对丁凡自己而言,这更是个值得记住的特殊时刻——从这一刻起,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以“丁凡”的身份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不论今后的人生会走向何方,至少,这将是属于他自己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