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禄山赶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情景:寒烟抱着双腿,蜷着身体在角落里抽泣。
“寒烟!”
他几步走过去拉起她,她的身子冰冷,想必是漠然出去时伤心过头,连门都忘记关了。冷风灌进来,不知何时将油灯都灭了,要不是他眼神好,还真找不到她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百里漠然让我接你回去。”
寒烟身体一僵,神情复杂。
“那他,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安禄山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去眼泪,说,“寒烟,我们先回去好不好?先回去睡一觉,其他的都睡醒以后再说,好吗?”
天,寒烟,你到底是怎么了?把自己弄成这样?那么冰冷的身体……你怎么总不懂得照顾自己?安禄山心疼地紧紧搂住她,给她温暖。
寒烟摇摇头,依然伏在安禄山胸口落泪。谁都好,现在让我靠一靠,哀莫大于心死,我真怕……真怕自己会崩溃。
“安大哥,我是不是很自私?”
“……恩。”
“安大哥,说我是坏女人。”
“你是坏女人。”
……
这一夜,寒烟哭了一夜,这一夜,安禄山守了一夜。
当天空露出鱼肚白,寒烟已经哭累了睡着了。安禄山这才小心地抱起她回府。寒烟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亦或是她更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这几日安禄山很忙,整天进进出出,尤其是皇宫,来去越发频繁。自从寒烟醒来以后,安禄山就带着她和青儿搬到了长安的别庄,说是方便他与皇上沟通。现在只有睡前安禄山才会雷打不动的过来陪她聊聊天,其他时候寒烟几乎见不到他。只是意料之外,安禄山对那天晚上的事绝口不提,也从来没问过她,她和漠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青儿倒是贴心的,看的出自家小姐心情不好,隔三差五地做些寒烟爱吃的红梅拉糕,或是央人去迎月楼买些新奇的小吃回来逗她开心。人心都是肉长的,寒烟也知道青儿对她好,只是,只是她就是开心不起来……他是如此重要,她把心都给了他,而他却离开了她,叫她如何再对别人笑?
寒烟有点变了,变的沉默寡言,常常坐在窗边发呆,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好几次青儿想带她上街走走,看看繁华的长安城,寒烟总是微笑着摇头。
“小姐,快开春了,雪都化了,院里有些小花已经开了呢。我们去看看吧?”
青儿现在改变策略,去院里走走散散心也好啊。
寒烟知她一片苦心,也不忍一再拂她好意,便答应去院里走走。青儿开心地为她披上大髦,一路带她在院子游逛起来。院里倒真有好一片早春的花开了,红红黄黄的小花,寒烟也叫不出名字。这院子不比魏州的,装修的更加雍容华贵,很符合天子脚下的从容霸气之风,只是似乎少了些灵气。
“对了小姐,奴婢昨儿个听管事的说,皇上赏了安大人几株契丹进贡来的虞美人,大人说先养在他院子里几日,等好养了再栽到小姐的院子来。要不我们先去看看?”
“也好。”
寒烟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跟着青儿又是七拐八歪地走了一段,来到安禄山所居的帝苑。门口的侍卫都认得寒烟,什么都没说就放行了。安禄山的院子比其他院子还要更大些,中央有个硕大的金鱼池,那几株虞美人就栽在池边的精工花坛中。鲜红欲滴的花蕊,高高昂着不屈的头,花瓣修长,似歌似舞。称之为虞美人,实在是惟妙惟肖啊。寒烟想起自己的事,又想到刚烈如虞姬,不禁触景生情,忍不住低吟道:
“虞姬虞姬奈若何?”
“不过是个妾,竟有她的事迹流传下来,真真可笑!”
寒烟和青儿闻声回头,只见一个十多岁的男孩立在身后,华服锦衣,非富即贵。青儿悄悄拉拉寒烟的袖子,在她耳边说:
“小姐,这是安大公子,您小心些。”
安大公子安庆绪么?寒烟也是微微一惊,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
安庆绪旁边也跟了个小厮,也是狗仗人势惯了,指着寒烟和青儿就骂道:
“你们两个,哪来的丫鬟,见到我们安公子还不问安?”
安庆绪倒没有那小厮张扬跋扈,他向前踱了几步,眯了眯眼睛。这一刻,寒烟感到一股寒意,这孩子对她有敌意!
“你就是姬寒烟吧?”
“是,安公子贵安。”
寒烟出于礼貌,还是对他福了一福。
安庆绪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下,末了还啧啧两声道:
“美人倒是美人,不过我爹竟会为了你这狐狸精逼走我娘,还囚了母系全族,实非成大事者该有的作为。”
这孩子的目光越来越毒,大人腔十足,寒烟只觉一阵阵发寒,好象被毒蛇盯住的猎物。安庆绪,这个人比安禄山更可怕。
两人僵持间,一条人影横空出现,隔在他们中间。寒烟正纳闷中,他对寒烟单膝一跪,道:
“影一见过姬小姐。”
说着又转向安庆绪说:
“安公子,影一奉主公之命保护姬小姐不受任何伤害,包括言语伤害,还请您移驾。”
影一这话就等于是驱逐令了,安庆绪有点动怒了,不过自知不是影一的对手,只得冷哼一声说:
“好好,我爹为了你这女人真是不惜花大血本,连影卫都出动了!最好不要有一天落在我手上!”
说着便恨恨走了。
影一也像从没出现过一样,又凭空消失了。以寒烟的武功,实在看不出他是怎么离开的。被安庆绪一搅和,寒烟也实在没了游园的兴致,带着青儿回到她的清心阁。
安禄山啊安禄山,你竟在我身边布下影卫,真的是为了保护我么?还是为了便于监视我……
这日安禄山回府特别早。晚饭时分,青儿正在给寒烟布菜,安禄山就风风火火地踏入了清心阁。满面红光的,一进门就大呼小叫着:
“寒烟,我回来了!”
寒烟抬了抬眼皮,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说:
“今天倒挺早的。什么事那么开心?”
“事情终于办完了,我们明天就可以出发了!”安禄山说着,转头又吩咐青儿说,“再去添副碗筷,今儿个我就在这里吃了。这丫头,跟了你这么久怎么还那么木呐。”
寒烟没理会安禄山对青儿的评价,只是淡淡问了句:
“出发去哪儿?”
“去漠北啊!”
寒烟心里一跳,漠北……这么说,这么说他真的……
“皇上同意了?”
“恩,周旋了好久。其实皇上那关还好过,郭子仪这老狐狸处处阻着我的路,现在好了,皇上亲自开口同意了,其他人也没话说了。我今天把兵符交了回去,这下可两袖清风了。”
寒烟迟疑了一下,又想起金镶玉,忙问道:
“那杨国忠那边呢?”
安禄山吃了几口菜,对这个问题似乎也有所疑虑,他想了想说:
“他倒没怎么捣乱,不知道会不会半路埋伏。”
不知道……漠然怎么样了……这几日也没听安禄山提过他的消息,寒烟神情一黯,闷头吃饭。
“寒烟,开心点。”
安禄山剥了个虾夹到她碗里。
“恩,我很开心啊。”
寒烟很给面子地举箸吃下去,有意无意地问道:
“史思明怎么样了?”
“他那日离开之后就没出现过,不要让我再见到他,哼。”
寒烟不再答话,吃了半碗饭便放下筷子。安禄山见状,问她:
“怎么只吃这么点?饭菜不合口么?”
“不是,我向来胃口小。”
安禄山也没说什么,自顾自继续吃饭。
寒烟有些恍惚,我竟要和这个历史中男人过一辈子了,想想都不真实。和漠然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似乎就在昨天,大梦五千年,谁来告诉我这一切只是幻梦一场?
她叹了口气,转而又望向安禄山,他有着清秀的五官,惊人的才华,对她也是百依百顺——至少表面上是这样。除了深藏不露的心思,确实可以算的上是个好郎君。可惜,她先爱上了漠然,可惜,她不喜欢太复杂的人。
“怎么又叹气了?恩?”
安禄山习惯性地挑了挑眉,也放下筷子,优雅地擦擦嘴。
“安大哥,答应我,永远不要骗我好不好?”
她累了,太累了,她习惯简单平凡的生活。如果非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至少,不要让她整天费心去解读他吧。
安禄山眼光闪闪,与寒烟对视良久,似是斟酌了一番,终于缓缓点头,郑重答一声“好”。
寒烟欣慰一笑,至少他对她还是好的。
青儿进来伺候两人洗漱,安禄山交代她收拾收拾,明日起程云云。又与寒烟唠叨了几句,便离开回帝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