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愣了。
他抬头看着杜月涛嘴里依然呜咽着,但情绪明显较刚才已经安定了许多。良久,他望着杜月涛忽然又疯癫地笑起来。
“你又能和我做什么交易?你以为你是谁,我承认你很厉害。可是你不一样跟我住在一个屋子里!你以为光头李是故意挑衅你?你错了,我告诉你,在你来之前,刚才所有的事情都是狱管特意吩咐的!你懂吗?你在外面一定有一个能力通天的仇家,你现在这个份上,连自身都难保了,还要和我做什么交易!”
杜月涛安静地看着瞎子。
“古语说,莫道少年穷,莫定人永远。我杜月涛从不说空话,更不喜欢开玩笑。瞎子,你是山里人,过年的时候一定见过家禽良畜被杀的场景吧,那些畜生们在临死前都懂得挣扎,你作为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男人,又有什么理由自暴自弃?天下虽大,除却死亡,谁又有权利宣判你人生终结?谁都不能!瞎子,我告诉你,你只要一天没有死,就不能停!为了你的家人,你必须向前;为了你的女儿,你必须向前;为了你自己的尊严;你必须向前!不管你向前的方式,是跑,是走,还是爬,只要你的血液还在你体内流动,你就不能停!”
瞎子愣了,他抬头望着杜月涛,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与杜月涛面对面。月光下,归来的独家少年身如青松,眼神却如磐石般的坚定,浑身四溢着强烈的自信与执念,一双明亮的眼睛宛如星辰般的璀璨。在心中,敲金击玉般,瞎子骤然站起来,两手猛然抓住杜月涛的两肩,原本细小的眼睛迸着血丝似乎要跳出来,满脸狰狞地粗声道:“我瞎子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不管你是谁。只要你能帮我报仇,我这条命就归你!”
“我不会帮你报仇。”杜月涛摇头,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了瞎子的请求。瞎子猛然哆嗦起来,他的精神世界显然已经到达了可以承受的极限,吼道:“为什么!既然你不帮我,那你为什么还要说那些!为什么!?”
“瞎子,这个世界上,靠谁也不如靠自己。”杜月涛认真地道:“我和你的交易是,我可以帮你以合法的程序离开这里,换而言之就是重新给你自由。在那之后,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与自由一年时间,在这一年的时间里,除非你主动去送死,否则不管你的对手如何对你下手,一切有我。一年时间过后,我将不会再管你。也就是说,瞎子,你的复仇时间只有一年。假如你一年之内解决不了你的对手,那么一年之后,你同样会死。你懂了吗?瞎子。”
“一年时间......一年时间......”像个野兽般,身材干瘦的瞎子喉咙宛如金属切割般地低喃着,他猛然抬起头,看着杜月涛道:“作为交换,我需要做什么?”
“你会做饭吗?”杜月涛歪头看着瞎子忽然笑了。
瞎子看着杜月涛愣了:“会,当然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乡下的汉子什么都会。只是我只会做一些家常便饭,像饭店里的那些山珍海味,甚至就连最简单的鱼香肉丝我都不会做。”
杜月涛笑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鲍鱼辽参却不如一盘小葱拌豆腐。世人庸碌求繁华,我于繁华求淡然,呵呵,家常便饭够了,足够了。瞎子,我的交换条件是,你就给我做一年的家常便饭,怎么样。”
话落后,杜月涛也不搭理瞎子,右手拖着被铐着的床铺走到一边,纵身跳上床,闭上眼睛长长的伸了个懒腰,道:“好了,瞎子,别傻站在那里了。天快亮了。”
黑夜中,归来的杜家少年似乎因为太过劳累,竟带着细微若有若无的酣声,一个身材干瘦的黑影愣愣地站在月光下,宛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的宛如望海石像般地望着杜月涛的床铺。不知过了多久,黑影终于动了。像是怕发出声音,他把右手放进自己的嘴里狠狠地咬着,紧接着小心翼翼地弓着身,膝盖微曲,竟是面向杜月涛的方向缓慢地跪了下去。干瘦的黑影默默的如同朝圣般向杜月涛磕了三个悄无声息的头。从号子透气窗碎入的皎洁月光映出黑影宛如丘陵般沟壑遍布的脸庞,此刻的黑影略带着些许颤抖的用力吸着气,一张布满沧桑的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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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在石家庄某夜总会的顶层包房里,满脸写满阴沉的丘宇正闷着头一声不响的抽着烟,时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两点,但丘宇却丝毫没有困意。他低头打量着摆在面前释放着湛蓝光芒石桌上的手机,脸上充斥着复杂的冷笑。
“叶家叶文强。这个杜月涛还真是走的****运,没想到叶家竟然如此重视一个外人,资料上不是说,这个杜月涛不就只是一个刚刚应聘成功的总经理助理吗?奇怪。按理说,叶家招聘的时候我派黑龙去了,应该不会漏掉这家伙的,莫非这个人就是出手解决掉黑龙的人?可是就凭一个人能够解决掉黑龙他们四个?而且黑龙他们手上还有枪?不,不可能,绝对不是他。”
在心里,丘宇眉头紧皱着摇了摇头,显然是不解到了极点。拿出一根烟,抽了两口扔到一边,不一会又点上一根,一盒黄鹤楼限量版至尊很快就被丘家大少抽完。晃荡了晃荡空空如也的烟盒,目光闪烁不定却闪过了一抹阴狠。
“叶家的老头子也就算了,出头还勉强情有可原,可江浙苏家苏东雷的电话又是怎么回事?这个杜月涛到底什么来头,关系网竟然能触碰到苏家那样的大家族?奇怪。资料上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怎么回事?莫非这份资料档案是假的?”
作为一个偌大家族的继承人,自幼接触各种形形色色的人群,受过高等教育的丘玉其实并不傻,或许换种方式说,他远比普通人要聪明,当然,这种聪明上的优越完全取决于他生活的后天环境。豪门的世界,有太多的尔虞我诈,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男人没有一个不是狐狸。尽管丘宇身上有着因为自幼养尊处优的狂妄与大环境下养成的好色等缺点,但他并不缺乏理智。
“华夏棋局,葛,苏,黄。十个叶家,不如一个苏家。既然苏家开口了,这个面子,不能不给。这笔账,就等以后慢慢再算。如果这个杜月涛真的是苏家的人,我丘宇在嘴仗上吃点亏,丢点面子,倒还真没什么。不过等丘家真正强大了,嘿嘿。”
灯光下,丘家男人冷笑连连,漂浮的目光中闪出一抹隐忍与阴狠。只是此刻的他打死也不会想到的是,其实在这两股势力打电话要求放人之前,还有一个来自内蒙的电话,但那个电话的人极为冷酷的要求陆局对他打电话的事情保密,逼于那个人的威名,陆局根本不敢对丘宇透露分毫那个人来过电话的消息。
因为,那个电话代表着一个枭雄般的赤血汉子,北方战虎,史春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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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远方的天际鱼肚白已经渐露,朝阳的余晖似乎隐约已经昭显,但是黑夜仍然占据着统治者的位置,在阳光到临前,肆无忌惮地笼罩着整片大地。
杜月涛所在的号子里。瞎子手持着一根铁棍,小心翼翼地坐在杜月涛床铺的对面,眼睛死死地盯着躺在地上的一众犯人,似乎生怕有犯人苏醒会对杜月涛不利。
瞎子似乎有些疯了,长期以来的压抑与怨气被杜月涛成功引出后,瞎子心底仅存的善良终于收敛到只与杜月涛和他的家人关联。除却这有数的几个人外,瞎子心中的善与懦弱已经不再入凡尘。他这次是真的瞎了,连自己都不愿意看见。在心里,他想的只有复仇与对杜月涛的报答,他不再去憧憬人生,不再去去幻想明天,他想的,只是用自己这条命去向前爬!能爬多远,就爬多远!
急促的脚步声音忽然响起,原本有些疲惫的瞎子触电般地跳了起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号子的铁门。脚步声很乱,似乎有不少人。伴随着嘶哑的金属摩擦声,号子的铁门被缓慢地推开了,昨晚喝的醉醺醺的狱管急冲冲地冲了进来。秋意正浓,北方之地昼夜温差很大,狱管上身却只穿着一件衬衫,像是似乎感觉不到任何寒冷,甚至额头上还渗着汗珠。
“你干什么?”瞎子冰冷地看着狱管,手中的铁棍紧握着,一双细小的眼睛此刻却迸发着野兽般嗜血的光芒,对于瞎子来说,杜月涛此刻是他的救世主和唯一的希望,他刚刚从绝望的地域爬出来,坚决不允许有人再把自己的希望毁灭。
“瞎子,你疯了。”狱管大张着嘴巴,看着号子里凌乱的人,嘴里像是被塞满金属块般,结巴地道:“这是怎么回事。”
“光头李他们想打人,结果被人打了。”
“被你?”狱管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瞎子。看到瞎子那狰狞中略带着些疲惫的脸庞,狱管心里开始纳闷,这个平时特别老实,经常被人欺负的家伙是不是疯了。
就在狱管楞神的功夫,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和一个满脸煞白的中年警察冲了进来,中年警察看到躺在床上的杜月涛安然无事后面色竟是立刻红润了些,长出了口气。胖子快步上前,见到杜月涛右手竟被牢牢地铐在床上,登时就有些急眼,扭头刚要呵斥狱管,却似乎想起杜月涛正在睡觉,胖脸微鼓却是极为滑稽地小声比划道:“还不赶紧拿钥匙?”
狱管赶紧上前给杜月涛解开手铐。把手铐解开,狱管长出了口气,顺势就想用袖口擦一下额头上的汗。刚低下头,不想却正好对上杜月涛的略带着些许玩味的笑脸,登时吓得七魂八窍都飞了天,有些结巴地说:“你、你醒了。”
杜月涛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没有理会狱管坐起身来。满脸邪笑地看向狱管身后的警察和胖子,道:“警察同志,现在查清楚了吧,我真的是正当防卫。”这个警察杜月涛认识,就是昨天把自己抓来的带头人,好像叫什么刘队。
官场,商场,浮生百态。存在即合理,能在规则森林中谋取一个位置,总归有些自己的本事。听到杜月涛的话,刘队立显七窍玲珑的本色,满脸堆笑道:“是是,经过我们调查,你是绝对的正当防卫。那帮混混在我们这里都有案底,都是些地头蛇,我们对他们也特别头疼,为了避免意外,昨天这才直接把你暂时托付给李狱长,还希望你能多担待!现在已经查清楚了。你可以随时出去。你放心,对于那些危害社会治安的地头蛇,我们绝不手软!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听到刘队似乎把皮球踢给了自己,胖子马上急了,他颤巍巍地上前连忙道:“这个事情昨天晚上不是我值班,我也不太清楚,具体的都是副狱长操作的。”
看着眼前两人一唱一和的姿态,杜月涛却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笑道:“没关系,我就当旅了一回游。”
“哈哈,小兄弟真幽默。”胖子堆笑道。
“现在我可以走了吧。”杜月涛站起来,想了下对着胖子道:“您就是狱长吧,我想向您投诉啊。这个号子里的犯人实在是很不老实,进来这里以后想的不是怎么出去早日回报社会,却是拉帮结派蛮横十足,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胖子不停地点着头,应诺着:“是是是,这个我们以后会严肃处理!”
杜月涛一指瞎子,似乎有些担忧地道:“其实没什么,只是这位是我的朋友,把我朋友安排在这样的号子里,我实在是很不放心。”
“这个没问题,我们立即为他安排换一个班房。”听到杜月涛的话,胖子和警察看向瞎子的眼神立即变得微妙起来。智者看山不是山,妖者看山不见川。在已经在这个社会跌摸滚打多年的两人心中,早已经把杜月涛定性为某个大势力的公子,瞎子是杜月涛的朋友,这可为他们日后巴结上杜月涛提供了一个渠道。
满意的笑了笑,杜月涛扭头向瞎子抱以一个安定的眼神,见瞎子郑重地点头后,这才整理了整理略显凌乱的衣服,漫步间走出了号子。
胖子和警察当然也跟着杜月涛笑脸送了出去,喧闹褪去,偌大的号子里只剩下瞎子和狱管两人面面相觑。狱管扭头看着地上躺着已经昏了一夜的犯人,尤其是光头李不满地骂了一声,紧接着满头大汗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谄媚,迎上了瞎子。瞎子应付着狱管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脑海却已经飘到了九天云外。
阳光终于突破了黑夜的枷锁,占领了大地。在泛满滚滚灰尘的号子里,瞎子却用他那细小到可怜的眼睛似乎望见,自己真的在向前爬。
一步一步的,尽管艰难,但他确实已经又开始向前蠕动了起来。
※※
被胖子和刘队恭送着送出监狱,杜月涛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因为他看到,在监狱门外的空地上,停着十辆纯黑色的奥迪A6L轿车。在阳光的照耀下,杜月涛很轻易地捕捉到了轿车的车牌,全部以蒙字开头。
这不得不使杜月涛想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