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轻巧！你们说没有就没有了？我能相信？”温富怒犹未息，恶狠狠地骂道，“现在，只有一条活路，你们马上如实交代，一五一十，来龙去脉，说个清楚！说吧！昨晚有没有发现可疑分子？我指的是，经过县政府门口的行踪可疑的家伙。你们好好想一想，赶快理出个头绪来。要不然，总座放不过我，我就拿你们是问，一个也跑不掉！”温富声色俱厉，把话说满说绝，不留余地。
那两个家伙犹如五雷轰顶，晕头转向，面面相觑。
“我的话你们听见没有？”温富指着两个浑身瑟瑟发抖的家伙，步步紧逼，“我再说一遍，你们必须前前后后，好好想清楚，即便是只苍蝇飞过，也不许漏掉！”
“是，是，”两个家伙像死了亲爹亲娘一样，哭丧着脸，抓耳挠腮，苦思苦想，其中一个突然惊喜地尖叫起来，“有了，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想起来就好，说吧。”温富绷紧的脸孔略微松动一点，连声催促。
那家伙好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比画着，绘声绘色地说，“是这样，昨晚好像是……好像是……对，对，好像是八九点光景……”
“什么好像不像，几点就几点。”温富见他们吞吞吐吐，不快地斥责道。
“九点，是九点，路灯刚熄不久，应该是九点。”另外一个家伙赶紧证实。
“不错，路灯刚熄掉，有三个小鬼从大门外走过……”话刚开个头，他一眼瞥见门外有人朝这边匆匆走来，急忙把话头打住，不再说下去。
“怎么不吭声了？说吧！说下去！”饶家兴人还没有走进门声音早飞了进来。
温富一愣，回过头去，见饶家兴反背着双手，不急不慢地踱着方步走进来。大家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露出一脸的无奈与难堪。温富小心翼翼地探问，“总座，是你来了？昨晚的事你也知道了？”
饶家兴没有正面回答，脸无表情地扬了扬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说下去，让我听听。”
那两个当兵的万万没想到这事竟然惊动了饶家兴，他分明是兴师问罪来了。两个当兵的心慌得直发毛，暗暗叫苦：眼看事情闹大了。圈子之内，尽人皆知，饶家兴是出了名的“笑面虎”。他长着斯文面孔，一副和气相，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满脸笑容，说话声音文绉绉，对属下绝不轻易发火。不明就里的人，乍一看，以为他是心慈面善之辈，实则不然，熟知内情的人摸透他的底牌，从来不这样认为，深知此人表里不一，骨子里不是这么回事。他轻易不发火，这是事实。可是，一旦遇上火气攻心，既不问青红皂白，也不问有理无理，刷地沉下脸放出重话，那就意味着他动了杀心，对方的世界末日已经来临。不言而喻，眼下这两个当兵的小命捏在他的手里，是死是活，全在他的一念之中。那两个家伙魂飞魄散，目瞪口呆地望着饶家兴，嘴唇颤抖半天，本想辩白几句，又不知合不合时宜，会不会惹出更大麻烦，话到嘴边吞了回去，不敢说出口来。
饶家必不愠不恼，没有一点表情。
“说吧！怎么不往下说了？”在喜怒无常、难以捉摸的饶家兴面前，温富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相不见了，眨眼间像是换了个人，变成低三下四、可怜兮兮的小媳妇，冲着两个当兵的骂道，“******，你们长没长耳朵？总座要听真话，你们必须如实报告，不许打折扣，不许掺水分，更不许说半句假话！”
“说吧，说吧。”饶家兴摆摆手，用寻常的腔调，不急不忙地说。“是一说一，是二说二，是对是错照实说。”
“报告总座，我们想来想去，昨晚只有三个鬼头鬼脑的小家伙让人生疑，除了他们再没有别的人了。”有个当兵的硬着头皮，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你说，是这样？”温富转向另一个家伙求证，“他没有说谎？”
“没有说谎，是这样。”那家伙战战兢兢回答。
“你敢保证？”温富穷追不舍。
“敢，敢，我保证，天理良心，千真万确。”那家伙信誓旦旦，证实道。
“三个小鬼多大年纪啦？”饶家兴拖长腔调，淡淡地问了一句。显然，对此，他并不太在意，兴趣也不大。“小鬼不就是小鬼？能有多大作为？”
“看上去，一个十岁上下，另外两个十来岁，说是小女孩上吐下泻，去医院看病的。”那个队员补充说明。
“对，对，得的是霍……霍……霍……”另一当兵的绞尽脑汁想不起“乱”字来。
“霍乱，是霍乱。”
“对对，霍乱。”另一个当兵的继续说，“小女孩的确病得不轻，一路上捂着肚子，痛得嗷嗷叫，另外两人搀扶着她去医院的。”
“这话不假？”温富刨根究底地问：“就这样，你们稀里糊涂把他们放走了？”
“不不，”那个队员赶紧申辩说，“我们认认真真搜查过，里外查了个遍，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
“是这样，”另一个家伙跟着表态说，“千真万确，是这样，我们拿脑袋担保。”
“小女孩的确病得很重，脸色发青，满头冒冷汗，走路摇摇晃晃站不稳。”那个当兵的见事态出现转机，赶紧添油加醋，无中生有地添加不少细节描述。“好几回，差点吐一地，被我们臭骂一通。”
“你认为他们有嫌疑？”饶家兴侧过头去问身边的温富。
“有，有，肯定有嫌疑！放走他们是极大的错误。”温富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回答，“小小新州人心不古，异党气焰非常嚣张，不少人稀里糊涂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到处兴风作浪，闹得鸡犬不宁。”
“三个小鬼干得了这等大事？他们不怕抓住要砍脑袋，小命不保？根据我的观察，对方沉着、老练、高明，出手果断、坚决，干得如此漂亮，不留一丝痕迹，显然是有备而来，演了一出拿手好戏，这绝对不是三个孩子能够干出来的。可以肯定，这是出自老共党分子之手，是经验丰富的江湖老手干出来的！”饶家兴摇头晃脑，来回走着，把握十足地对两个当兵的说，“你们再想想，肯定还有别的更有说服力的线索，你们是被人家钻了空子，被高手糊弄了，让人家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是，是，”两个丧魂落魄的家伙唯唯诺诺，哆哆嗦嗦，哭丧着脸，不敢抬起头。
“我们再想想，再想想……”
“你们听懂没有？总座说得很明确，作案的不但是大人，而且是经验丰富的高手，只有老奸巨猾、敢冒杀头风险的人，才能走出这着聪明的险棋来！”温富惯于顺竿爬，舌头一转，变了调门，照着饶家兴的口径大大发挥一通，“你们两个笨蛋！被人家耍了还蒙在鼓里！”
“好了，好了，”饶家兴抬了抬手，苦笑几声，“这也难怪他们，他们只是两个头脑简单的小兵，他们的对手是异党，是有几十年斗争经验的异党，我们的委员长都斗他们不过，更何况两个扛大枪的兵呢？”
两个原本吓得脸色苍白的家伙，听罢此言，感激涕零地朝着饶家兴点头哈腰，一味讨好地说，“是，是，总座说的是，我们是大老粗，没有拜过孔夫子，没有见过世面，三天两头会做蠢事……”
饶家兴不理不睬，走到桌前，拿起宣传材料，随意翻了翻，再放在鼻尖上嗅了嗅，狠狠甩回桌上，连连冷笑几声：“高！高！佩服！他们很快就掌握了各地动态，消息真灵通啊！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延安方面的反应一出来，这边马上变成白纸黑字，天南地北，远隔千里，动作之快让人吃惊！了不起，了不起呀！蜡纸上刻出的一手好字，没有文化的人想做也做不来。所有这些，集中到一点，说明了什么？目标不是自然而然地浮出了水面？”
“是，是，总座说得有道理！”两个当兵的唯唯诺诺，连连称是。
“总座，你看我们……我们下一步……”温富低三下四地问。
饶家兴不吭不哼，从手提包里取出从肖素芳那里偷来的几本油印小册子，狠狠甩在桌上，指着说，“你们再看看这些，能看出点名堂来吗？”
温富和两个当兵的伸长脖子看了又看，原来一本是油印的《论持久战》，一本是油印的《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以及一本铅印的《群众》杂志。但是，温富他们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始终没能看出更多的名堂，莫名其妙地望着饶家兴说不出个中道道。
饶家兴不快地指着这几本书说，“你们没有看出名堂来？”
温富和两个队员傻傻地你看我我看你，说不出所以然。
“你们怎么不动动脑子多想想？”饶家兴叹口气，无奈地说，“如果凭你们这点本事能抓到异党分子，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简直是人间奇迹！你们居然看不出，这两本油印小书和那些宣传材料出自同一人之手？是同一个人刻钢板刻出来的？”
温富和两个队员凑过头去仔细看了两遍，不知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连声附和，“不错，不错，是，是，是一个人，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就对了，”饶家兴声音不高，颇有点沾沾自喜的味道，“他们深藏不露，自以为得计，可是，隐蔽再深，也瞒不过我这双雪亮的眼睛！”
“是，是，瞒不过，瞒不过！”温富谄媚地笑着问，“他会是谁呢？”
“是啊，他会是谁呢？不过，可以肯定一点，这个人写得一手好字，而且看上去还真有点眼熟呢。”饶家兴拧紧眉头，苦思冥想，自言自语说，“是啊，他会是谁呢？”
“那是谁呢？”温富不解地问。
饶家兴心头猛一跳，扭脸问两个小兵，“你们再说一遍，昨晚看见的就这么三个人？没有别的人了？”
“是，是，没有。”小特务斩钉截铁说。“就是那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可以肯定？”饶家兴追问一句。
“可以肯定。”小特务回答十分明确。
饶家兴没有任何反应，掉转屁股，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