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氏进了贺金柱那个独小院,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东看看,西看看,眼睛好像够使的。虽然是自己儿子家,可要不是这么回事儿,恐怕这辈子也来不了。进了屋,于脚就更小知道往哪儿放,那些个家什摆设,都是在老家没见过的。好多东西都叫不出名儿,有这种感觉的,还存二柱。他这次出门的使命,虽然是为娘做保驾,但能坐火车,坐汽车,还坐部队的小车,也足够开眼和过瘾的了。在七里冢,像他这个年龄的人,大部分都没出过门。如果没这么个大哥在外头混事儿,自己恐怕这辈子也看不到这等风光。这次出远门,最便宜的就是他,既没多么重要的任务,又能出来什眼。还行,听说,这个新嫂子挺漂亮,究竞漂亮到什么地步,这回也眼见为实了。
这是张敏生下孩子的第七大。孩了胖是挺胖,就楚还小得看不到眼里,看不清像谁,但脸蛋挺白的。张敏妈在伺候月子。贺氏他们一进门,李菅就做了介绍,张敏妈上去握着贺氏的手。贺氏不会握,退让了—下,就把张敏妈的手给拽住了。张敏妈的手又白又细,根本不像老太太的手。张敏倚着被子躺着,冲着贺氏叫了声妈,声音又脆又甜,很有亲和力贺氏虽然听着不大习惯,还是爽快地筲应她上去把张敏身子底下的被子撤了下来,说,坐月子不是坐着,是躺着,不然会落下一辈子的病。张敏妈笑着说,看了没,还是你婆婆心疼你。二柱觉得一个大老爷们儿看小月孩子不大方便,只望了床上的张敏一眼就出来了。就这一眼,他心里就毛了,这哪儿像嫂子,着下去跟小闺女儿差不多。俊是真俊,白是真白,但究竟到什么程度,这一眼没看透彻。
张敏妈张罗着做饭,贺氏却说不忙。因为她发现屋里有很多方面违反了坐月子的规定,必须加以纠正。比如,屋里不能通风,不能见光,应该把窗帘拉严实。比如,门环上应该挂一个红布条,以向外人证明自己家生孩子了。比如,张敏头上应该围上围巾,别让风灌进去,等等。她一一都抓了落实。张敏直向妈妈挤眼睛,张敏妈也向她挤眼睛。
贺氏还嘱咐张敏,在月子里不能梳头,不能剪指甲盖儿,等等。说了一大堆。
张敏听着好奇。
吃了饭,贺氏对张敏妈说,大妹子,你回家歇两大吧了要说伺候月子我比你外行。
张敏妈说,那是。那是。
张敏妈貞要走的时候,张敏用眼光留什:她。张敏妈说,有你婆婆在,我就放心了。我去上班,一下班就过来。
张敏说,妈,你可曱点儿问来。
贺氏说,止你妈歇两天吧。有我呢。
下午,魏猛子带二柱进城闲逛去了。贺氏在家里收拾。张敏说,妈,你刚进门儿,先休息一下吧。
贺氏说,本来路上挺累的,一见节贝孙女,就光剩下高兴了,张敏说,妈,你不嫌弃我没给你生孙子
贺氏说,别看我是个乡下老太太,脑筋没那么老,孙了孙女不都一样?
张敏说,谢谢您了,妈。
张敏寻思了一会儿,说,妈,金柱为我跟淑兰离了婚,你不恨我吧?贺氏听到这话,愣了下,心想,不恨?我恨不得一辈不见你们!可话到嘴边,就留了情:咳。事儿都过去了,还什么恨不恨的?丙说,都新社会咧,你们不是结婚离婚由嘛。
张敏说,妈,真谢谢了。没想到,您这么宽宏人匱。
贺氏心里说,不宽宏,不大量,俺有什么法儿?
张敏说,妈,我爸为我们走了那条路,让我和金柱这辈也活不踏实。
贺氏叹了口气,说,咳,你们有什么不踏实的?那是他活到寿限了,那是他的命。
张敏偷着抬头看了看贺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贺氏不再说话了,开始往外掏她从老家带来的那些宝贝东西。当她把用布包着的沙土放在床上的时候,张敏吃惊地问,妈,这足干什么的?
贺氏说,这是让孩子睡的、孩子睡沙土,长大了水灵。冉说,拉了床了的,拿出去一晒,干了接着再用。贺氏说着就把沙土往孩子身子底下垫。张敏却不让,这珩多脏呀?贺氏说,不脏,不脏。弄到身下就顺着流下来了,这你就听我的吧。金柱、二柱都是睡沙土长大的。你看,都是那么大高个儿。
张敏脸上没刚开始那种表情了。她眼睁睁地看着贺氏在孩子身子底下垫沙土,心里直叫:我天爷,这哪是伺候月子,这不是祸害孩子吗?这得有多少细菌弄到孩子身:去,这个霸道的农村老太太!张敏趁着贺氏不在屋的时候,偷偷地叹了口气。贺氏听见了,屋说,坐月子,就是静心养着,少叹气,多寻思些高兴的事儿。张敏心里说,你这么多怪习惯,我高兴得起来吗?
孩子哭了,张敏告诉贺氏,奶粉在橱子里。贺氏问张敏,奶水还没下来呀?张敏说,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贺氏自言自语地说,幸亏来的时候有准备。她把自己带来的包袱打开,找到了一件衣服口袋里的纸包,里边包的呈用****稞加工成的草药。贺氏对张敏说,这是老家的偏方,挺管用的。张敏凑过去看了一眼那黑乎乎的东西,皱了一下沼头,说,怎么用?贺氏说,用水拌一下,抹在****上,一顿饭的工夫,奶水就下了。张敏说,这东西,行吗?贺氏说,行,行。老家都用它,灵着呢。张敏看着纸包里的东西,继续皱着眉头,迟迟不肯解开衣服。贺氏上了床,上去就解张敏的衣服扣。张敏用手拽着,不肯。这工夫,张敏妈回来了。贺氏把情况说了一遍。张敏妈笑了一下,对张敏说,你婆婆是对你好,试试吧。张敏犹豫了一下,把衣服解开了。贺氏按着要求,给张敏抹了上去。果然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张敏的奶水就漾了出来。张敏脸上露出了有些趣尬的笑,呀,这么灵啊!张敏妈也附和着说,真是的。贺氏自豪地说,别看老家穷,就是有草山。百草山上的草,就这么神!
了跟了,说明天还要去逛公园,公园里有山,比百草还高呢。还说,娘,你出来一趟也不容易,也跟我们一块儿去看看吧?张敏马上接过来说,妈,我弟说的对,您明天一块儿去看看吧!贺氏说,我是来伺候月子的,哪儿也不去。
张敏问二柱,我也听你哥说过以单山:白草山上的草真有多种吗?
二柱说,那还假的了。百草山上的草都足药材,什么样的病都能治。
张敏说,百草山美吗?
二柱说,美,美着哪。你到时候占看看,就知道了。
通信员进来了,送来了贺金柱的倍。张敏正要拆,贺氏夺了过来,说,坐月子,不能看倍。看坏了眼睛可足一辈了的事儿。
张敏说,那这信怎么办?
贺氏说,让二朴念给你听,他也识字。
二柱说,娘,我哥写给我嫂子的信,我怎么能看呢?
贺氏说,那就等出了月子再看吧。
张敏叹了口气,说,兄弟,没事儿,你就念给我听听吧。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好怕的?
二柱真的把信给打挺了,信很短,也没什么悄悄话。就是问,—柱到没到,问孩子胖不胖,张敏身体好不好,奶够不够吃?还嘱咐张敏要跟娘搞好关系。有的字,二柱不认识,就胡乱编过去了。
信念完了。张敏问道,他没说回不回来?
二柱说,没有。
贺氏接过来说,有我呢,他回来不回来的,不要紧。
张敏闭上了眼睛。
通信员开始搞屋里的卫生,做一些杂活儿。二柱上去帮忙,通信员不让。一见二柱那双没奋肉色的手摸东西,张敏就皱眉头。连忙说,你别动手了,一边休息去吧。二柱指着通佶员问张敏,嫂子,他是我哥的护兵吧?张敏抬起头来问,护兵?二柱解释说,就是警卫员。张敏笑了,就算是吧。二柱在院里转了—圈回来,对张敏说,嫂子,你给我找点儿活儿干吧。我一个大小伙子见天这么待着,怪难受。张敏说,你要闲得慌,就去把手洗干净,多打点儿肥皂。一杵脸上不好意思起来。他倒是很听话,去卫生间洗手去了。一打肥皂,还真洗出了一盆混水。他认为己该洗,这双手跟这个家太不协调了。尤其跟张敏的手,简直不敢一块儿伸出来。
张敏的奶不够孩吃的,张敏妈久:来老母鸡给张敏炖着吃。那只鸡有点儿瘦,汤见没多少油。端上桌子以后,贺氏又往里面放了一些猪油,搅搅,油星都漂上来张敏看着直咧嘴,不大想喝。贺氏端起碗来说,喝吧,吃油,奶就多不张敏接过碗来又放下了,说,喝这么多油,我的腰会变粗的,肚子也会变大的。贺氏不以为然地说,女人生了孩子哪有腰身不变的?别管那么多,让孩子吃饱要紧。张敏咧咧嘴,就楚喝不了去。
住了一个礼拜之后,婆媳俩的关系由陌生到熟悉,又由熟悉到紧张,集中表现在坐月子的一些规章制度上。贺氏关了窗户,在眨眼的工大,张敏又打开了。贺氏洗过的尿布,张敏嫌不干净,偷偷扔掉尤其让贺氏不能容忍的是,她和二柱到魏猛子家去了一趟问来,一看,她从老家带来的沙土和尿布都被扔掉了,门上的红布条也没有了,来时他们装衣裳和东西的那些包呀兜的,都由里屋清理到了客厅,就好像撵他们走一样。张敏妈也在。他们进了屋,那娘俩谁也不说话。晌午了,贺氏张罗着做饭。张敏妈却说,不着急,响亲家母说会儿话吧。贺氏到厨房里一看,人家娘儿俩早吃了,碗筷儿还没刷呢。
张敏妈像是在没话找话说,大姐,家里这会儿不忙呀?
贺氏说,刚收完秋,家里没事儿。
张敏妈说,家里有人看门吗?
贺氏说,穷家破业的,有什么值得看的?
张敏妈说,在这待着习惯吗?
二柱生怕贺氏说不习惯,赶紧接过来说,习惯,习惯。比家里还习惯呢。
贺氏瞪了二柱一眼,就出去收拾东西去了。她一出去,二杵也跟着出去了,把贺氏叫到一边说,娘,咱别走,我还没待够呢。贺氏不理他,继续收拾东西,收拾利索了,进屋跟张敏妈说,大妹子,这不,媳妇儿孙女们我都看见了我看这儿也用不上我,我和二柱明儿就回去吧。
张敏妈说,这么老远来了,多待些口子吧?
贺氏说,不咧,不咧,再说在这也待不习惯张敏说,妈,你是不足想您孙?和孙女了?
贺氏叹了口气,说,常芑说的好,金窝窝,银窝窝,不如己的土窝窝呀。旮享不了的福,没受不了的罪百:稼人呀,大生就是七里刨食儿的命。
张敏很会说话,妈,这是您儿子的家,也是您的家二什么时候想来,就来仏,我和金柱去接您。
贺氏说,好吧,衔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