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考前一个月他老爸知道了这个事情，给他炖了一锅马鞭驴鞭羊鞭牛鞭让他喝完，以至于他高考前一个月极其亢奋地学习，那女孩说：“你考到重点大学我们就有第二次。”
那年高三大家都投入到紧张的学习当中，唯独别克怪怪的，他和萨日娜儿恋爱了，每天课间总在一起打闹嬉笑，忘记学习。一模考试别克从全年级前三掉了二十多名，要知道学校要靠他加分（少数民族高考加分）打出名声。
于是有一天，班主任把他爸爸妈妈请到学校。校长、年级主任、任课老师全部聚齐到办公室，把别克叫了过来。校长意味深长地说：“别克啊，你是不是和萨日娜儿恋爱了？”
别克说了句话后便吹着口哨手插到口袋里晃悠，别克说的所有人都脸红低下了头，他说：“是的，我很爱她。”
四
复读那一年我每周都会给别克打一个电话，在深夜。开始的对白都是一样的，别克说：“怎么搞的，我不是给你说了吗？大连和新疆有时间差。”
“这不才刚熄灯吗？我卡里还有三分钟余额，就想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我说。
周末就给别克打个电话，听别克说说大海的颜色，听别克说内地人不敢和新疆人挤公交车不是我们多么牛，是怕丢东西；听别克说污点证人不是我们以前说的穿得脏就可以做的；听别克说地理上说的没错，纬度不同时间过的还真不一样；听别克说大学有多么大，大连的美女多么俏丽。我说，我也想去看看大海。别克说：“你就是狼剥皮，狗都不是。”然后又对我说：“我还是一直和萨日娜儿联系着，她在家乡养了好多羊。我想家乡的丫头子了。”
别克曾经在空间里写过：当戈壁爱上大海，大海会湿润干裂的土地，戈壁上的小草如鱼鳞般腻致排列吸收水分，可是戈壁只有沙化良田才能触摸大海的唇齿，大海只有掀起惊涛骇浪逆水而上才能亲吻戈壁的帘栊。所以戈壁爱上大海注定是它一生的痛。
那一年我考到了吉林，和别克第一次去看了大海。别克拨通了萨日娜儿的电话，就一步步地往大海里走，把电话放在海浪撞击声音最大处，让她听听大海的声音，冲击着岸边。我看见一片蓝，流动的忧郁。海水冲击到别克的腹部，他举起电话，通话时间显示是36秒，她挂断了电话。别克站在海边一动不动，我就躺在不远的沙滩上，我不懂得浪漫———我对他说快点结束，是长途———即使他在海边发疯地喊，只是淹没在大海中，苍白无力。
他说：“突然眼前眩晕，一辈子流着戈壁的血，第一次见到大海真想跳进去，死在其中。很多很多人，是我的祖先还有那些游牧的民族，他们一辈子都出不来，都看不到大海，他们从出生到死亡面对的就是戈壁，就是草原。”
别克拿出冬不拉，唱起了那首他最喜欢的歌———KARA&&JORHA（黑骏马）。
弹起我的冬不拉呀冬不拉
带上我的玫瑰花呀玫瑰花
今天就要见到吗依拉，幸福的歌声飘荡在天涯
拉拉拉拉拉拉拉拉拉拉拉拉拉拉
骑上我的黑骏马呀黑骏马
唱起我的哎接塔呀哎接塔
如果今天见到吗依拉，我就把那心里话儿对她提一下
我就把那心里话儿对她提一下
拉拉拉拉拉拉拉拉拉拉拉拉拉拉
带着我美丽的姑娘呀姑娘呀
在这草原到处地奔跑呀奔跑呀
五
我参加了别克的婚礼，他们相恋了八年。整个部落的人将我们围在一起，穿红戴绿，弹起了心爱的冬不拉，优美的歌声伴随着整个婚礼，冰雪融化流成清水，大地一片滋润渐见绿色，一片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美不胜收。我们被奉为座上宾，迎接远近几公里的部落同人接受祝贺，虽然这个部落看起来规模不大，但是穿戴方面却有贵族气息。
新娘子萨日娜儿戴着红色丝绸，有着犹抱琵琶半遮脸的韵味，别克的家里挂起了红色帐布。新娘走在中间，陪嫁人要拉起男方家的红色帐布，男方家人出来迎接，圈里围的最多的不是大人，而是一群小孩，他们是来凑热闹的，新娘的婆婆便拿出“恰什吾”（奶疙瘩、乳饼、糖果、包尔萨克等混合），一把一把撒向新娘和来宾们的头上，人们欢笑祝福，小孩子们拼命地捡“恰什吾”，一会儿，撒完了，小孩都撤到外面吃糖果等东西去了。
婚礼是在男方父母的毡房举行，毡房中有一堆火塘，别克和新娘在火塘前，面对正中向长辈和来宾三鞠躬。他们没有“毛拉”或者“阿訇”来主婚，主持婚礼的是个年轻的小伙，手拿系有红绸子的马鞭子，这个主婚人唱起动人的歌，歌词大意是：欢迎新娘的到来，祝福夫妻相敬互爱，尊敬老人，勤劳致富。
别克告诉我：“这些歌没有固定的唱语，但是有固定的曲调，这种婚礼歌萨满语称为‘阿吾加尔’，一直唱到第二天红日当空。”婚礼在歌声中开始，在歌声中结束。
新娘屈右膝向家长和来宾行礼，在“拜塔夏尔（揭面纱歌）”中，新娘慢慢掀开了面纱。萨日娜儿，不知道是腼腆还是害羞，左右两边脸上好像抹了腮红，从我认识她到现在一直是红的。
这些歌词我都让别克给我翻译，我好奇他们结婚的过程，每个不同的歌词代表不同的仪式，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女方告别家人，表达了自己对新生活的担忧，别克还会不会宠爱我，别克是不是部落牛人，那歌声这样唱：“我的新房安置在什么地方，那里像不像这里水丰草旺？”
听到这个歌声后，别克就要唱歌表达一下以后的生活并赞美一下新娘，你知道的，男人肉麻比女人更让人反胃，别克开始唱道：“新娘是个贤惠的姑娘，她的心像金子一样闪亮。她是别的部落翱翔的雄鹰来到这里，她是别的部落美丽的天鹅来到这里。”
别克是哈孜部落的一员，哈孜翻译成汉语就是白天鹅。在哈萨克族最大的一个部落叫这个名字，可见天鹅在他们心里的地位，一说天鹅别克都会说：“它是美的化身，是洁白的，是忠贞的。”
从这两个歌词中，我们可以完全了解他们生活的全部：住毡房，放牧逐水草，嫁妆送金子，有雄鹰般的坚韧和天鹅般的纯洁……后面的歌中还要唱到新娘子怎样料理家务、做饭洗碗、照顾公婆、跟邻居和睦相处等内容。
夜晚渐渐来临，歌声还在继续，都说歌无界限感染人心。夕阳落下，天气转冷，大家都没有离开，围在一起唱歌跳舞，有人点起了篝火。
这是人间的净土，色斜临，霞文横竖，山脉纵横千里，连绵不绝，天色一体，你都不忍心在这里高声喧哗，生怕吓跑了这美丽的景色。别克却突然拿起冬不拉唱起了《在那遥远的地方》，那歌声扣人心扉，那美景感染大地。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她的帐篷都要留恋地张望
她那粉红的小脸好像红太阳
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流浪在草原跟她去放羊
每天看着那粉红的小脸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
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六
每到春季冰雪融化的时候，别克带着冬不拉跟着哈萨克游牧人就要离开他们呆了一个冬天的地方。赶着牛马羊，用骆驼驮着毡房，到较早出现新绿的春牧场。这一路迁移都是追逐着水草肥美的草场，漫山遍野的绿草，清澈见底的溪水，一路上撒欢吃草的羊群，温暖和煦的阳光，这就是美好的春季。
骆驼背上年老的长者哼着歌，小孩围着马群奔跑，累了就睡在骆驼背上。每天日落之前，驻扎在有水源的地方，支起那个别克叫白宫的毡房，度过一夜。我曾经问别克傻傻的问题，为什么不定居下来？别克说：“流浪与成长的脚步是一样的，就是方向不同。”我并没有搞懂他的意思，但是我知道几百年来游牧民族就是这样生活着，跋涉千里，勇敢，强悍。他们爱护着大草原与水源地，不允许有任何人破坏水源地。
别克说：“最早的夜生活是从我们哈萨克人流传出去的。”我相信他的话，因为哈萨克人长期生活在高寒的环境中，吃高脂肪的食物和饮酒都是为了抵御严寒。他们就习惯了在深夜吃着肉喝着酒唱着歌，到了凌晨才睡觉。第二天中午太阳高照才起来放牧，在深夜在毡房里喝酒唱歌是他们度过寒夜最好的方式。
我曾经问过别克：“为什么不留在海边？那么多人都选择了背井离乡，在内地打拼，你有那么多的条件与能力，为什么不留下？”
好久之后，我收到别克的一条短信：
满天云锦牛羊成群，古老的大清河的游牧精神，以它独有的黄金般的苍茫宽阔，烙在我日益坚强的心上。背着我的冬不拉，带着我的新娘，这里成为我另一种生命与努力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