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早晨，我和海鸥从溶洞爬出来又进入乳峰口。霞光照射进来，形成一道斑斓的霞口，这里是个旧军港，可能是甲午海战时的军舰停靠码头，如今一个国际新港傲然屹立，有韩国日本字样的商船频频出入，汽笛轰鸣和港口的繁忙景象使我浮想联翩。
我在大海上捕捉灵感，我不再奔跑。我好像听到渔民沉重的号子声，我看到渔民们拉开巨大的网撒向深海，他们赤脚裸身呼喊着用无穷的力量拉网，岸边是妇女和儿童。还有织渔网的姑娘。我看到轮船上的巨大铁锚，就想起穆天云的那把坠琴，挂在了韩跃的床头。他时常拉那把琴，好像天籁般的琴音，韩跃用镰刀和巨蟒搏斗，还有旧炮台遗留的弹壳，穆天云拉琴的身影在我眼前出现，我和那领号子的捕鱼老大一样。他的脸上像蓝天晴朗，显露出光泽。王祥特大爆炸案抓获，对公安机关是个鼓舞。省市领导都向专案组表示祝贺，并向全省通报，表彰有关人员，严惩犯罪分子。
穆天云认为离祝捷还有很大距离。虽然让人头疼三年的连续爆炸案破获，但只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实际上“6.5”事件还没着落，真正的凶手还没有抓到，朴先火投案自首后交代，他是朝天开的枪，群众目击举证枪响没有伤人。从死者身上取下的弹头表明，也不是半自动步枪子弹。那么只有芦苇丛中传来的枪响之后，才有人倒下的，这枪就是汉阳造！但是汉阳造从哪里来的呢？现在哪里？现在的重点是查找汉阳造。根据群众反映，枪响过后枪可能扔到湖里去了，派了几十只小船在开枪的方向，拉网式的打捞，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也没有找到。也许凶犯根本没有扔枪，他故意造了假象，把枪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了。那支五九式半自动虽然查获，但是枪的来源也不清楚，据嫌疑人交代是“****”中遗留下来的，一直放在大队部，还有一张借条。正如高峰群所说，是他们的公安干警麻痹大意，从村里会计那里真的查出了那张借条，根本没有看清借枪人和时间单位，就被朴先火要回去吞到肚里去了。公安部门三令五申不准私存枪支，那么这支枪又来自何处？朴先火一口咬定是“****”遗留，就再也查不到相关的人了。武器库失窃的“7.5”枪案和春兰失踪都还没有眉目。不过他对穆小云的侦破手段，倒是很欣赏。
其实穆小云侦破王祥的基点和白大鹏是不谋而合，他来到了王祥的岳父家，见到江水仙，劝说她回家，和王祥和好。江水仙是死活不愿回去。开始她不说，后来她是又哭又闹，终于说出他对她有性虐待行为，每到半夜三更在她小肚子上刻字。
这一句话非同小可，他用什么刻字？穆小云紧追不放。
他是个魔鬼，平时写个东西也弄半天，可是他在我身上耍起野性子来，比魔鬼还狠。他到半夜里把我绑起来，用蜡烛烧针在我小肚子上烫字，你说我还能跟他过吗？我要和他离婚，他早晚要挨枪子儿，你看他干的那些坏事。问她都干了些啥，她又不说。
穆小云继续问他写了什么字？她嫌丢人，不愿说。只说他恨我和白大鹏来往，他又惧怕白大鹏，所以他就烫字。那他平时还写过什么？江水仙呼地站起来，从她家的柜橱里拿出一张字条，说，看他送来的记账单，骂俺娘家光要他的东西，连拿三斤大蒜，二斤大葱都记上了。
穆小云接过了记账单，什么时间从王祥家里拿多少面，什么时间又拿几只鸡和鸭子，什么时间拿他一把椅子，一个橱柜，这个笔迹很快就印在穆小云的脑子里，他父亲就是搞笔迹比对出身，从小就跟着父亲看这个，所以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在心里说，真像！便笑道，老王脑子没有问题，他对你虐待是犯罪行为，家里的小账也记的丁是丁卯是卯的，这样吧，我拿着这个账单，作为证据，要对他进行批评教育，如不悔改，就拘留他。那女人也没想出什么，就把记账单给他拿走了，刚回专案组，季茹萍已经报功而回了。
证据在手，王祥也毫不隐瞒地交代了三次作案的真情。他说对共产党也没啥真仇恨，他的父亲还是共产党从苦海里救出来的，他还当过兵，分配在矿上干工，他就是恨计划生育，罚他的款，抄他的家，矿上还开除他，他在家养病，就琢磨着报复……
穆天云向上级汇报了爆炸案侦破的详情。在省公安厅会议上，省政法委的领导强调，要乘胜追击，尽快处理好“6.5”事件，把凶手捉拿归案。领导又问，“7.5”枪案是不是他所为？
是他，但是他盗到手的枪又被人夺去了！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王祥盗枪的目的就是如果派出所和镇上的人再跟他过不去，他就要真枪实弹地干。他的目的是搞一支手枪和子弹，携带方便，好流窜作案，可是那天晚上他没有找到短枪，就搞了两支长的，后来又发现了一支信号枪，以为是短的，这时长的短的他都一块儿拿走了，他当过兵，在小树林里摆弄枪，才知是信号枪，他本来想就地把长枪埋起来，把信号枪扔了，这时候来了两个蒙面人，把枪和子弹都抢走了。
海春兰的失踪与他有关吗？
没有关系！他是恨搞计划生育的，但抄他的家不是春兰，是湖岛镇上的人，还有派出所用警棍揍他的人，春兰在湖上是个完美的姑娘，工作认真，心地善良，人又长得好，王祥说，他即使恨她也不会杀她！
那么炸药雷管是怎么来的？
他在矿上干工时，从矿上同屋的放炮员那里拿的，那时候这些东西管理松散。
王祥归案是个大收获，从另一个方面对“6.5”事件的处理起到促进作用。这就说明盗枪案与“6.5”事件没有必然的联系，只是偶然地绑在了一起，在客观上干扰了侦破“6.5”事件的视线，现在汉水湖正是雨季，湖底已经涨水，两岸的接触只能到下一年的春季，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失盗的枪支子弹找到，这在社会上也是个隐患。现在看来郭亮和金成的死，春兰失踪是不是另一伙人所为，“6.5”事件的凶手与这伙人有没有关系，还需要进一步侦破。
上级肯定了专案组的初步成绩。穆天云决心要从王祥那里找到突破口，他的枪被抢，会不会有诈？谁会知道他的行踪？他一口否定了郭亮和金成抢枪的可能，那么是谁，他也搞不清楚。从迹象上看，抢枪的人对他决不会生疏，要不了解他的行踪，怎么会那么巧呢？那两个抢枪的人跟他搏斗，离得那么近，连喘息都能听到，就没一点印象？那么王祥对郭亮和金成家里翻出赃证是什么看法？
穆天云认为，这些问题王祥都能供出，但要从启发中达到，不要逼他，这个人现在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他现在思考的是季茹萍为什么叫王祥代她写信，她知道他有文化，想到让陈廉清利用白大鹏的事，他明白了，是白大鹏出的主意？白大鹏为什么怀疑上王祥呢？如果这个问题落实了，那个犯罪团伙就该进网了，起码可以得到另一条线索。
穆天云在轻松的环境里提审王祥：
王祥，从你交代的问题来看，从你手中夺走枪支弹药的人是渔翁得利，那么你想想，这两人对你的行动这样清楚，你能一点没发觉？
王祥一点没反应。他想不起来了。审问人员给他一支烟，还给他一杯水。让他慢慢回忆。
你听说了，郭亮和金成是畏罪逃跑，从跟你夺枪的人格斗中，你认为像不像他们两个？
不像，绝对不像！王祥急了，我学过捕俘拳，郭亮不会拳，金成更是老实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能昧着良心乱咬人，听说从他们家搜出雷管炸药，我急着想投案，你们吓跑了他们，我对你们更恨，我是想替他俩解脱，才又去炸了电路，要不然，你们永远也抓不到我……
有人想激他！穆天云没让，还是慢声细语和他说话，那么你说不是他们又像是谁呢？
紧跟的这一句，使他仓促回答，像……
像谁？你说！
他又咬住了嘴巴。
王祥低着的脑袋抬起来，眼里射出野蛮而又迟钝的光，他望着穆天云，把嘴巴咬紧，好像两扇铁门，他看出穆天云平静的表情下，藏着锋芒，要从他嘴里搞出更多的同类来。刚才，他真想把他怀疑的人说出来，想到她给了他的一个夜晚，他退缩了，装什么英雄，反正是要死的人了，弄死那么多的人干啥，他很清楚，别说搞枪，就凭炸铁路，弄得几年全国上下都不安宁，每到有专列，有重要列车来往，那些民警都在道轨下放哨等着，听说国家重要领导人每年都到上海过春节，这三年就是没去。他在家喝着小酒多开心啊，你们打死了我的母亲，叫我断子绝孙，我也叫你们不得安宁……他知道谁要和他王祥扯上就得要命，怀疑的事不能说，死到临头也不能冤枉人，他开始作案就想了，反正没有儿子了，脑袋落地碗大个疤，我交代让你们去领功受奖，那我处心积虑好几年不是白搭了。他脸一黑，心一横，装死囚了！
二
陈廉清带着一身疲倦回到海城。他已经好久没回家了。他的爱人就是当年爱英雄的小姑娘，也回到了家。她在湖城市法院工作，分居两地照顾不上了，但是对他的热情依然不减当年。他虽然贪杯，但爱人不管他什么时候回家都给他温暖和舒适。他常对古元等小青年说，爱人是盆清澈温暖的水，能洗掉他的疲劳，给他以清爽，爱人像杯醇香的美酒，能陶冶他的烦劳，使他甜蜜。爱人是个小铁炉，能熔化他的思想，净化他的心情。尽管他的爱人在法院工作比他还忙，家里的事却不让他分心。可是这个家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就是儿子陈小廉，年轻的时候和穆小云，还有韩跃没有多少差别，可是慢慢地他的学习就掉下来了。他爱打扮，爱穿时髦衣服，喜欢下酒馆，喜欢女孩子，还结交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陈廉清看不惯，只要父子一见面就吵架。他没法管教，只好托爱人管教。后来爱人托人让儿子上了海洋学校，刚毕业他就把白大鹏的女儿给挂上了，开始他还有些不放心，后来在白大鹏家看到那个闺女比他儿子强多了，还是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他就同意了。爱人又托人把儿子调回海城海关，和未来儿媳妇在一个城市工作，陈廉清也就没啥话可说的了。
陈廉清一进家老婆就骂他，我打破了电话就是没人接，怎么在局里老是找不到你呀？
哦，我和白大鹏在一起商量事儿。你又和他在一起，不要让人说闲话。我是为的案子。你这号局长该撤职，一天到晚耗时间，只花本钱，不见效果。他爱人连忙把饭摆上，说，连家里的大事都忘了吗？啥大事，你不离婚，小廉又不结婚，还有啥大事。你这个该死的家伙，光想着喝酒，把啥事都不放在心上，我前几天就告诉你了。小廉和玉叶领结婚证了，你也没往脑瓜里装啊！装是装了，只是把它塞到了墙角里。陈廉清只顾吃饭，说，领结婚证找我干什么？
钱啦？爱人生气了，就一个儿子，在这个时候不给钱，什么时候给，他们等钱买家具呢！
陈廉清扒拉一口饭，说你是咱家的财政部长，你有权做主啊！完全熟悉男人的她，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她说，他俩上午就要我们去看新房，我答应晚上去。现在天黑了多时，他们肯定等急了。噢，这事来的太突然了。儿子的大事突然降临，认为他这个爸爸失职了。几口饭扒拉下肚，就说，走！这么晚了，咋去啊？我开车去，一个小时就到！
他爱人看他那么着急后悔真不该过早地催促。她给他披上了大衣，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包，说，你给还是我给。他知道这是给儿子结婚的钱，他平时不管钱，工资都是如数上交，究竟有多少家底他也不知道，就说这还用我出面。
湖城和海城相隔一座山。自从修建了高速公路，山中打通了一条隧道，过去几个小时的路程，现在一个小时就到了。
儿子的新房盖在海关的宿舍区，据说是白大鹏出钱买的经济适用房，对他们这样的年轻人来说，有些超标准，所以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知道住房标准，背后也引起一些议论。夫妇俩坐车来到城市开发区，在一幢新楼前他看到爱人在前面带路，心想她肯定来过了。儿子上学开始和穆小云比着干，追求上进，到高中就有点拈花惹草被学校警告过，他有一个礼拜天把他带到海边上，也不说话，对着他的屁股一脚把他踹倒，他看到他爬起来，又一脚踹倒，一共踢了三次，他看到儿子在沙滩上在太阳微露的阳光下终于爬起来时，才罢休。从此儿子看见他就打哆嗦，因此在那一次严打中，很多领导干部的孩子犯了流氓罪，陈小廉却躲过了这一劫，后来还考上了大学，这件事连老伴都不知道，只有他知道，他坚信不打不成才，以后派出所抓人那些缺少法律意识的联防队员，对拘留人员采取一些过激行为，反映到他那里，他也是一般不问，特别是古元在对待羊九的审讯上，他也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陈小廉长的比老子英俊，白脸漆眉，尤其是和玉叶走在一起时，小伙子穿着海关服，白玉叶打扮的也很时髦，她做的节目很招人喜欢，老百姓都熟悉她的美丽脸蛋，楚楚动人，给陈家增了不少光彩。在法院工作的爱人在单位上受到同事们的称赞，说你儿子真是找了个好媳妇，好像在海城还没有见过这么般配的。实际上白玉叶虽然是白大鹏的女儿，但她和白家人一点都不像，她自然有一副汉水湖水滋润的脸颊，而且为人处世都是同年的女孩子还不具备的品质。这事开始他还不同意，但是后来他看到了这么好的闺女，也就认可了，而不再管她是谁的女儿了。
刚到防盗门前，清晰地听到房内轻音乐声，老伴没敲门，伸手推门，门就开了。房内一片红绿交相辉映的光束，显得很暗。啊！儿子和媳妇正随着乐曲起舞，真有点蜂飞蝶舞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