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瑾的寿礼终是起了作用,晚间,大老爷独自一人来到黛翠阁看望谢灵薇。
虽然梦瑾早已通过各种途径对这位大老爷的脾气秉性了解的通透,可是这样近距离的得以看到他,还是从入府以来的第一次,刚正分明的脸庞,即使因为年近半百而致下颌的胡须与鬓间稍有夹白,但眉语间却依旧窥得到他当年的饱学风流之姿,想想大老爷与爹爹年纪也相近,而且那一付走到哪里都不肯忘了书礼的冥顽脾气也蛮像的,梦瑾越看心内竟慢慢生出一丝对大老爷的亲近之感。
黛翠阁里怕是阔别许久之后的第一次有大老爷前来探望,每一个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茶水、点心等。
大老爷对这些倒并不在意,只让谢灵薇领着自己在黛翠阁里细细的看,起初还闭着口不说话,到后来每看到一件东西都会视如珍宝的捧起然后如同自倾自述般低念着“你娘还在的时候她最喜欢临窗弹琴,说是希望琴音能传到远在朝上或是外院的我的耳中,可以慰抚我的疲惫的心灵;你娘还在的时候她最喜欢倚枕读书,说是……”
梦瑾轻声跟在二人身后听着大老爷这一个已近半百的男人如同仍在少郎时节倾述自己与心爱女子之间的点点滴滴,看着大老爷爷眼角的点点泪光,内心也不禁渐渐柔软起来,大家都说大老爷在四姨娘丧礼之后就从此不肯再踏入黛翠阁,就连女儿也不管不顾,只是因为他那所谓的爱不过是对四姨娘容貌的迷恋而已,容颜不再,又何来恩爱。可时至今日梦瑾才明白大老爷是因为太爱四姨娘才不肯再来这里,他是想用冷漠与空间来冷却自己的一颗相思之心,也是没有勇气去面对十三年前的那一场悲剧,因为在他的心中,那个女子依旧是生灵具现的活着!
两人就这样看了许久,最后再回到宴息处时梦瑾已看到两人眉头都有哀倦之色,大老爷坐在宴息中堂下的椅子上,眼带不舍的又环顾了整间屋子,终是沉着声音略有愧色的望向站在自己面前谢灵薇:“这些年也没给你换过好的东西,这些摆设早就旧了,你若想换…就换了吧!”
一听这话谢灵薇早已屈膝跪在大老爷的面前,眼稍带泪“爹爹怎能这样想女儿,这些是都是娘的东西,哪里是其他的那些俗物能比的,女儿不换,什么也不换!”
一番话,大老爷眼角又是泪光,只低身紧紧握住女儿的手:“灵薇,爹爹这些年对不起你!”
看着这一幕梦瑾便忙偷偷暗示众人退去,留给这两父女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
轻声合了门,梦瑾脑中全是刚刚两父女两手交握的那一幕,想着想着便不禁泪盈于睫,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能握到父亲温厚的大手时,还是母亲倾了全部首饰苦苦哀求衙役才获得的唯一一次探视,父女俩隔着牢门交相互握,梦瑾面对着形削骨立的父亲一直拼命的大声的哭问‘爹爹,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后来衙役来赶人,梦瑾死拽着爹爹不肯松手,衙役便拿出皮鞭抽打梦瑾的手臂,娘拼命的在一旁打她让她松手她就是不肯,直到爹爹说出‘明天我就回家’时她才笑着昏死了过去,可是第二天,就传来了爹爹在牢中悬绫自尽的消息。
梦瑾就这样一个人呆呆的立在廊前许久,突听身后门开的声音才猛的惊醒,谢灵薇走了出来,脸上已无刚刚的哀凄之色,“梦瑾你在这里呀!刚刚好,爹爹想要见你!”
梦瑾听话忙整了整仪容跟着谢灵薇走进屋内,缓缓给大老爷施了礼,
“听灵薇说她的琴艺是你授的!”
“小时跟父亲学过几日琴,不过是小小丑技而已!”梦瑾谦顺回着,
大老爷笑着点了点头,“你本姓什么,家乡哪里?”
“奴婢本姓苏,家乡是江南苏州。”
“苏州?”大老爷的话语里微有波澜,“苏州哪里?”
想着苏州新阳县百姓状告县官的案子在去年轰动也不算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梦瑾恭身应道,“清县,不过是个小县,外省的人可能尚未听过!”
“哦!”大老爷的语气又温和了下来,“现在是几等的?”
“三等的!”谢灵薇急急代梦瑾答着,然后一脸渴望的看着大老爷,大老爷早已看出女儿对这个丫鬟的与众不同,于是只笑说:“以后就领二等的月银罢!”
‘这是给自己提等啦!’梦瑾心中微有激动,忙磕头拜谢。大老爷看来心情很好,微笑着看着梦瑾,“你以后还继续教灵薇。还有灵薇虽说不想要东西,可我看这儿实在有些清冷了,明天我会派人来,这屋儿里缺什么,你明天都告诉他,他自会替你们办的,你以后要帮灵薇打点好一切!”
“是!”梦瑾施礼答应,便又退了出去,没想到一切居然进展的这样快,这么快就升做了二等,梦瑾心头有一种付出之后终得喜果般的甘甜滋味,出了门便走到房前流水前的石阶上屈身恭敬的向天磕了一个响头,想将这一喜讯传达给远在天上的爹娘。
待送走大老爷,谢灵薇便忙不迭的将这一喜讯告诉了全屋的人,大家都真心替梦瑾高兴,一直恭喜个不停,大家也为谢灵薇终于得到了大老爷的关切而高兴,一屋子人摆了一些简单的酒菜,一直闹到很晚才睡。
第二日一早,梦瑾便看到娇兰又如往日一样早早出门,不料正撞上去给谢灵薇传早膳的梦瑾,她也只是斜着眼睛一脸不屑的说了声:“恭喜你这下子可以在屋子里睡的光明正大了!”就袅娜着身姿走了出去。梦瑾其实本不想与她闹的这样僵,可几次想缓和都不成功,便知道她的心根本就不在黛翠阁,她是在心底里瞧不起谢灵薇这样的主子,梦瑾想着从最初谢灵薇要问安开始其他院里的小姐总是能提前知道谢灵薇的动向,又听说娇兰总是东屋西院的到处给各小姐送礼,梦瑾思量着,终下了无奈的决定。
午后,梦瑾闲暇下来到院子里走走,便正看到院子东南角落里新植的那一小片芙蓉花,这还是谢景铄前几日特意给谢灵薇移植过来的呢,初春植株,待入秋便可赏花。他当时只说四姨娘当年在时这院子里可是流水叮咚,花香袭人,可现在偌大的院子除了水以外,只剩下一些不知名的草木和萧索的藤木,书香育人,花香怡情,女孩儿院中没有几株花草怎么能行?移植过来后,他还会时不时过来照料培弄,可现在……
“既如此,我自不会再来黛翠阁了!”那个飘渺的天青色身影似尚在眼前,梦瑾伸手托着那耷拉着脑袋了无生气的枝叶满心苦涩,耳中好像听得到它们向自己咒骂“是你赶走了他…是你赶走了他!”心底一片冰凉……
却听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沧桑的声音:“请问姑娘是四小姐身边的丫鬟吗?”
梦瑾吓了一跳,慌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又缕了缕被风吹乱的流苏急急转过身来,却在看清来人时眼中又泛起了泪光,脸上是又惊,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