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了城。
城，离老家并不太远，高速路修通后，也就是三个小时的路程。可是，一年里，他很少回去，一般都是过年回去一次。平日里很忙，在城里有工作，有交际，有朋友。总之，城里有他的一切，走不开。
娘就打电话，娘说，儿啊，啥时候回来啊？
他说忙呢，走不开呢。
娘说，你不是说喜欢吃山里的羊肉吗，娘准备喂一只羊。
他听了急了，娘已经近七十的人了，身体又不好，喂只羊，那咋行？到时候羊绳子一绊，娘就会摔倒，那可不是小事啊。因此，他忙劝道，娘，要注意身体，千万别养羊。
可娘不听。娘一旦主意定了，谁也扭不转。
娘买了一只小山羊，用根绳子牵了，整日拉着上坡去。以后每次来电话，娘总会高兴地说，小山羊长得很快，还很听话，自己走到哪儿，它总是跟到那儿，一会儿不见，就会叫，像个恋娘的孩子一样。
妻子在旁边听了通话，咯咯地笑，说老人如小孩，真逗。
他也无奈地笑笑，挂了手机。
爹过生日的时候，他打电话回家，让爹和娘进城来住段日子。爹来了，娘却没来。爹说，你娘没空，说自己走了，小羊没吃的。然后，爹就摇着头，说为这只羊，你娘可上心了，每天一早起来，拉上羊出去吃草，自己吃没吃都不放在心上。还说，一次，小羊病了，娘竟喂小羊豆浆喝，怕烫了，还自己尝尝。
妻子听了，又笑，说老人真逗。
他也笑，觉得娘真的越老越像个小孩了。
到了腊月，娘又打来电话，又说起小羊，说有小贩上门，想买羊呢，一斤二十块，贵着呢。妻子在旁边听了，笑着轻声对他说，老太太动心了，想卖钱了。
他一笑，在电话里随口道，那就卖了吧。
娘说，卖？不卖，舍不得。
他关了手机，望着妻子，满脸幸福。妻子也一笑道，过年有羊肉吃了。
他听了妻子的话，也满是向往地说，到时，我要吃清蒸羊肉、红烧羊肉、烧烤羊肉。说着说着，大吞馋涎。现在，羊肉涨价了，在城里，一顿羊肉要花几十块呢。而且，城里的羊肉总少了山里羊肉的那种味，不像个羊肉。
因此，年假一放，他就和妻子回家了，进门就喊，娘，炖羊肉吃。
娘迎出来，伸着双手，张着嘴，只是笑。
爹说，羊没杀。
为啥？他不解地问，卖了？
娘摇着头说，它像个娃儿一样，紧恋着我，我下不了那个念头。
他和妻子对望了一眼。
这时，那只羊儿也跑来凑趣。羊儿不大，却胖，浑身雪白，脖子上挂着一串铃铛，一路跑着，洒下一串清凌凌的铃声，跑到娘跟前，抬着头，咩咩地叫着，还用嘴拱着娘的手，如一个撒娇的娃娃。
娘满眼慈爱，摸着羊儿的头说，看看，多像个懂事的娃儿啊。
这时，他才注意到，羊儿脖子上挂着的那串铃铛，竟然是自己小时，娘戴在自己手腕上的那串小铜铃。那时，他张着手，跟着娘在田野里跑着，一串铃声流淌，如一串花朵在风中盛开。
田野里，有他稚嫩的笑声，有娘幸福的笑声。
这一切，都消失了，消失在岁月深处。
娘说，羊儿饿了，要吃的。说完，拿了些晒干的青草向外走去。羊儿没跟上，娘回过头喊：“旺儿，快！”羊儿听了，咩的一声叫，飞快地跟了上去。
望着娘的背影，和紧跟在娘腿边的羊儿，他的泪突然滚了出来。
羊的名儿叫旺儿。
他的乳名，也叫旺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