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4324100000024

第24章 五金

第二天一大早,宝灯带着三个民兵把周玉谷押到了公社,公社叫他们交给派出所处理。登科怕公社忽略了他们抓贼的成绩,当成一般性报案的小事儿,就专门去了趟公社,向领导做了详细汇报,突出渲染了王吉合与坏人英勇搏斗的英雄事迹。

王吉合头疼了半宿,赶明才迷糊着。歪歪早起下地回来没顾上回家,先来了驴圈。王吉合听见开门声,合着眼问:“谁呀?”歪歪说声:“我,歪歪。”便走到炕跟前,见王吉合头上缠着的布上又洇出了血,而且眼也肿了,就问:“我去叫四术员给你上点药,再开点药吃吧?”王吉合说:“我一辈子还没吃过药哩,碰个血窟窿还算个病啊?没事儿,歇两天就好了。”歪歪说:“我回去叫俺老婆给你做点饭吧?”王吉合说:“不用不用,你去让五金随便给我弄一口饭端过来吧。另外,我这两天恐怕起不了炕放不成驴了,你安排老栓父俩替我吧,别人不用啊。”

五金是王吉合的堂叔伯兄弟媳妇,在村里他也就这么一个比较近的亲戚了。歪歪对五金说,这两天你就去伺候吉合叔吧,别下地劳动了,给你照常记工分。五金到瓦罐里扫刮了半碗白面,做了一大碗小疙瘩乱鸡蛋饭,滴上两点儿香油,盖上搌布送到了驴圈。小疙瘩乱鸡蛋,是那个年代病人偶尔才能吃到的好饭,即使小孩儿想吃了也得装病。小疙瘩是用炊帚蘸着水边往白面里潲,边拿筷子搅成的,然后把小疙瘩倒进开水锅里,再往里面乱上一个鸡蛋,盛到碗里滴上两点儿香油,吃起来喷儿香。王吉合尽管头疼,但也禁不住这香味儿的诱惑,硬撑着坐起来,把那碗小疙瘩乱鸡蛋饭一气儿就吃到了肚里,出了一身汗。王吉合打了两个饱嗝,拉上被子又躺下了。

五金边收拾碗筷边说:“这么大年纪了还老使犟劲儿,血窟窿再往下一点儿砸到鬓角上那可就没命儿了。”

王吉合说:“还不到五十哩,我哪大年纪了?我是长得老面。”

五金说:“快五十了还小啊?”

王吉合说:“估计你家也没白面了,给你钥匙,你去俺家开开门挖上二三十斤麦子碾磨碾磨,你们也改善改善吧。”

五金说:“沾,我碾磨好了给你弄到这儿吧,给你做饭我再来这儿挖吧,俺们有啥好赖的,填饱肚子就沾。”

王吉合说:“我不待见废话,给你你就拿回去,我一个光棍儿家能吃多少哩。要不你多碾磨点儿,你留下二三十斤,再给我这儿弄过来二三十斤。”

五金拿上钥匙走了。

五金是童养媳,命很赖,十六岁上跟转转成亲,当年就守了寡,后来又改嫁了两处,麦收和荒年两个男人也都先后死了,都说她克男人,所以三十二岁以后再也没敢摊成着再嫁人,今年已经四十四五了,一直寡妇熬孩子,跟着儿女们过。有人给她和王吉合撮合过,但俩人都没这意思,她嫌吉合倔,根本没法儿往一个锅里吃饭,王吉合嫌她是母虎,克男人;尽管没有成了一家人,可遇上事儿也都互相帮忙。

五金到王吉合家挖了少半口袋麦子,回去用凉水淘洗了,捞到笸箩里晾着,早早给王吉合做了一碗山药面面条端过去,顺便牵了一头驴回来,套到自家院子里的石磨上,开始碾磨麦子。农村磨白面分头箩、二箩和三箩面,头箩面用来捏扁食和擀面条,二箩面用来蒸卷子馍馍和烙饼烙狗舌头,最后三箩面就有了麸子,只能蒸团子和玄糕了。磨面比碾面费力,五金用了大半天时间,才推磨完了五六十斤麦子,赶拾掇利落,太阳就下山了。现在又不是过年过节,五金就把头箩二箩面和到了一块儿,知道王吉合一个人也不待蒸团子玄糕,所以她把三箩面全部留下了,多给王吉合往洋面布袋挖了些头箩面,然后背上面袋、赶上驴,送到了驴圈。

王吉合还是有点头疼头晕,但比早起时候好多了,他靠在被子上半躺着。替他去放驴的老栓和小栓,回来后已经饮了驴拴到了槽上,还添好了料,正闷坐着陪王吉合。刚才老栓问了一句:“我回去给你弄口饭吧?”王吉合说:“不用,有五金哩。”然后三个人就没话了。本来他父俩看王吉合头上缠着绷带,又没人伺候,所以王吉合不说叫他们走,他们也不敢走,但也不知道说啥,只有干坐着。父俩一会儿看看合眼躺着的王吉合,一会儿看看不停往起蹿跳着的煤油灯苗,心里都在盼着王吉合开口说句话,叫他们回家吃饭。老栓父俩从早上到现在,还没有正经吃饭哩,晌午拾了点干柴烤了四个柿子面窝窝,就着一壶凉水每人吃了两个干粮,肚子早就快饿透气了。

五金一进门,老栓马上站起来说:“你来了俺俩就走了啊,吉合,俺们回去吃饭了啊。”王吉合说:“明儿你父俩还替我放驴啊。”老栓说:“沾沾沾,走小栓。”话音未落,人就出去了。

五金提着半洋面布袋面给王吉合看了看,说:“你的面瓮儿哩?我给你栽进去吧?”王吉合看了一眼说:“你咋不多留点儿?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五金说:“我把头箩二箩以后的赖面都留下了,俺们娘们不娇色,啥都能吃。你的面瓮儿哩?”王吉合说:“你先把白面给我提到炕上吧,看老鼠给糟蹋了。”五金说:“沾,你黑夜想吃啥饭啊?”王吉合说:“真想喝一大碗红豆米汤,吃两张软颤颤油漉漉的烙饼。”五金说:“红豆米汤好说,可哪儿有油烙烙饼啊?”王吉合说:“我也没油了,还吃小疙瘩乱鸡蛋吧。”五金说:“要不换换样儿吧,我回去给你擀半篦子绝片儿吧,再弄个葱花香油浇上,孩子们就势儿也解解馋。”王吉合说:“沾。”

五金出去后,王吉合坐起来试了试不太头晕了,下地扶着墙慢慢去圈那边撒了个尿,过来顺便到三屉桌下,把盛白面的空瓦罐提溜到了炕上。砸破了脑袋,气好像也不够用了,王吉合坐在炕上歇了一会儿,然后爬起来抱起洋面布袋,头朝下往瓦罐里栽布袋里的白面。这个瓦罐能盛不到二十斤面,倒满了瓦罐,洋面布袋里还剩大概十来斤白面。王吉合下炕去锅台上拿过来一个瓷面盆,把布袋里剩下的白面全部倒了进去,抖干净袋子扔到炕垛上,稍迟疑了一下,然后从被子下拽出一件长袖褂子,用鞋带儿扎住袖口,拿手把盆子里的白面抓进了两个袖筒里,稳稳竖着靠到了炕垛根儿。

几乎是前后脚,小凤英把一大碗扁食放到炕边,急急忙忙地说:“听说你破了个血窟窿,急死我了,赶紧拿八月十五剩下的腌肉剁了点片子和了点馅儿,借了点白面给你捏了点扁食,你……”话还没说完,咣当一声,五金就提着送饭罐子进来了,见小凤英站在王吉合身边,咯噔一下站住了。小凤英看看五金,再看看王吉合,酸酸地说:“哎哟,原来有人伺候你哪。”说着就往外走,王吉合赶紧爬起来抓起那件装了白面的褂子,迅速裹到一块儿说:“哎,你给我缝缝这件衣裳。”小凤英接过来愣了一下,然后往怀里一抱,咚咚咚走了。

五金愣了半天,才端着饭罐子走过去说:“哎大哥,她咋来了?”低头看见炕边那碗扁食,又问,“她咋来给你送饭了?”王吉合说:“你稀罕啥哩?我是个光棍儿汉,一队谁家的饭你说我没吃过?我管着牲口,你说谁不想给我舔屁眼儿?”五金说:“她可是富农啊,富农家的饭你也吃啊?”王吉合说:“她愿意送就送呗,反正我不吃,你端过去给驴吃了吧。”五金说:“反正我劝你还是少跟这种成分高的人来往,哎大哥,你咋还叫她给你缝衣裳啊?咋不让我给你缝缝洗洗啊?我的针线营生可赖啦?”王吉合说:“那天我见她纳的底子了,做的营生确实不赖。”五金说:“她能做啥我也能做啥,她能给你啥我也能给你啥,哎,你是不是和她……”王吉合生气地说:“你快回去吧,我赶紧吃饭啊。”五金瞪了他一眼,气狠狠地走了。

王吉合坐在炕上,端起饭罐子连稠带稀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夹起一个扁食尝了尝,挺香,便又吃了十来个。歇了一会儿想去方便了,他左手放在胸口上,右手从碗里数了十三个扁食搁到左手里捂着,慢慢走到圈那边,右手把扁食一个个捏到手心里,让他最喜欢的孝顶、大闺女、弓脊等六头驴在他的手心里各舔了两个扁食吃,多给了大闺女一个;大闺女仰起脸冲他啊啊了两声,他摸摸它开始鼓起的肚子说:“怀了几个啊?闺女还是小子啊?”

王吉合一手扶着食槽,一手搅搅槽里的草料,然后转到圈北头,往门口边上的土堆上撒了一泡尿。刚系上裤子,听五金在外间说话,他便走了过去。五金提着空饭罐子说:“脑袋好点儿没有?”王吉合说:“不像早期那么疼了,还是晕。”五金说:“黑夜光你沾不沾?要不我留下陪你吧?”王吉合说:“不不不,不像话。”五金说:“我又不是外人,怕啥?”王吉合从炕上拿起洋面布袋说:“给,一个血窟窿又死不了,你快回去吧,我没事儿。”五金接过袋子说:“紧着撵我走干啥?莫非急着叫我腾地方啊?”王吉合斜了她一眼,脸朝里躺下不言声了。五金站了一会儿,看王吉合不理她,就说:“哎,明儿早还用我给你做饭不?”王吉合不说话。五金拉开门甩下一句话“好像求你哩,好像我可想闻驴粪味儿哩”便走了。

同类推荐
  • 神探陈汉雄:午夜枪声

    神探陈汉雄:午夜枪声

    本书是一部惊险的侦探悬疑侦探小说。午夜时分,夜空浓郁这层层乌云,正在酝酿着一场暴雨,此时,在秋原小城城东的“玉女舫”,小城金缘建材公司经理金明礼在刚出门的刹那遭到枪击,被迫遇害。小城神探陈汉雄由此开始对此案展开紧锣密鼓的调查,但午夜的暴雨掩埋了凶手的踪迹,在车辆、人证、物证都陷入困境的情况下,面对重重疑云,案情一度陷入僵局。但陈汉雄并没有放弃,在玉女舫陪唱的女孩的一丝线索之下,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并由此展开一系列的调查,几经周折之后,终于在千里之外的城市内发现了鲜为人知的一段故事,真相终于大白……本书语言质朴,情节朴素,不涉及血腥暴力情节,适合大众阅读。
  • 我是一条80后的狗

    我是一条80后的狗

    一个貌似和谐美满的幸福家庭,却因一场婚外恋而支离破碎。心爱女人心碎后的抽身而退终于让玩世不恭的“我”体验到了爱之疼痛……本书以一个游戏感情的婚外恋者的自白,渲泄了年轻人对平淡婚姻生活的不满,以及激情过后的反思与醒悟。
  • 安妮日记

    安妮日记

    《安妮日记》记录了犹太女孩安妮·弗兰克1942年6月到1944年8月为时两年的避难生活。日记中不但有作为逃亡者的安妮对战时特殊生活的详细记录,也有作为少女的安妮对自身成长的点滴勾勒。短暂又令人雀跃的初恋,对父母之爱的敏感渴求,以及对为人处事和人生方向的独特见解。虽然身处困苦,但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和平的向往,始终贯穿于字里行间,直到日记的最后一页。
  • 驻村兄弟

    驻村兄弟

    该书通过讲述的是主人公任乐水率工作队深入喀拉苏村所开展的一系列“访民情、惠民生、聚民心”工作,让死气沉沉的村子变成了欢歌笑语、生机勃勃的村子,暴恐分子受到惩罚,群众忙着生产致富,向读者展示了农村建设的美好未来。
  • 子不语(古典文库)

    子不语(古典文库)

    本书又名《新齐谐》,是一部笔记小说集,也是一部作者刻意为之的志怪集。本书版本较多,有乾隆五十三年随园自刻本、嘉庆二十年美德堂刻本、民国三年上海锦江书局石印本等。此次整理,以随园自刻本为底本,校以他本,改正了若干错讹。为普及本故,不出校记。又考虑到本书的读者群,故删去若干篇目,仅保留篇题。
热门推荐
  • 浩瀚领域

    浩瀚领域

    我,杨翎。从走进新校园,分进0103号宿舍的那一刻起,漫画般的生活,就开始了。八个人一个宿舍,这没什么,好在房间够大;撞见室友JQ,这也没什么,毕竟不关我事……直到那天,一个很不一样的他,苏郁,来到了这个奇葩的宿舍,一切开始慢慢变得不一样……
  • 天机1

    天机1

    “由泰北清迈前往兰那王陵的途中,一个来自中国的旅行团辗转间误入歧途,迷失在一座群山围绕的现代城市。城内设施一应俱全,但却了无人迹,城内的时间,无情地定格在一年之前。本是一次幸福的旅行,未料等待旅行团的却是叵测的噩运。无法与外界联系,唯一的逃生道路被封死。在探寻出路的过程中,奇异事件接连发生——山魈报复,恶犬突袭;导游惨死天台,司机被炸成碎片……困境重重,危机四伏,远离人间的人们各怀心事。沉睡之城究竟埋藏着多少秘密?十九个原本命运各异的人,在这一坐标点相遇。是落入人为布设的陷阱,抑或是身遭不可违忤的天谴?对未知的恐惧攫取了每一个人的心。”
  • 外星小卖部

    外星小卖部

    外星小卖部如果你看到我的商店牌子上只有五个字,你绝对是眼花了。来,戴上这把5元人民币的最新眼镜,你将看到我的商店真名,那明明是六个字的。很好,5元人民币,不讲价。啥?非人民币?坚决不要。本人只用中国人民币。看到了吧,我的商店名是——外星人小卖部
  • 炼尸寻人秘术:走尸档案

    炼尸寻人秘术:走尸档案

    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失踪吗?你知道这些失踪者最后大部分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吗?你希望找到他们的下落吗?我认识这样一群人,并且无意间加入其中,他们懂得古老相传的炼尸寻人秘术,一个生辰八字、一件失踪者的物品,利用易占起卜,奇门遁甲,鬼神之术,让失踪的活人和死人无所遁形!一天,一个求助者敲开了这群人的大门,他说,自己的父亲死在了一个危险的地方,希望我们帮忙寻找死去父亲的尸身,事成后,赏金——三百万!这个活儿,接还是不接?《走尸档案》帮你寻找一切失踪的活人与死人!
  • 天环型师

    天环型师

    传说的天地万变的之力,十三环的力量操控万物的力量竟然出现在一名曾经先天经脉堵塞的少年当中,多元宇宙朝拜,吞噬诸天神魔诸天万界
  • 我们和世界画风不一样

    我们和世界画风不一样

    一个是来自遥远的麦哲雷星系外星混血高冷技术宅妹子。一个是拥有上古神魔血脉自命资质绝顶的热血修真汉子。当科幻系死鱼眼少女遇上玄幻派精分少年;他们相遇的坐标为银河系·猎户座悬臂·太阳系·地球。对于蓝星地球,这是来自大宇宙的恶意:画风和全世界不一样?母星保重!--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千里迢迢遇见你

    千里迢迢遇见你

    高三备考生为了完成父母愿望转学到H市,不料初到陌生城市竟莫名其妙的捡了个遍体鳞伤的男人。“求你放过我吧,我真不是故意要救你的,换作是别人我也一样会救的。”怎么救人一命还被赖上了呢?这世道真是好人难做啊。“已经拿i起来了,你要我怎么放下?这辈子生你是我的人,死你也要与我合葬。”帅气的俊脸上挂着桀骜的笑。
  • 奇术傲天

    奇术傲天

    痛失爹娘的凌风偶得奇术论和魔镜珠,他发誓要修炼成能将死人重生的回魂术。回魂术分为炼丹术,练气术,归元术。在修炼炼丹术中,凌风穿越到古月王国,通过修炼奇术论中的武功绝学,打败无数高手,已经修炼武尊段的斗武尊阶段,并且成功夺取了蓝灵石、红灵石和黄灵石。本以为可以直接穿越到虚灵王国,进一步修炼练气术,不料还需一颗圣灵珠,汲取其中灵气才算大功告成。为了寻找圣灵珠,凌风来到天竺王国,就在有圣灵珠有消息之时,不幸的是被水蟒给咬死,所有心血化为乌有。
  • 浮缈

    浮缈

    浮生缥缈,一粒砂石,虚无缥缈。来一次走一次,什么也不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