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者不罪不知者不罪不知者不罪……心中默念无数次之后,微瑕总算是面部缓和了下来,瞥了他一眼问:“那你觉得怎样才是不辜负好男儿一生?”难怪将来搞风搞水的,当个和尚都不安分。
辩机也许很早就想过这个问题,立刻道:“当然是征战沙场马革裹尸啊。”瞪大了眼睛圆溜溜的,很认真很严肃的表情。
微瑕本打算不管他说什么都要讥讽一下的,抬眼却看到他明媚的两颊,原本洁白无瑕的肌肤在阳光中更是晶莹剔透,两眼熠熠生辉,一种难以言喻的神采。
就像前世看到的宣传片里面小孩子们阳光朝气的说要成为科学家时候的样子,也许将来真的做到的没有几个,但是谁也不能质疑此刻的认真和执着。
这种情绪,微瑕一直是羡慕的,只是前世在孤儿院中长大,为了抚养权为了阿姨们的关注为了相对好点的生活条件为了几个读书的名额,似乎从来都没有天真过,等到十二岁的时候被一对年老的老教授们领养,才算能安心的松懈下来。
只是,也只是短短的不到十年,大学还未毕业,他们就因为一次意外过世了,早早的又面临了生活的压迫。
这一世,该死的孟婆又偷工减料,带上了前世的记忆,即便再寺庙中成长,在佛经中熏陶,虽然性子比前世和缓宁静了很多,要说小孩子的天真无邪是半点都没有的。
那一刻,微瑕觉得自己真的是有点感动的,如此的贴近真实,如此的简单而纯粹,当然,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你知道什么叫马革裹尸吗?”微瑕面露讥讽,小屁孩而已,知道什么是死亡吗?知道为了活下来要费多大的努力吗?居然轻言轻语的就说死活。
也许是微瑕的不屑激怒了辩机,他霍的站起身来,大声的道:“大丈夫死当死的壮烈,死的万众敬仰。”
微瑕没有站起来,原本跪坐的姿势,随意的将脚拿出来,一屁股坐在了蒲团上,背靠着木板墙壁,微微抬起头,很平静的语调:“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名的也就凌烟阁上的那几位,死的却是千千万万,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微瑕平缓的反驳一下让辩机噎住了,张大了嘴巴,半响说不出话来,却看的出来他很想反驳,轻轻笑了:“不是有豪情壮志就好的,你,不是那块料。”
不提历史中的辩机,就仅从眼前的小孩子来说,天真,无邪,过于美好的相像,没有生活的磨砺,没有下手坑俘的狠心,没有不惜一切的信念,没有有死无回的决心,没有一定要活着的念头,没有急流勇退的睿智,辩机他,只是一个说要成为科学家的可爱的孩子,仅此而已。
当然,没有比战场更能塑造男人的地方了,可是,活下来的人,要死去的人,少很多很多很多。
作为一个小兵,而不是一个大将,活下来比打胜仗艰难很多很多很多。
这是冷兵器的时代,不是二十一世纪,美国在伊拉克死了几十个人都能威胁到美国总统的竞选,一场战下来,死个几万人是常事,这和输赢无关。
辩机即便文采斐然,卓岳不群,没有世家背景,奏章上都不会出现他的名字,随手就可以将他拉出去腰斩了。
微瑕闭上眼,听着辩机怒气冲冲蹬蹬跑出去的脚步声,沉默的叹了口气,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没有什么深交,明明注定是个惨死的下场,明明只是一个小孩子,就是忍不住的认真了起来。
似乎来了长安,来了这个出生时的地方,就开始有点不安,心情开始不稳定了起来,辩机,只是恰巧撞到了枪口上。
感觉到谁走到自己跟前停住,微瑕睁开眼睛,向上望去,是师兄,手上拿着一本佛经,沉默的站在那里。
等待着对方的质询,和疑问,但是微念开口只有几个字:“坐好,把脚收起来。”
微瑕迟疑了一下,迅速将自己懒散的坐姿收起来,正襟危坐的目视着前方,微念将手中的佛经递给微瑕。
愣愣的接过一看,才发现是诗经,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向微念:“师兄?”
“我不会照顾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微念看着正对的窗外,轻轻的说,微风拂过,清秀明晰的脸更显俊美。
不知道微念为什么说起这个,自从下山之后,看的出来微念的愧疚和关心,但是,为什么要说出来呢?是不要自己了吗?
忽然之间,微瑕的心恐惧起来,前世今生,一次次的被抛弃的经历让她难以名状的害怕,虽然知晓自己身为女儿身,一旦年满十三岁,便要离开寺庙的,四处游历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寺庙在那里不会消失,总有个可以牵挂可以回归的地方。
可是,现在的微念,他的话,他的神态,让人难以安心:“师兄?”想问很多,却发现自己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微念转过神,看到微瑕几乎带着企盼的目光,神色一顿,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微念从来不会安慰别人,此刻纵然想说些软话也找不到词语。
心里略微的松了松,归属感这种东西,并不是想有就可以有的,比方说血缘,如果是自己的生母,哪怕带上前世的记忆,哪怕关系并不亲厚,估计也不会产生对方丢弃自己的念头。
正因为来之不易,正因为不是理所当然,正因为没有血缘牵绊,微念的付出,遗寺的收留几乎都是无偿的,单方面的,不计后果的,无所求的,建立在善心善事的基础上的,太过的温暖,太过的幸福,就变得小心翼翼,变得谨言慎微。
说到底,就是微瑕需要微念,需要遗寺,但是微念遗寺都不需要她,她不是必须的,不是必要的离不开的。不平衡的感情天平,注定了不平衡的心态。
微瑕低下头去,等待着微念说些什么,沉默良久,才响起一如既往的冷凝得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出家人慈悲为怀,这个叫辩机的小和尚,恐怕不是安分的主,以后交往要小心一些。”
说完便从自己的身边走过,出了门。
微瑕愣在原地,完全没有料想微念想说的居然是这个,微念,从没有评判过任何一个人的是非,第一次居然是为了自己,却是一语中的。
忽然之间,有种暖流一直缓缓的流淌,放松下来的神经忽而就原来自己想多了的错觉,对于微念,自己是不是已经与众不同的,像师伯那样的家人般的存在呢?
这样的猜测,几乎要忍不住的高喊起来,咧开嘴,笑的有点傻,嗯,傻的可爱,微瑕自恋的想。
一出门,看见扫地的老和尚也顺眼很多,不管人家听不听得见,很认真的和人家打了个招呼,摇摇摆摆的做了,丝毫的没有注意到在她的身后老和尚抬起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然后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有路痴的症状,貌似,来的时候就没有注意路,这会儿四下无人,厢房和藏经阁这边本就人影不多,寺庙里和尚大多都是有事情的,怎么可能到处闲逛。
凭着记忆,也不打算找到回去的路,只希望看见人的四处乱走,就听到几个孩子的声音,上天果然是眷顾自己的,微瑕很幸福。
随着声音找过去,一个小院里,里面有几个小孩子正热闹的吵着,又似乎顾忌着什么,四下张望,为首的一个大约十岁的女童,张扬的明艳的小脸,很不屑的高声驳斥着什么,一边是两个小些的男孩子,争辩着,却有不敢大声,唯唯诺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还有一个五岁的小孩子站在边上,无措的看着他们,几次想要上前劝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话。
这时他一抬头看见正对面站在门口微瑕,脸上露出笑容:“有人来了。”于是那边三个立刻看向微瑕。
好像,招惹了麻烦,微瑕下意识的想到。
当众盛气凌人的丫头上下打量了微瑕一眼,道:“你,过来。”
微瑕眉头一皱,从他们的衣着举止上就看得出来,定是哪家的小姐公子们来寺庙玩耍的,对那个女孩颐指气使的姿态有些不喜,毕竟连高高在上的吴王李恪都没有摆出这种姿态过。
但看着几个小孩都一脸习以为然的表情,心中明白估计身份不低,也不去计较,什么尊严啊骄傲啊,也不会体现在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上,用在和一个小姑娘争执。
“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女孩问道。
微瑕抿抿唇,什么叫做好玩的,寺庙里是玩的地方吗?又不是游乐场,嘴上却道:“小僧也不知晓,小僧昨日跟随师父来的,并没有走动过。”
女孩听了,秀眉一拧,正待说些什么,一边小男孩拉了拉的衣袖,低声道:“玲姐姐,他估计真不知晓,不要为难他了。”
微瑕一看,就是方才那个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最小的男孩子,先前一句话都不敢说,现在为了自己一个陌生人倒是说了句公道话,比那两个事不关己,甚至有些等着看好戏表情的男孩人品好多了。
虽然结局是火上浇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