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王府,登上马车。梨落轻轻掀开帘子,夏日的街道,行人熙攘,或结伴而行,或驻足/交谈,街坊间小贩和客商的买卖声不绝于耳。
盛世繁华之景,一片闲闲舒适。
虽琐碎却也真实,总抵过过深宫内院中的波涛暗涌。
而此时,随安一脸谨慎紧跟车驾旁,这去伏波将军府的路说近不近,说远亦不远,却是一番如临大敌的模样。
看得梨落轻轻一笑。随安此人沉稳干练,楚景辰识人善用倒是好眼光。
马车突然停下,响起一声洪亮的中年男音。
“随安总管,真巧呵!”仔细辨来竟有几分耳熟。
“随安见过李将军。”
果然,是李临。
挑开帘子,“李将军别来无恙。”
李临驱马上前,“能和王妃相遇实乃李某之幸,倘若不嫌弃的话,由李某做东,请王妃赏脸到东来楼一叙如何?”
随安面色一紧。纵使他是圣上心腹,可终究是外臣,一个外臣怎可贸然对皇亲女眷这般出言无礼。刚欲出声便被梨落一言打断,“李将军之邀,梨落是必定要赴的。”
“哈哈……辰王妃果然爽快!”李临朗声一笑,调转马头,“那李某先行一步,在东来楼静候王妃。”
梨落点头,“好。”
“王妃。”待到李临扬鞭走远的身影,随安靠近,“王妃怎能轻易答应?”
“你以为他为何会无故在这里?”梨落道,“无非是为了专程找我。”
“但李临此人是圣上的心腹,心机颇深。”随安有些担忧,“他来找王妃难不成是因为王爷的事?”
“是或不是,去了之后才知道。”
“可是……”
“随安,既然有人想先打破这个局,那我们静观其变又未尝不可?”梨落打断道。
正如每盘棋局,先手的黑子往往,不一定会赢。
本该迎来客往的东来楼此时却是安静异常,看来李临果真是早做准备,包下了整座楼肆。掌柜早已得了通报,亲自出来相迎将梨落一行人带到了最里的一间。
“随安总管留步。”李临道。
随安横眉一冷,“李将军这是何意?”
“李某在此,王妃不会有碍。”
诧异李临的直白,强硬道,“请恕随安有命在身。”让王妃一个人呆在里面,万万不可。
李临却并不恼,一笑道,“不瞒你说,里面这人,你还真见不得。”意味深长一笑看向梨落。
梨落蓦地心头一跳,与随安对视一眼道,“无妨。”
待梨落进了房间,李临却和随安一起守在了门口。感受到随安惊异猜测的目光,按了按腰间的剑,并不言语。
阁内宽畅,二面临水,桌椅皆是用上好的雕花楸木,几盆紫罗静放在窗前,阁中四处透着若有若无的淡香,让人神清气爽。
一道轻纱帘幕将室内分成两块。饶是梨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在见着帘后之人时仍不禁心弦一紧。
“梨落。”楚穆终沉沉开口,双目直视仿佛是看着她,又仿佛是透过她看着更悠远的什么。罢了,轻笑一叹,眸光恢复了一丝精芒,“你或许姓胭,或许……”顿了顿,目不转睛直迫着梨落依旧平静的面颊,“或许姓楚,总之不会姓顾!”
如此直接、直白,平静之中暗藏杀机,让人措手不及。倒是极像穆帝一贯的作风。
“但我却是姓顾,也只能姓顾。”梨落的音清冷,凉如冰。
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过去了。楚穆恍然发觉,自己似乎只是沉沉地做了一个梦,梦醒了,人走了,什么都没有了……
“你,可听过十六年前的中秋之乱……”楚穆的音线有些飘渺。
如果说他作为帝王的这一生,无功无过的话,那十六年前的那一夜就是唯一的污点。没有朝臣抑或百姓敢再提起那一夜所发生的,那一夜他仿佛化身为嗜血的暴君,上万人的生命在那夜凋亡,所有的一切只因为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而已。
这世上,总有一个人,让人一见倾心、再见倾情。
彼时的帝王骄狂飞扬,不忌大乱于天下,只为求得一个女子的心,而这个女子却已是别人的未婚妻。任性妄为过后,就算是得到了又如何?整整一年,她从未在他面前展颜。
终于在他酒醉之后的那年中秋之夜,她不见了。整座宫苑,整个云城,甚至整片楚国都再找不到她倩丽淡漠的身影。
那一夜,一国之君像疯了一样满满地冲撞在她曾去过的一切地方。那一夜,上至禁军统领,下至丫鬟太监只要和她沾有半点关系的,全被赐死。那一夜,留的血可以生生地将玉带河水染红。
后来,一段如梦姻缘终尽散在浮华背后,花自飘零水自流。后来,随风而逝的是一国帝王都无可奈何的切思伤痛。
“顾长远瞒着朕,方鉴也不肯说。你一定是雪云的女儿,对不对?”
“那又如何?”梨落蓦然反问。这些往事于她听来又何尝不是大梦一场?即便她就是胭雪云的女儿,是他心心念念惦念了半辈子的人的女儿,可是,那又如何?
楚穆被问住,忙道,“朕会补偿你,朕会……”
“我不需要。”梨落答的平静而干脆,“不论是你,还是顾家。”轻轻一笑,光华流转的眸色映着淡淡嘲讽,让楚穆一愣,却听她道,“还有,我,不姓楚。”
简单的六个字竟让守望半生的他踉跄数步,神情突变,仿若溺水之人失去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脆弱无助。
“不会,不会的,怎会如此?”忽而龙睛锋芒一盛,“你骗朕!雪云离开时明明怀有身孕,你的生辰正是秋天,不会错的……”
梨落轻轻别开眼,神情淡漠。
楚穆面色刷地一变,震惊道,“难道……难道当初她已……”而后扫过无数风潮暗涌,“你是高天穆的女儿?他在那里?!”
梨落清冷一笑,“死了!”转眸看向楚穆,“我娘亲已逝,高天穆也不在了。该了结的十六年前都了结了,还想怎样?”
“哈哈哈——”楚穆一阵仰天大笑,竟带三分癫狂,“高天穆若是知道他的女儿最后还是嫁给楚家皇室,不知会有何感想?”
梨落眉心一皱,这些陈年往事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单纯的不愿面对。
“该问的也都问完了,我走了。”这些爱恨纠缠、聚散浮华在上一代已经得到了血淋淋的教训,为何还要延续给下一代,延续给她?
这般沉重,娘亲不愿看到,她亦不愿。
“站住!”楚穆早已恢复了一国帝王的本色,“早知如此,便该把你许给密儿的……”沉沉一笑勾着鹰眸,“老四,不适合……不过,若是你肯,待朕百年之后,必将让你们姐妹二人同享母仪之尊,如何?”
这个女子清睿非常,他相信有她辅佐密儿,定会让楚国大兴!
不料梨落竟似轻蔑一笑,“圣上,有些位子是不容您来决断适不适合的。还有,”梨落稍稍缓了缓出门的步伐,偏头道,“知道娘亲最后留给我的遗愿是什么吗?”
楚穆双目一凝。
“她说,辅佐楚国,能者为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