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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补遗(4)

“书柳公权联句”

贵公子雪中饮,醉余,倚槛向风,曰:“爽哉,快哉。”左右有泣者。公子惊问之,曰:“吾父昔以爽亡。”楚襄王登台,有风飒然而至,王曰:“快哉,此风寡人与庶人共之者耶?”宋玉讥之曰:“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而有之?”不知者以为谄也,知之者以为讽也。唐文宗诗曰:“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柳公权续之曰:“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惜乎,时无宋玉在其傍也。

“书韩定辞马郁诗”

韩定辞,不知何许人,为镇州王书记,聘燕。帅刘仁恭舍于宾馆,命幕客马郁延接。马有诗赠韩曰:“燧林芳草绵绵思,尽日相逢陟丽谯。别后AA67山上望,羡君时复见王乔。”郁诗虽清秀,然意在试其学问。韩即席酬之:“崇霞台上神仙客,学辨痴龙艺更多。盛德好将银管述,丽辞堪与雪儿歌。”坐中宾客靡不钦讶,称为妙句,然疑其银管之僻也。他日郁从容问韩以雪儿、银管之事。韩曰:“昔梁元帝为湘东王时,好学著书,常记录忠臣义士及文章之美者。笔有三品,或以金、银饰,或用斑竹为管。忠孝全者,用金管书之,德行清粹者,用银管书之;文章赡丽者,用斑竹管书之。故湘东王之誉振于江表。雪儿,李密之爱姬,能歌舞。每见宾僚文章有奇丽中意者,即付雪儿协音律歌之。”又问痴龙出自何处?曰:“洛下有洞穴,曾有人误坠其中,因行数里,渐见明旷,见有宫殿、人物,凡九处。又有大羊,羊髯有珠,人取食之。不知何所。后出,以问张华。华曰:此地仙九馆也,大羊名痴龙耳。”定辞复问郁AA67山今当在何处?郁曰:此隋郡之故事,何谦逊而下问。由是两相悦服,结交而去。

“书李主诗”

“心事数茎白发,生涯一片青山。空林有雪相待,古路无人自还。”李主好书神仙隐遁之词,岂非遭离世故,欲脱世网而不得者耶?

“书柳子厚诗”

仆自东武适文登,并海行数日,道傍诸峰,真若剑。诵柳子厚诗,知海山多尔耶?子柳子云:“海上尖峰若剑,秋来处处割人肠。若为化作身千亿,遍上峰头望故乡。”

“题柳子厚诗二首(之一)”

柳子厚诗云:“鹤鸣楚山静。”又云:“隐忧倦永夜。”东坡曰:子厚此诗,远出灵运上。

“题柳子厚诗二首(之二)”

诗须要有为而作,用事当以故为新,以俗为雅。好奇务新,乃诗之病。柳子厚晚年诗,极似陶渊明,知诗病者也。

“书子厚梦得造语”

子厚《记》云:“每风自四山而下,震动大木,掩冉众草,纷红骇绿,蓊艹勃芗气。”柳子厚、刘梦得皆善造语,若此句,殆入妙矣。梦得云:“水禽嬉戏,引吭伸翮,纷惊鸣而决起,拾彩翠于沙砾。”亦妙语也。

“评韩柳诗”

柳子厚诗在陶渊明下,韦苏州上。退之豪放奇险则过之,而温丽靖深不及也。所贵乎枯澹者,谓其外枯而中膏,似澹而实美,渊明、子厚之流是也。若中边皆枯澹,亦何足道。佛云:“如人食蜜,中边皆甜。”人食五味,知其甘苦者皆是,能分别其中边者,百无一二也。

“书子厚诗”

柳子厚诗云:“盛时一失贵反贱,桃笙葵扇安敢当。”不知桃笙为何物。偶阅《方言》:“簟,宋、魏之间谓之笙。”乃悟桃笙以桃竹为簟也。梁简文《答湘南王献簟书》云:“五离九折,出桃枝之翠笋。”乃谓桃枝竹簟也。桃竹出巴、渝间,杜子美有《桃竹杖歌》。

“书乐天香山寺诗”

白乐天为王涯所谗,谪江州司马。甘露之祸,乐天在洛,适游香山寺,有诗云:“当君白首同归日,是我青山独往时。”不知者,以乐天为幸之,乐天岂幸人之祸者哉,盖悲之也!

“书常建诗”

常建诗云:“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欧阳公最爱赏,以为不可及。此语诚可人意,然于公何足道,岂非厌饫刍豢反思螺蛤耶?

“书韩李诗”

元六年八月十五日,与柳展如饮酒,一杯便醉,作字数纸。书李太白诗云:“遗我鸟迹书,飘然落岩间。其字乃上古,读之了不闲。”戏谓柳生,李白尚气,乃自招不识字,可一大笑。不如韩愈倔强,云“我宁屈曲自世间,安能随汝巢神仙”也。

“录陶渊明诗”

“清晨闻扣门,倒裳自往开。问子为谁与?田父有好怀。壶浆远见候,疑我与时乖。褴缕茅檐下,未足为高栖。一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深感父老言,禀气寡所谐。纡辔诚可学,违己谁非迷。且共欢此饮,吾驾不可回。”此诗叔弼爱之,予亦爱之。予尝有云:言发于心而冲于口,吐之则逆人,茹之则逆予,以谓宁逆人也,故卒吐之。与渊明诗意不谋而合,故并录之。

“书渊明诗”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侵晨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览渊明此诗,相与太息。噫嘻,以夕露沾衣之故而犯所愧者多矣。元九年正月十六日,李端叔、王几仁、孙子发皆在。东坡记。

“书渊明乞食诗后”

渊明得一食,至欲以冥谢主人,此大类丐者口颊也。哀哉!哀哉!非独余哀之,举世莫不哀之也。饥寒常在身前,声名常在身后,二者不相待,此士之所以穷也。

“书渊明饮酒诗后”

《饮酒》诗云:“客养千金躯,临化消其宝。”宝不过躯,躯化则宝已矣。人言靖节不知道,吾不信也。

“书渊明诗二首(之一)”

孔文举云:“坐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吾无事矣。”此语甚得酒中趣。及见渊明云:“偶有佳酒,无夕不倾,顾影独尽,悠然复醉。”便觉文举多事矣。

“书渊明诗二首(之二)”

陶诗云:“但恐多谬误,君当恕醉人。”此未醉时说也,若已醉,何暇忧误哉!然世人言醉时是醒时语,此最名言。张安道饮酒初不言盏数,少时与刘潜、石曼卿饮,但言当饮几日而已。欧公盛年时,能饮百盏,然常为安道所困。圣俞亦能饮百许盏,然醉后高叉手而语弥温谨。此亦知其所不足而勉之,非善饮者。善饮者,澹然与平时无少异也。若仆者,又何其不能饮,饮一盏而醉,醉中味与数君无异,亦所羡尔。

“书薛能茶诗”

唐人煎茶用姜。故薛能诗云:“盐损添常戒,姜宜着更夸。”据此,则又有用盐者矣。近世有用此二物者,辄大笑之。然茶之中等者,用姜煎信佳也,盐则不可。

“书乐天诗”

“一山门作两山门,两寺元从一寺分。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清下界闻。遥想高僧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唐韬光禅师自钱塘天竺来住此山,乐天守苏日,以此诗寄之。庆历中,先君游此山,犹见乐天真迹。后四十七年,轼南迁过虔,复经此寺,徒见石刻而已。绍圣元年八月十七日。

“论董秦”

玉川子《月蚀》诗云:“岁星主福德,官爵奉董秦。忍使黔娄生,覆尸无衣巾。”详味此句,则董秦当是无功而享厚禄者。董秦,本忠臣也。天宝末骁将,屡立战功,虽AA68暴,亦颇知忠义。代宗时,吐蕃犯阙,徵兵。秦即日赴难。或劝择日,答曰:“君父在难,乃择日耶?”后卒污朱Г伪命,诛。考其终始,非无功而享厚禄者。不知玉川子何以有此句?绍圣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书日月蚀诗”

玉川子作《月蚀》诗,以为蚀月者,月中之暇蟆也。梅圣俞作《日蚀》诗云:“食日者三足乌。”此固因俚说以寓其意也。《战国策》曰:“日月晖于外,其贼在内。”则俚说亦当矣。

“书卢仝诗”

卢仝诗云:“何时得去禁酒国。”吾今谪岭南,万户酒家有一婢,昔尝为酒肆,颇能伺候冷暖。自今当不乏酒,可以日饮无何,其去禁酒国矣。

“书渊明东方有一士诗后”

“东方有一士,被服常不完。三旬九遇食,十年著一冠。辛苦无此比,常有好容颜。我欲观其人,晨去越河关。青松夹路生,白云宿詹端。知我故来意,取琴为我弹。上弦惊别鹤,下弦操孤鸾。愿留就君住,从今至岁寒。”此东方一士,正渊明也。不知从之游者谁乎?若了得此一段,我即渊明,渊明即我也。绍圣二年二月十一日,东坡居士饮醉食饱,默坐思无邪斋,兀然如睡,既觉,写渊明诗一首,示儿子过。

“书渊明酬刘柴桑诗”

自夏历秋,毒热七八十日不解,炮灼理极,意谓不复有清凉时。今日忽凄风微雨,遂御夹衣,顾念兹岁,屈指可尽。陶彭泽云:“今我不为乐,知有来岁不?”此言真可为惕然也。

“书柳子厚南涧诗”

“秋气集南涧,独游亭午时。回风一萧索,林影久参差。始至若有得,稍深遂忘疲。羁禽响幽谷,寒藻舞沦漪。去国魂已游,怀人泪空垂。孤生易为惑,末路少所宜。寂寞竟何事,迟回只自知。谁欤後来者,当与此心期。”柳子厚南迁後诗,清劲纡余,大率类此。绍圣三年三月六日。

“对韩柳诗”

韩退之诗云:“水作青罗带,山为碧玉簪。”柳子厚诗云:“海上群山若剑,秋来处处割愁肠。”陆道士云:“二公当时不相计会,好做成一属对。”东坡为之对云:“系闷岂无罗带水,割愁还有剑山。”此可编入诗话也。

“书李峤诗”

“昔时青楼对歌舞,今日黄埃聚荆棘。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氐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飞”。李峤诗也。盖当时未有太白、子美,故峤辈得称雄耳。其遭离世故,不得不尔。雨中闻铃且犹涕下,峤诗可不如撼铃耶?以此论工拙,殆未可也。

“书贺遂亮诗”

“意气百年内,平生一寸心。欲交天下士,未面已虚襟。君子重名义,直道冠衣簪。风云何可托,怀抱自然深。落霞净霜景,坠叶下枫林。若上南登岸,希访北山岑。”此贺遂亮《赠韩思彦》诗也。《成都学馆记》,遂亮撰,颜有意书。书词皆奇雅有法。尝患不见遂亮他文,偶因读《国史补》,得此诗,乃为录之。

“书董京诗”

《晋史》:“董京字威辇,作诗答孙子荆,其略曰:‘玄鸟纡幕,而不被害?鸣隼远巢,咸以欲死。眄彼梁鱼,逡巡倒尾。沉吟不决,忽焉失水。嗟乎,鱼鸟相与,万世而不悟。以我观之,乃明其故。焉知不有达人,深穆其度,亦将窥我,颦蹙而去。’”京之意盖曰:以鱼鸟自观,虽万世而不悟其非也,我所以能知鱼鸟之非者,以我不与鱼鸟同所恶也。彼达人者不与我同欲恶,则其观我之所为,亦欲如我之观鱼鸟矣。京,得道人也,哀世俗不晓其语,故粗为说之。戊寅九月八日。读《隐逸传》。

“书杜子美诗”

“崔郎忧病士,书信有柴胡。饮子频通汗,怀君想报珠。亲知天畔少,药味峡中无。归楫生衣卧,春鸥洗翅呼。酒闻上急水,旱作耻平途。万里皇华使,为僚记腐儒。”此杜子美诗也。沈期《回波》诗云:“姓名虽蒙齿录,袍笏未易牙绯。”子美用“饮子”对“怀君”,亦“齿录”、“牙绯”之比也。广州舶信到,得柴胡等药,偶录此诗遣闷。己卯正月十三日,久旱,微雨阴翳,未快。

“书唐太宗诗”

唐太宗作诗至多,亦有徐、庾风气,而世不传,独于《初学记》时时见之。

“书韦苏州诗”

世传王子敬帖,有“黄柑三百颗”之语。此贴乃在刘景文处。景文死,不知今在家矣。韦苏州有诗云:“书后欲题三百颗,洞庭须待满林霜。”盖苏州亦见此帖也。余亦尝有诗与景文云:“君家子敬十六字,气压邺侯三万签。”

“书杜子美诗后”

“夔州处女发半华,四十五十无夫家。更遭丧乱嫁不售,一生抱恨长咨嗟。士风坐男使女立,男当门户女出入。十有八九负薪归,卖薪得钱当供给。至老双鬟只垂颈,野花山叶银钗并。筋力登危集市门,死生射利兼盐井。面妆手饰杂啼痕,地褊衣寒困石根。若道巫山女粗丑,何得此有昭君村。”海南亦有此风,每诵此诗,以谕父老,然亦未易变其俗也。元符二年闰九月十七日。

“书司空图诗”

司空图表圣自论其诗,以为得味于味外。“绿树连村暗,黄花入麦稀。”此句最善。又云:“棋声花院静,幡影石坛高。”吾尝游五老峰,入白鹤院,松阴满庭,不见一人,惟闻棋声,然后知此句之工也,但恨其寒俭有僧态。若杜子美云:“暗飞萤自照,水宿鸟相呼。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则才力富健,去表圣之流远矣。

“书郑谷诗”

郑谷诗云:“江上晚来堪画处,渔人披得一蓑归。”此村学中诗也。柳子厚云:“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扁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人性有隔也哉,殆天所赋,不可及也已。

“书王梵志诗”

王梵志诗云:“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裹。每人吃一个,莫嫌无滋味。己且为馅草,当使谁食之。”为易其后两句云:“预先着酒浇,图教有滋味。”

“书柳子厚诗”

柳柳州《酬娄季才寓居开元寺早秋病中见寄》:“客有故园思,潇湘生夜愁。病依居士室,梦绕羽人丘。味道怜知止,遗名得自求。壁空残月曙,门掩候虫秋。谬季双金重,难徵杂佩酬。碧霄无枉路,徒此助离忧。”元符己卯十一月十九日,忽得龙川信,寄此纸,试书此篇。

“书柳子厚诗后”

元符己卯闰九月,琼士姜君来儋耳,日与予相从。到庚辰三月乃归,无以赠行,书柳子厚《饮酒》、《读书》二诗以见别意。子归,吾无以遣,独此二事,日相与往还耳。二十一日书。

“书黄鲁直诗后二首(之一)”

读鲁直诗,如见鲁仲连、李太白,不敢复论鄙事,虽若不入用,亦不无补于世也。

“书黄鲁直诗后二首(之二)”

鲁直诗文,如蝤蛑、江瑶柱,格韵高绝,盘飧尽废,然不可多食,多食则发风动气。

“跋文忠公送惠勤诗后”

始予未识欧公,则已见其诗矣。其后屡见公,得勤之为人,然犹未识勤也。熙宁辛亥,余出ヘ钱塘,过汝阴见公,屡属余致谢勤。到官不及月,以腊日见勤于孤山下,则余诗所谓“孤山孤绝谁肯庐,道人有道山不孤”者也。其明年闰七月,公薨于汝阴,而勤亦退老于孤山下,不复出游矣。又明年六月六日,偶至勤舍,出此诗,盖公之真迹,读之流涕,而勤请余题其后云。

“书赠法通师诗”

“欲识当年杜伯升,飘然云水一孤僧。若教俯首随缰锁,料得而今似我能。”仆偶云:“通师子不脱屣场屋,今何为乎?”柳子玉云:“不过似我能。”因戏作此诗。熙宁七年二月日。

“题鲜于子骏八咏后”

始予过益昌,子骏始漕利路。其后八年,予守胶西,而子骏始移漕京东。自朝廷更法以来,奉法之吏,尤难其人。刻急则伤民,宽厚则废法。二者其理难通,而山峡地瘠,民贫役重,其推行为尤难。子骏世家南隆,亲族故人,散处所部,以亲则害法,以法则伤恩,二者其势难全。是三难者萃于子骏,而子骏为之九年,其声蔼然,闻之四方。上不害法,下不伤民,中不废亲,自讲议措置至于立法定制,皆成于其手。吏民举欣欣然,而子骏亦自治园囿亭榭,赋诗饮酒,雍容有余,如异时为监司者。君子以是知其贤。子骏以其所作八咏寄余。余甚爱其诗,欲作而不可及,乃书其末,以遗益昌之人,使刻于石,以无忘子骏之德。

“记子由诗”

八月四日与子由同来,留小诗三首:“葱茜门前路,行穿翠密中。却来堂上看,岩谷意无穷。”“夭矫庭中柏,枯枝鹊踏消。瘦皮缠鹤骨,高顶转龙腰。”“窈窕山头井,泉通伏涧清。欲知深几许,听放辘轳声。”子由和云:“苕山上寺,近在古城中。苦恨河流远,长教眼力穷。”“盘曲山前路,流年向此消。兴亡须一吊,范叟卧山腰。”“孤绝山南寺,僧居无限清。不知行道处,空听暮钟声。”子由诗过吾远甚。熙宁十年八月四日,子瞻。

“书诸公送凫绎先生诗后”

凫绎先生既殁三十余年,轼始从其子复游,虽不识其人,而得其为人。先生为阆中主簿,以诗饯行者,凡二十余人,皆一时豪杰名胜之流。自景至今,凡四十余年,而凋丧殆尽,独张君宗益在耳。怀先生之盛德,想诸贤之遗烈,悼岁月之不居,感人事之屡变。故书其末,使后生想见其风流云耳。

“题文潞公诗”

《送时郎中》诗云:“一从辞画省,氵存岁守坤维。久浃于藩任,常分乃睿思。六条遵汉寄,千里奉尧咨。按部壶浆拥,行春茜旆随。握兰班已峻,拔薤化方施。吏服蒲鞭耻,童怀竹马期。不藏金似粟,倾降雨如丝。每见求民瘼,宁闻拾路遗。责躬还掩阁,察吏更褰帷。好续循良传,宜刊德政碑。奸邪随草靡,权黠望风移。渤海绳皆治,葵丘戍及期。佩牛登富庶,负虎变淳熙。云路徵贤日,星郎拱极时。将升严助室,暂辍阮咸麾。挽邓舟停水,思何咏载岐。鱼城初解印,凤阙郎移墀。曲榭青云路,离筵白词。玳簪萦别恨,金酒折芳枝。从此三巴俗,多吟蔽芾诗。”轼尝得闻潞公之语矣,其雄才远度,固非小子所能窥测,至于学问之富,自汉以来,出入驰骋,略无遗者,下迨曲技小数,靡不究悉,虽笃学专门之师,莫能与之较,然世不以此称公,岂勋德所掩覆故耶?今观其幼时诗,精审研密,句句皆有所考,盖其积之也久矣。元丰二年二月二十九日书。

“自记吴兴诗”

仆游吴兴,有《游飞英寺》诗云:“微雨止还作,小窗幽更妍。盆山不见日,草木自苍然。”非至吴越,不见此景也。

“记所作诗”

吾有诗云:“日日出东门,步寻东城游。城门抱关卒,怪我此何求。吾亦无所求,驾言写我忧。”章子厚谓参寥曰:“前步而后驾,何其上下纷纷也?”仆闻之曰:“吾以尻为轮,以神为马,何曾上下乎?”参寥曰:“子瞻文过有理似孙子荆。子荆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砺其齿。’”

“书曹希蕴诗”

近世有妇人曹希蕴者,颇能诗,虽格韵不高,然时有巧语。尝作《墨竹》诗云:“记得小轩岑寂夜,月移疏影上东墙。”此语甚工。

“记郭震诗”

蜀人任介、郭震、李畋,皆博学能诗,晓音律,相与为莫逆之交,游荡不羁,礼法之士鄙之。然皆才识过人。李顺之将乱,震游成都东郊,忽赋诗曰:“今日出东郊,东郊好春色。青青原上草,莫教征马食。”遂走京师上书,言蜀将乱,不报。期年,其言乃效。震竟不仕。介为陕西一幕官而死。畋稍达,仕至尚书郎。震将死,其友往问之,侧卧欹枕而言。其友曰:“子且正身。”震笑曰:“此行岂可复替名哉!”虽平生诙谐之余习,然亦足以见其临死而不乱也。

“评杜默诗”

石介作《三豪》诗,略云:“曼卿豪于诗,永叔豪于文,杜默字师雄者豪于歌也。”永叔亦赠默云:“赠之三豪篇,而我滥一名。”默之歌,少见于世,初不知之。后闻其篇,云“学海波中老龙,圣人门前大虫”皆此等语,甚矣介之无识也。永叔不欲嘲笑之者,此公恶争名,且为介讳也。吾观杜默豪气,正是京东学究饮私酒食瘴死牛肉饱后所发者也。作诗狂怪,至卢仝、马异极矣,若更求奇,便作杜默。

“书狄遵度诗”

“佳城郁郁颓寒烟,饥雏乳兽号荒阡。夜卧北斗寒挂枕,霜拱木落雁横天。浮云西去不复返,落日东逝随长川。乾坤未死吾尚在,肯与蟪蛄论大年。”狄遵度自儿童,已能属文,落落有声。年十六,一夕,梦子美诵平生所为诗,皆集中所无者,觉而记两句,后遂续之云耳。

“题子明诗后(并鲁直跋)”

吾兄子明,旧能饮酒,至二十蕉叶,乃稍醉。与之同游者,眉之蟆颐山观侯老道士,歌讴而饮。方是时,其豪气逸韵,岂知天地之大秋毫之小耶?不见十五年,乃以刑名政事著闻于蜀,非复昔日之子明也。侄安节自蜀来,云子明饮酒不过三蕉叶。吾少年望见酒盏而醉,今亦能三蕉叶矣。然旧学消亡,夙心扫地,枵然为世之废物矣。乃知二者有得必有丧,未有两获者也。

老道士,盖子瞻之从叔苏慎言也。今年有孙汝楫,登进士第。东坡自云饮三蕉叶,亦是醉中语。余往与东坡饮一人家,不能一大觥,醉眠矣。鲁直题。

“题和王巩六诗后”

仆文章虽不逮冯衍,而慨慷大节乃不愧此翁。衍逢世祖英睿好士,而独不遇,流离摈遂,与仆相似。而衍妻悍妒甚,仆少此一事,故有“胜敬通”之句。

“题陈吏部诗后”

故三司副使吏部陈公,轼不及见其人。然少时所识一时名卿胜士,多推尊之。迩来前辈凋丧略尽,能称诵公者,渐不复见,得其绪言遗事,皆当记录宝藏,况其文章乎?公之孙师仲,录公之诗二十五篇以示轼。三复太息,以想见公之大略云。

“书赠陈季常诗”

余谪黄州,与陈忄造季常往来,每过之,辄作“汁”字韵诗一篇。季常不禁杀,故以此讽之。季常既不复杀,而里中皆化之,至有不食肉者。皆云“未死神已泣”,此语使人凄然也。

“书遵师诗”

游汤泉,览留题百余篇,独爱遵师一偈云:“禅庭谁作石龙头,龙口汤泉沸不休。直待众生尘垢尽,我方清冷混常流。”戏作一绝答云:“石龙有口口无根,自在流泉谁吐吞。若信众生本无垢,此泉何处觅寒温。”元丰七年五月十三日。

“书葛道纯诗后”

“淙流绝壁散,灵烟翠洞深。岩际松风清,飘飘洒尘襟。观萝玩猿鸟,解组傲园林。茶果邀真侣,觞酌洽同心。旷岁怀兹赏,行春始重寻。聊将横吹笛,一写山水音。”与高安葛格道纯同游庐山简寂观,道纯诵此诗,请书之石。元丰七年五月十九日,汝州团练副使苏轼和仲。

“书子由金陵天庆观诗”

“兴废不可必,冶城今静祠。松声闻道路,竹色净轩墀。江近风云改,庭深草木滋。孤坟吊遗直,铭暗闵元规。”元丰三年四月,家弟子由过此留诗,七年七月十六日,为书之壁。

“书子由绝胜亭诗”

“夜郎秋涨水连空,上有虚亭缥缈中。山满长天宜落日,江吹旷野作惊风。爨烟惨淡浮前浦,渔艇纵横逐钓筒。未省岳阳何似此,应须子细问南公。”蜀州新建绝胜亭,舍弟十九岁作。

“跋翰林钱公诗后”

轼龆乱入乡校,即诵公诗,今得观其遗迹,幸矣。元丰八年正月二十日。

“题别子由诗后”

“先君昔爱洛城居,我今亦过嵩山麓。水南卜筑吾岂敢,试向伊川买修竹。又闻缑山好泉眼,傍市穿林泻水玉。想见茅檐照水开,两翁相对清如鹄。”元丰七年,余自黄迁汝,往别子由于筠,作数诗留别,此其一也。其后虽不过洛,而此意未忘,因康君郎中归洛,书以赠之。元元年三月十六日,轼书。

“跋欧阳寄王太尉诗后”

“丰乐坡前一醉翁,余龄有几百忧攻。平生自恃心无愧,直道诚知世不容。换骨莫求丹九转,荣名何待禄千钟。明年今日如寻我,颍水东西问老农。”此欧阳文忠公寄太尉懿敏王公诗。轼与公子定国、定国侄孙子发、张彦若同游宝梵。定国诵此诗,以遗诗人载仲达。仲达,尝从文忠公者也。元元年四月,门生苏轼书。

“书黄鲁直诗后”

每见鲁直诗文,未尝不绝倒。然此卷语妙,殆非悠悠者所识能绝倒者也,是可人。元元年八月二十二日,与定国、子由同观。

“记董传论诗”

故人董传善论诗。予尝云:杜子美不免有凡语,“已知仙客意相亲,更觉良工心独苦”,岂非凡语耶!传笑曰:此句殆为君发。凡人用意深处,人罕能识,此所以为独苦,岂独画哉。

“书参寥论杜诗”

参寥子言:“老杜诗云:‘楚江巫峡半云雨,清簟疏帘看弈棋。’此句可画,但恐画不就尔。”仆言:“公禅人,亦复爱此绮语耶。”寥云:“譬如不事口腹人,见江瑶柱,岂免一朵颐哉!”

“记少游论诗文”

秦少游言:“人才各有分限。杜子美诗冠古今,而无韵者殆不可读。曾子固以文名天下,而有韵者辄不工。此未易以理推之也。”

“题李伯祥诗”

眉山矮道士李伯祥好为诗,诗格亦不甚高,往往有奇语。如“夜过修竹寺,醉打老僧门”之句,皆可爱也。余幼时学于道士张易简观中,伯祥与易简往来,尝叹曰:“此郎君贵人也。”不知其何以知之。

“书绿筠亭诗”

“爱竹能延客,求诗剩挂墙。风梢千纛乱,日影万夫长。谷鸟惊棋响,山蜂识酒香。只应陶靖节,解听北窗凉。”清献先生尝求东坡居士作绿筠亭诗,曰:“此吾乡人梁处士之居也。”后二十五年,乃见处士之子,请书此本。绍圣二年四月十三日。

“题王晋卿诗后”

晋卿为仆所累。仆既谪齐安,晋卿亦贬武当。饥寒穷困,本书生常分,仆处不戚戚固宜,独怪晋卿以贵公子罹此忧患,而不失其正,诗词益工,超然有世外之乐,此孔子所谓“可与久处约长处乐”者。元元年九月八日。

“书黄泥坂词后”

余在黄州,大醉中作此词,小儿辈藏去稿,醒后不复见也。前夜与黄鲁直、张文潜、晁无咎夜坐。三客翻倒几案,搜索箧笥,偶得之,字半不可读,以意寻究,乃得其全。文潜喜甚,手录一本遗余,持元本去。明日得王晋卿书,云:“吾日夕购子书不厌,近又以三缣博两纸。子有近书,当稍以遗我,毋多费我绢也。”乃用澄心堂纸、李承晏墨书此遗之。元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题憩寂图诗(并鲁直跋)”

元元年正月十二日,苏子瞻、李伯时为柳仲远作《松石图》。仲远取杜子美诗“松根胡僧憩寂寞,庞眉皓首无住着,偏袒右肩露双脚,叶裹松子僧前落”之句,复求伯时画此数句,为《憩寂图》。子由题云:“东坡自作苍苍石,留取长松待伯时。只有两人嫌未足,兼收前世杜陵诗。”因次其韵云:“东坡虽是湖州派,竹石风流各一时。前世画师今姓李,不妨题作辋川诗。”文与可尝云:“老夫墨竹一派,近在徐州。吾竹虽不及,石似过之”此一卷公案,不可不令鲁直下一句。

或言:子瞻不当目伯时为前身画师,流俗人不领,便是诗病。伯时一丘一壑,不灭古人,谁当作此痴计。子瞻此语是真相知。鲁直书。

“题张安道诗后”

“因嗟萍梗才名客,自叹匏瓜老病身。一榻从兹还倚壁,不知重扫待何人。”元丰三年,家弟子由,谪官筠州。张安道口占此诗为别,已而涕下。安道平生未尝出涕向人也。元六年十二月薨于南都。将属纩,问后事,但言伸意子瞻兄弟。是月十一日,举哀荐福禅院,录此诗留院中。

“书张芸叟诗”

张舜民芸叟,人也。通练西事。稍能诗,从高遵裕西征回,途中作诗二绝。一云:“灵州城下千株柳,总被官军斫作薪。他日玉关归去路,将何攀折赠行人。”一云:“青铜峡里韦州路,十去从军九不回。白骨似沙沙似雪,将军休上望乡台。”为转运判官李察所奏,贬郴州监税,舜民言:“官军围灵武不下,粮尽而退。西人从城上大呼官军汉人兀扌蔡否?或仰而答曰:‘兀扌蔡。’城上皆大笑。西人谓惭为兀扌蔡也。”

“书试院中诗”

元三年二月二十一日领贡举事,辟李伯时为考校官。三月初,考校既毕,待诸厅参会,故数往诣伯时。伯时苦水悸,忄忄不欲食,作欲展马以排闷。黄鲁直诗先成,遂得之。鲁直诗云:“仪鸾供帐饕虱行,翰林湿薪爆竹声,风帘官烛泪从横。木穿石盘未渠透,坐窗不遨令人瘦,贫马百啮逢一豆。眼明见此玉花,径思着鞭随诗翁,城西野桃寻小红。”子瞻次韵云:“少年鞍马勤远行,夜闻啮草风雨声,见此忽思短策横。千重故纸钻未透,那更陪君作诗瘦,不如芋魁归饭豆。门前欲嘶御史,诏恩三日休老翁,羡君怀中双橘红。”蔡天启、晁无咎、舒尧文、廖明略皆继,此不能尽录。予又戏作绝句:“竹头抢地风不举,文书堆案睡自语。看马欲展顿风尘,亦思归家洗袍。”伯时笑曰:“有顿尘马欲入笔。”疾取纸来写之后。三月六日所作皆是也。眉山苏轼书。

“书鬼仙诗”

“忽然湖上片云飞,不觉中流雨湿衣。折得荷花浑忘却,空将荷叶盖头归。”

“江上樯竿一百尺,山中楼台十二重。山僧楼上望江上,遥指樯竿笑杀侬。”

“湘中老人读黄老,手援紫ぱ坐碧草。春至不知湘水深,日暮忘却巴陵道。”

“爷娘送我青枫根,不记青枫几回落。当时手刺衣上花,今日为灰不堪着。”

“浦口潮来初渺漫,莲舟溶漾采花难。芳心不惬空归去,会待潮平更折看。”

“酒尽君莫沽,壶倾我当发。城市多嚣尘,还山弄明月。”

“卜得上峡日,秋江风浪多。巴陵一夜雨,肠断木兰歌。”

“寒草白露里,乱山明月中。是夕苦吟罢,寒烛与君同。”

元三年二月二十一日夜,与鲁直、寿朋、天启会于伯时斋舍。此一卷,皆仙鬼作或梦中所作也。又记《太平广记》中,有人为鬼物所引入墟墓,皆华屋洞户,忽为劫墓者所惊,出,遂失所见。但云“芫花半落,松风晚清”。吾每爱此两句,故附之书末。

“记白鹤观诗”

昔游忠州白鹤观,壁上高绝处,有小诗,不知何人题也。诗云:“仙人未必皆仙去,还在人间人不知。手把白髦从两鹿,相逢聊问姓名谁。”

“记关右壁间诗”

“欲挂衣冠神武门,先寻水竹渭南村。却将旧斩楼兰剑,买得黄牛教子孙。”余旧见此诗于关右壁间,爱之,不知何人诗也。

“记西邸诗”

余官凤翔,见村邸壁上,书此数句,爱而诵之。云:“人间有漏仙,兀兀三杯醉。世上无眼禅,昏昏一枕睡。虽然没交涉,其奈略相似。相似尚如此,何况真个是。”

“书出局诗”

“急景归来早,浓阴晚不开,倾杯不能饮,待得卯君来。”今日局中早出,阴晦欲雪,而子由在户部晚出,作此数句。忽记十年前在彭城时,王定国来相过,留十余日,还南都。时子由为宋幕,定国临去,求家书,仆醉不能作,独以一绝与之。云“王郎西去路漫漫,野店无人霜月寒。泪湿粉笺书不得,凭君送与卯君看。”卯君,子由小名也。今日情味虽差胜彭城,然不若同归林下,夜雨对床,乃为乐耳。元三年十月二十三日。

“评诗人写物”

诗人有写物之功。“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他木殆不可以当此。林逋《梅花》诗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决非桃、李诗。皮日休《白莲》诗云:“无情有恨何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决非红莲诗。此乃写物之功,若石曼卿《红梅》诗云:“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此至陋语,盖村学中体也。元三年十二月六日,书付过。

“评七言丽句”

七言之伟丽者。杜子美云: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五更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尔后寂寞无闻焉。直至欧阳永叔:沧波万古流不尽,白鹤双飞意自闲;万马不嘶听号令,诸蕃无事乐耕耘。可以并驱争先矣。轼亦云:令严钟鼓三更月,野宿貔貅万灶烟。又云:露布朝驰玉关塞,捷书夜至甘泉宫。亦庶几焉尔。

“读文宗诗句”

“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世未有续之者。予亦有诗云:“卧闻疏响梧桐雨,独咏微凉殿阁风。”

“书辩才次韵参寥诗”

“岩栖木食已皤然,交旧何人慰眼前。素与画公心印合,每思秦子意珠圆。当年步月来幽谷,柱杖穿云冒夕烟。台阁山林本无异,故应文字未离禅。”辩才作此诗时,年八十一矣。平生不学作诗,如风吹水,自成文理。而参寥与吾辈诗,乃如巧人织绣耳。

“书参寥诗”

仆在黄州,参寥自吴中来访,馆之东坡。一日,梦见参寥所作诗,觉而记其两句云:“寒食清明都过了,石泉槐火一时新。”后七年,仆出守钱塘,而参寥始卜居西湖智果院。院有泉出石缝间,甘冷宜茶。寒食之明日,仆与客泛湖,自孤山来谒参寥,汲泉钻火,烹黄蘖茶,忽悟所梦诗,兆于七年之前。众客皆惊叹,知传记所载,非虚语也。元五年二月二十七日。

“记谢中舍诗”

寇元弼言:“去岁徐州ヘ李陶,有子年十七八,素不甚作诗,忽咏《落花》诗云:‘流水难穷目,斜阳易断肠。谁同砑光帽,一曲舞山香。’父惊问之,若有物凭附者。自云是谢中舍。问砑光帽事,云:‘西王母宴群仙,有舞者戴砑光帽,帽上簪花,舞山香一曲,未终,花皆落云。’”

“书苏子美金鱼诗”

旧读苏子美《六和寺》诗云:“松桥待金鱼,竟日独迟留。”初不喻此语。及ヘ钱塘,乃知寺后池中有此鱼如金色也。昨日复游池上,投饼饵,久之,乃略出,不食,复入,不可复见。自子美作诗,至今四十余年。子美已有“迟留”之语,苟非难进易退而不妄食,安能如此寿耶!

“题张子野诗集后”

张子野诗笔老妙,歌词乃其余技耳。《湖州西溪》云:“浮萍破处见山影,小艇归时闻草声。”与余和诗云:“愁似鳏鱼知夜永,懒同蝴蝶为春忙。”若此之类,皆可以追配古人。而世俗但称其歌词。昔周画人物,皆入神品,而世俗但知有周士女,皆所谓未见好德如好色者欤?元五年四月二十一日。

“书所和回先生诗”

回先生诗云:“西邻已富忧不足,东老虽贫乐有余。白酒酿来因好客,黄金散尽为收书。”东坡居士和云:“世俗何知贫是病,神仙可学道之余,但知白酒留佳客,不问黄公觅素书。”熙宁元年八月十九日,有道人过沈东老饮酒,用石榴皮写句壁上,自称回山人。东老送之出门,至石桥上。先渡桥数十步,不知其所往。或曰:“此吕先生洞宾也。”七年,仆过晋陵,见东老之子偕,道其事。时东老既没三年矣,为和此诗。其后十六年,复与偕相遇钱塘,更为书之。偕字君与,有文行,世其家云。元五年五月二十五日,东坡先生书。

“记里舍联句”

幼时里人程建用、杨尧咨、舍弟子由会学舍中《天雨联句》六言。程云:“庭松偃仰如醉。”杨即云:“夏雨凄凉似秋。”余云:“有客高吟拥鼻。”子由云:“无人共吃馒头。”坐皆绝倒,今四十余年矣。

“题凤山诗后”

杨君诗,殊有可观之言,长韵尤可喜,然求免于寒苦而不可得。悲夫,此道之不售于世也久矣!

“题欧阳公送张著作诗后”

诗中虽不著岁月,有“厌京已弄春”之语。是则自洛还馆中未久,去夷陵之行无几矣。元六年,东坡居士观于汝南东阁。

“书颍州祷雨诗”

元六年十月,颍州久旱,闻颍上有张龙公神祠,极灵异,乃斋戒遣男迨与州学教授陈履常往祷之。迨亦颇信道教,沐浴斋居而往。明日,当以龙骨至,天色少变。二十六日,会景贶、履常、二欧阳,作诗云:“后夜龙作云,天明雪填渠。梦回闻剥啄,谁呼赵、陈、予?”景贶拊掌曰:“句法甚亲,前此未有此法。”季默曰:“有之。长官请客吏请客,目曰‘主簿、少府、我’。即此语也。”相与笑语。至三更归时,星斗灿然,就枕未几,而雨已鸣檐矣。至朔旦日,作五人者复会于郡斋。既感叹龙公之威德,复喜诗语之不谬。季默欲书之,以为异日一笑。是日,景贶出迨诗云:“吾侪归卧髀骨裂,会友携壶劳行役。”仆笑曰:“是男也,好勇过我。”

“书李简夫诗集后”

孔子不取微生高,孟子不取于陵仲子,恶其不情也。陶渊明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去之为高,饥则扣门而乞食,饱则鸡黍以延客,古今贤之,贵其真也。李公简夫以文学政事有闻于天圣以来,而谢事退居于嘉之末,熙宁之初。平生不眩于声利,不戚于穷约,安于所遇而乐之终身者,庶几乎渊明之真也。熙宁三年,轼始过陈,欲求见公,而公病矣。后二十年,得其手录诗七十篇于其孙公辅。读之,太息曰:“君子哉若人,今亡矣夫!”元六年十二月初四日。

“题梅圣俞诗后”

“驿使前时走马回,北人初识越人梅。清香莫把酴糜比,祗欠溪头月下杯。”梅二丈长身秀眉,大耳红颊,饮酒过百盏,辄正坐高拱,此其醉也。吾虽后辈,犹及与之周旋,览其亲书诗,如见其抵掌谈笑也。元七年七月二十二日。

“跋再送蒋颖叔诗后”

颖叔未有帅洮之命,作扈驾诗,轼和之,有“游魂”之句,遂成吟谶。正月十六日,偶谒钱穆父,作小诗写之扇上,颖叔、穆父、仲至皆和,轼亦再赋。请颖叔收此扇与此轴,旋复迎劳,吾诗之必谶也。

“记宝山题诗”

予昔在钱唐,一日,画寝于宝山僧舍,起,题其壁云:“七尺顽躯走世尘,十围便腹贮天真。此中空洞全无物,何止容君数百人。”其后有数小子亦题名壁上,见者乃谓予诮之也。周伯仁所谓君者,乃王茂弘之流,岂此等辈哉!世子多讳,盖僭者也。吾尝作《李太白真赞》云:“生平不识高将军,手污吾足乃敢嗔。”吾今复书此者,欲使后之小人少知自揆也。

“书石芝诗后”

中山教授马君,文登人也。盖尝得石芝食之,故作此诗,同赋一篇。目昏不能多书,令小儿执笔,独题此数字。

“书蜀僧诗”

王中令既平蜀,捕逐余寇,与部队相远。饥甚,入一村寺中。主僧醉甚,箕踞,公怒,欲斩之。僧应对不惧,公奇而赦之。问求蔬食。僧对曰:“有肉无蔬。”公益奇之。馈以蒸猪头,食之甚美。公喜,问僧“止能饮酒食肉耶,抑有他技也?”僧自言:“能为诗。”公命赋蒸豚,操笔立成云:“觜长毛短浅含膘,久向山中食药苗。蒸处已将蕉叶裹,熟时兼用杏浆浇。红鲜雅称金盘,软熟真堪玉却挑。若把毡根来比并,毡根自合吃藤条。”公大喜,与紫衣师号。元九年二月十三日,偶与公子玄孙讷道此,因记之。

“书彭城观月诗”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余十八年前中秋夜,与子由观月彭城,作此诗,以《阳关》歌之。今复此夜宿于赣上,方迁岭表,独歌此曲,聊复书之,以识一时之事,殊未觉有今夕之悲,悬知有他日之喜也。

“书润州道上诗”

“行歌野哭两堪悲,远火低星渐向微。病眼不眠非守岁,乡音无伴苦思归。重衾脚冷知霜重,新沐头轻感发稀。只有残灯不嫌客,孤舟一夜许相依。”仆时三十九岁,润州道中,值除夜而作。后二十年,在惠州守岁,录付过。

“书李主词”

“三十余年家国,数千里地山河。几曾惯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苍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挥泪对宫娥。”后主既为樊若水所卖,举国与人,故当恸哭于九庙之外,谢其民而后行,顾乃挥泪宫娥,听教坊离曲哉!

“题秧马歌后四首(之一)”

惠州博罗县令林君,勤民恤农,仆出此歌以示之。林君喜甚,躬率田署制作阅试,以谓背虽当如覆瓦,然须起首尾如马鞍状,使前却有力。今惠州民皆已施用,甚便之。念浙中稻米几半天下,独未知为此,而仆又有薄田在阳羡,意欲以教之。适会衢州进士梁君过我而西,乃得指示,口授其详,归见张秉道,可备言范式尺寸及乘驭之状,仍制一枚,传之吴人,因以教阳羡儿子,尤幸也。本欲作秉道书,又懒,此间诸事,可问梁君具详也。试更以示西湖智果妙总禅师参寥子,以发万里一笑,尤佳也。绍圣二年四月二十二日,轼书。

“题秧马歌后四首(之二)”

林博罗又云:“以榆枣为腹患其重,当以栀木,则滑而轻矣。”又云:“俯伛秧田。非独腰脊之苦。而农夫例于胫上打洗秧根,积久皆至疮烂。今得秧马,则又于两小颊子上打洗,又完其胫矣。”

“题秧马歌后四首(之三)”

翟东玉将令龙川,从予求秧马式而去。此老农之事,何足云者,然已知其志之在民也。愿君以古人为师,使民不畏吏,则东作西成,不劝而自力,是家赐之牛,而人予之种,岂特一秧马之比哉!

“题秧马歌后四首(之四)”

吾尝在湖北,见农夫用秧马行泥中,极便。顷来江西作《秧马歌》以教人,罕有从者。近读《唐书·回鹘部族黠戛斯传》,其人以木马行水上,以板荐之,以曲木支腋下,一蹴辄百余步,意殆与秧马类欤?聊复记之,异日详问其状,以告江南人也。

“书陆道士诗”

江南人好作盘游饭,脯脍炙无不有,然皆埋之饭中。故里谚云:“撅得窖子。”罗浮颖老取凡饮食杂烹之,名谷董羹,坐客皆称善。诗人陆道士,遂出一联句云:“投醪谷董羹锅裹,撅窖盘游饭碗中。”东坡大喜,乃为录之,以付江秀才收,为异时一笑。吴子野云:“此羹可以浇佛。”翟夫子无言,但咽唾而已。丙子十二月八日。

“记刘景文诗”

刘季孙景文,平之子也。慷慨奇士,博学能诗。仆荐之,得隰州以殁,哀哉!尝有诗寄仆曰:“四海共知霜鬓满,重阳能插菊花无。”死之日,家无一钱,但有书三万轴,画数百幅耳。

“书刘景文诗后”

景文有英伟气,如三国时士陈元龙之流。读此诗,可以想见。其人以中寿没于隰州。哀哉!哀哉!昙秀,学道离爱人也,然常出其诗,与余相对泣下。丁丑正月六日。

“书昙秀诗”

予在广陵,与晁无咎、昙秀道人同舟送客山光寺。客去,予醉臣舟中。昙秀作诗云:“扁舟乘兴到山光,古寺临流胜气藏。惭愧南风知我意,吹将草木作天香。”予和云:“闲里清游借隙光,醉时真境发天藏。梦回拾得吹来句。十里南风草木香。”予昔对欧阳文忠公诵文与可诗云:“美人却扇坐,羞落庭下花。”公云:“此非与可诗,世间元有此句,与可拾得耳。”后三年,秀来惠州,见予,偶记此事。

“记虏使诵诗”

昔余与北使刘霄会食。霄诵仆诗云:“痛饮从今有几日,西轩月色夜来新。公岂不饮者耶?”虏亦喜吾诗,可怪也。

“书迈诗”

儿子迈,幼时尝作《林檎》诗云:“熟颗无风时自脱,半腮迎日斗先红。”于等辈中,亦号有思致者。今已老,无他技,但亦时出新句也。尝作酸枣尉,有诗云:“叶随流水归何处,牛载寒鸦过别村。”亦可喜也。

“记参寥诗”

昨夜梦参寥师手携一轴诗见过。觉而记其《饮茶》诗两句云:“寒食清明都过了,石泉槐火一时新。”梦中问:“火固新矣。泉何故新?”答云:“俗以清明淘井。”当续成一诗,以记其事。

“书王太尉送行诗后”

右三十三人

《送行诗》上下二卷,凡六十有六人。庆历、皇间,朝廷号称多士,故光禄卿赠太尉王公挂冠归江陵,作诗纪行者,多一时之杰。呜呼,唐虞之际,于斯为盛,非独以见王公取友之端,亦足以知朝廷得士之美也。昔柳宗元记其先友六十七人于墓碑之阴,考之于史,卓然知名者盖二十人。宗元曰:“先君之所友,天下之善士举集焉。”余于王公亦云。元符元年十月初七日。

“跋黔安居士渔父词”

鲁直作此词,清新婉丽。问其得意处。自言以水光山色,替却玉肌花貌。此乃真得渔父家风也。然才出亲妇矶,又入女儿浦,此渔父无乃大澜浪乎?

“记临江驿诗”

“淮西功业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载断碑人脍炙,不知世有段文昌。”“李白当年流夜郎,中原无复汉文章。纳官赎罪人何在?志士临风泪数行。”绍圣间临江军驿壁上得此诗,不知谁氏子作也。

“记沿流馆诗”

“帘卷窗穿户不扃,隙尘风叶乱纵横。幽人睡足谁呼觉,欹枕床前有月明。”绍圣间,人得此诗于沿流馆中,不知何人诗也。今录之,以益箧笥之藏。

“书罗浮五色雀诗”

罗浮有五色雀,以绛羽为长,余皆从之东西。俗云:“有贵人入山则出。”余安道有诗云:“多谢珍禽不随俗,谪官犹作贵人看。”余过南华亦见之。海南人则谓之凤皇。云:“久旱而见则雨,潦测反是。”及谪儋耳,亦尝集于城南所居。余今日游进士黎威家,又集庭下,锵然和鸣,回翔久之。余举酒嘱之,汝若为余来者,当再集也。已而果然。

“书秦少游挽词后”

庚辰岁六月二十五日,予与少游相别于海康,意色自若,与平日不少异。但自作挽词一篇,人或怪之。予以谓少游齐死生,了物我,戏出此语,无足怪者。已而北归,至藤州,以八月十二日,卒于光化亭上。呜呼,岂亦自知当然者耶,乃录其诗云。

“书圣俞赠欧阳阀诗后”

“客心如萌芽,忽与春风动。又随落花飞,去作江南梦。我家无梧桐,安可久留凤。凤栖在桂林,鸟哺不得共。无忘桂枝荣,举酒一以送。”右宛陵先生梅圣俞诗。行君与圣俞游时,余与子由年甚少,世未有知者,圣俞极称之。家有老人泉,圣俞作诗曰:“泉上有老人,隐见不可常。苏子居其间,饮水乐未央。泉中若有鱼,与子同徜徉。泉中苟无鱼,子特玩沧浪。岁月不知老,家有雏凤凰。百鸟戢羽翼,不敢呈文章。去为仲尼叹,出为盛时翔。方今天子圣,无滞彼泉傍。”圣俞没,今四十年矣。南迁过合浦,见其门人欧阳晦夫,出所为送行诗。晦夫年六十六,予尚少一岁,须鬓皆皓然,固穷亦略相似。于是执手大笑,曰:“圣俞之所谓凤者,例皆如是哉!”天下皆言圣俞以诗穷,吾二人者又穷于圣俞,可不大笑乎元符三年月日书。

“书王公峡中诗刻后”

轼蜀人,往来古信州,山川草木,可以默数,老病流落,无复归日,冥蒙奄霭,时发于梦想而已。庚辰岁,蒙思移永州,过南海,见部刺史王公进叔,出先太尉峡中石刻诸诗,反复玩味,则赤甲、白盐、滟、黄牛之状,凛然在人目中矣。十月十六日轼书。

“书石曼卿诗笔后”

范文正公《祭曼卿文》,其略曰:“曼卿之才,大而无媒。不登公卿,善人是哀。曼卿之诗,气豪而奇。大爱杜甫,酷能似之。曼卿之笔,颜筋柳骨。散落人间,宝为神物。曼卿之心,浩然无机。天地一醉,万物同归。不见曼卿,忆兮如生。希世之人,死为神明。”方此时,世未有言曼卿为神仙事。后十余年,乃有芙蓉之说,不知文正公偶然之言乎,抑亦有以知之也?元符三年十月十六日书。

“书冯祖仁父诗后”

国家承平百余年,岭海间学者彬彬出焉。时余襄公既没,未有甚显者,岂张九龄、姜公辅独出于唐乎?真阳冯氏,多贤有文者。河源令齐参祖仁出其先君子诗七篇,灿然有唐人风,方知祖仁之贤,盖有自云。元符三年十二月十九日。

“书程全父诗后”

读其诗,知其为君子,如天侔岂易得哉?予识之于罪谪之中,不独无以发扬其人,适足以污累之。乃书以属过子,善藏之,异时必有知此子者。元符三年十二月日。

“书苏养直诗”

“属玉双飞水满塘,菰蒲深处浴鸳鸯。白苹满棹归来晚,秋着芦花一岸霜。”“扁舟系岸依林樾,萧萧两鬓吹华发。万事不理醉复醒,长占烟波弄明月。”此篇若在置太白集中,谁复疑其非也。乃吾宗养直所作《清江曲》云。建中靖国元年三月二日。

“书秦少游词后”

少游昔在处州,尝梦中作词云:“山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飞云当面化龙蛇,夭矫转空碧。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供奉官侬君沔居湖南,喜从迁客游,尤为吕元钧所称。又能诵少游事甚详,为余道此词,至流涕,乃录本使藏之。建中靖国元年三月二十一日。

“书过送昙秀诗后”

“三年避地少经过,十日论诗喜琢磨。自欲灰心老南岳,犹能茧足慰东坡。来时野寺无鱼鼓,去后闲门有雀罗。从此期师真似月,断云时复挂星河。”仆在广陵作诗《送昙秀》云:“老芝如云月,炯炯时一出。”今昙秀复来惠州见余,余病,已绝不作诗。儿子过粗能搜句,时有可观,此篇殆咄咄逼老人矣。特为书之,以满行橐。丁丑正月二十一日。

“书摹本兰亭后”

“外寄所托”改作“因寄”,“于今所欣”改作“向之”,“岂不哀哉”改作“痛哉”,“良可悲”改作“悲夫”,“有感于斯”改作“斯文”。凡涂两字,改六字,注四字。“曾不知老之将至”,误作“僧”,“已为陈迹”,误作“以”,“亦犹今之视昔”,误作“由”。旧说此文字有重者,皆构别体而“之”字最多,今此“之”字颇有同者。又尝见一本,比此微加楷,疑此起草也。然放旷自得,不及此本远矣。子由自河朔持归,宝月大师惟简请其本,令左绵僧意祖摹刻于石。治平四年九月十五日。

“题兰亭记”

真本已入昭陵,世徒见此而已。然此本最善,日月愈远,此本当复缺坏,则后生所见,愈微愈疏矣。

“题逸少帖”

逸少为王述所困,自誓去官,超然于事物之外。尝自言:“吾当卒以乐死。”然欲一游岷岭,勤勤如此,而至死不果。乃知山水游放之乐,自是人生难必这事,况于市朝眷恋之徒,而出山林独往之言,固已疏矣。

“题遗教经”

仆尝见欧阳文忠公。云:“遗教经》非逸少笔。”以其言观之,信若不妄。然自逸少在时,小儿乱真,自不解辨,况数百年后传刻之余,而欲必其真伪,难矣。顾笔画精稳,自可为师法。

“题笔阵图(王晋卿所藏)”

笔墨之迹,托于有形,有形则有弊。苟不至于无,而自乐于一时,聊寓其心,忘忧晚岁,则犹贤于博弈也。虽然,不假外物而有守于内者,圣贤之高致也。惟颜子得之。

“题二王书”

笔成冢,墨成池,不及羲之即献之。笔秃千管,墨磨万铤,不作张芝作索靖。

“题晋人帖”

唐太宗购晋人书,自二王以下,仅千轴。《兰亭》以玉匣葬昭陵,世无复见。其余皆在秘府。至武后时,为张易之兄弟所窃,后遂流落人间,多在王涯、张延赏家。涯败,为军人所劫,剥去金玉轴,而弃其书。余尝于李都尉玮处,见晋人数帖,皆有小印“涯”字,意其为王氏物也。有谢尚、谢鲲、王衍等帖,皆奇。而夷甫独超然如群鹤耸翅,欲飞而未起也。

“题萧子云帖”

萧子云尝答敕云:“臣昔不能赏拔,随时所贵,规模子敬,多历年所。年二十六,著《晋史》,至《二王列传》,欲作论学隶法,言不尽意,遂不能成,略指论飞白一事而已。十许年,乃见敕旨《论书》一卷,商略笔法,洞微字体,始变子敬,全范元常。逮迩以来,自觉功进。”文见《梁书》本传。今阁下法帖十卷中,有卫夫人与一僧书,班班取子云此文,其伪妄无疑也。

“跋褚薛临帖”

王会稽父子书存于世者,盖一二数。唐人褚、薛之流,硬黄临放,亦足为贵。

“辨法帖”

辨书之难,正如听响切脉,知其美恶则可,自谓必能正名之者,皆过也。今官本十卷法帖中,真伪相杂至多。逸少部中有“出宿饯行”一帖,乃张说文。又有“不具释智永白”者,亦在逸少部中,此最疏谬。余尝于秘阁观墨迹,皆唐人硬黄上临本,惟鹅群一帖,似是献之真笔。后又于李玮都尉家,见谢尚、王衍等数人书,超然绝俗。考其印记,王涯家本。其他但得唐人临本,皆可蓄。

“辨官本法帖”

此卷有云:“伯赵鸣而戒晨,爽鸠习而扬武。”此张说送贾至文也。乃知法帖中真伪相半。

“疑二王书”

梁武帝使殷铁石临右军书,而此帖有与铁石共书语,恐非二王书。字亦不甚工,览者可细辨也。

“题逸少书三首(之一)”

此卷有永“足下还来”一帖。其后云“不具释智永白”,而云逸少书。余观其语云“谨此代申”,唐末以来,乃有此等语,而书至不工,乃流俗伪造永祥师书耳。

“题逸少书三首(之二)”

逸少谓此郡难治,云:“吾何故舍逸而就劳”。当是为怀祖所检察耳。

“题逸少书三首(之三)”

兰亭、乐毅东方先生三帖,皆妙绝,虽摹写屡传,犹有昔人用笔意思,比之《遗教经》,则有间矣。

“题子敬书”

子敬虽无过人事业,然谢安欲使书宫殿榜,竟不敢发口,其气节高逸,有足嘉者。此书一卷,尤可爱。

“题卫夫人书”

卫夫人书既不甚工,语意鄙俗,而云:奉敕敕“字从力,”馆字从舍,皆流俗所为耳。

“题山公启事帖”

此卷有山公《启事》,使人爱玩,尤不与他书比。然吾尝怪山公荐阮咸之清正寡欲,咸之所为,可谓不然者矣。意以谓心迹不相关,此最晋人之病也。

“题卫恒帖”

恒,卫子。本传有《论书势》四篇,其词极美,其后与同遇害云。

“题唐太宗帖”

太宗慷暴如此,至于妻子间,乃有“忌欲均死”之语,固牵于爱者也。

“题萧子云书”

唐太宗评萧子云书云:“行行如纡春蚓,字字若绾秋蛇。”今观其遗迹,信虚得名耳。

“跋庾征西帖”

吴道子始见张僧繇画,曰:“浪得名耳。”已而坐卧其下,三日不能去。庾征西初不服逸少,有家鸡野鹜之论,后乃叹其为伯英再生。今观其石,乃不逮子敬远甚,正可比羊欣耳。

“题法帖二(之一)”

“宰相安和殷生无恙。”宰相当是简文帝,殷生即浩也耶?

“题法帖二(之二)”

杜庭之书,为世所贵重,乃不编入,何也?

“题晋武书”

昨日阁下见晋武帝书,甚有英伟气。乃知唐太宗书,时有似之。鲁君之宋,呼于垤泽之门,门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声之似吾君也!”居移气,养移体,信非虚语矣。

“题羊欣帖”

此帖在王文惠公家,轼得其摹本于公子锴,以遗吴兴太守孙莘老,使刻石置墨妙亭中。

“书逸少竹叶帖”

王逸少《竹叶帖》,长安水丘氏传宝之,今不知所在,三十年前,见其摹本于雷寿。

“跋卫夫人书”

此书近妄庸,人传作卫夫人书耳。晋人风流,岂尔恶耶?

“跋桓元子书”

“蜀平,天下大庆,东兵安其理,当早一报此,桓子书。”“蜀平”,盖讨谯纵时也。仆喜临之。人间当有数百本也。

“跋叶致远所藏永禅师千文”

永禅师欲存王氏典刑,以为百家法祖,故举用旧法,非不能出新意求变态也,然其意已逸于绳墨之外矣。云下欧、虞,殆非至论,若复疑其临放者,又在此论下矣。

“跋王巩所收藏真书”

僧藏真书七纸,开封王君巩所藏。君侍亲平凉,始得其二,而两纸在张邓公家,其后冯公当世又获其三,虽所从分异者不可考,然笔势奕奕,七纸意相属也。君,邓公外孙,而与当世相善,乃得而合之。余尝爱梁武帝评书,善取物象,而此公尤能自誉,观者不以为过,信乎其书之工也。然其为人傥荡,本不求工,所以能工此,如没人之操舟,无意于济否,是以覆却万变,而举止自若,其近于有道者耶?

“题颜公书画赞”

颜鲁公平生写碑,惟东方朔画赞为清雄,字间栉比,而不失清远。其後见逸少本,乃知鲁公字字临此书,虽小大相悬,而气韵良是。非自得于书,未易为言此也。

“题鲁公帖”

观其书,有以得其为人,则君子小人必见于书。是殆不然。以貌取人,且犹不可,而况书乎?吾观颜公书,未尝不想见其风采,非徒得其为人而已,凛乎若见其诮卢杞而叱希烈,何也?其理与韩非窃斧之说无异。然人之字画工拙之外,盖皆有趣,亦有以见其为人邪正之粗云。

“题鲁公放生池碑”

湖州有《颜鲁公放生池碑》,载其所上肃宗表云:“一日三朝,大明天子之孝;问安侍膳,不改家人之礼。”鲁公知肃宗有愧于是也,故以此谏。孰谓公区区于放生哉?

“题鲁公书草”

昨日,长安安师文,出所藏颜鲁公与定襄郡王书草数纸,比公他书尤为奇特。信手自然,动有姿态,乃知瓦注贤于黄金,虽公犹未免也。

“书张少公判状”

张旭为常熟尉,有父老诉事,为判其状,欣然持去。不数日,复有所诉,亦为判之。他日复来。张甚怒,以为好讼。叩头曰:“非敢讼也,诚见少公笔势殊妙,欲家藏之尔。”张惊问其详,则其父盖天下工书者也。张由此尽得笔法之妙。古人得笔法有所自,张以剑器,容有是理。雷太简乃云闻江声而笔法进,文与可亦言见蛇斗而草书长,此殆谬矣。

“书张长史草书”

张长史草书,必俟醉,或以为奇,醒即天真不全。此乃长史未妙,犹有醉醒之辨,若逸少何尝寄于酒乎?仆亦未免此事。

“跋怀素帖”

怀素书极不佳,用笔意趣,乃似周越之险劣。此近世小人所作也,而尧夫不能辨,亦可怪矣。

“跋王荆公书”

荆公书得无法之法,然不可学,学之则无法。故仆书尽意作之似蔡君谟,稍得意似杨风子,更放似言法华。

“跋胡霈然书匣后”

唐文皇好逸少书,故其子孙及当时士人,争学二王笔法。至开元、天宝间尤盛,而胡霈然最为工妙,以宗盟覆有家藏也。

“跋咸通湖州刺史牒”

唐人以身言书判取士,故人人能书。此牒近时待诏所不及,况州镇书史乎?元符三年十月十六日。

“书太宗皇帝急就章”

轼近至终南太平宫,得观三圣遗迹,有太宗书《急就章》一卷,为妙绝。自古英主少有不工书。鲁君之宋,呼于垤泽之门,守者曰:“非吾君也,何其声之似我君也?”轼于书亦云。

“书所作字后”

献之少时学书,逸少从后取其笔而不可,知其长大必能名世。仆以为不然。知书不在于笔牢,浩然听笔之所之而不失法度,乃为得之。然逸少所以重其不可取者,独以其小儿子用意精至,猝然掩之,而意未始不在笔,不然,则是天下有力者莫不能书也。治平甲辰十月二十七日,自岐下罢,过谒石才翁,君强使书此数幅。仆岂晓书,而君最关中之名书者,幸勿出之,今人笑也。轼书。

“书王石草书”

王正甫、石才翁对韩公草书。公言:“二子一似向马行头吹笛。”座客皆不晓。公为解之:“若非妙手,不敢向马行头吹也。”熙宁元年十二月晦书。

“题蔡君谟帖”

慈雅游北方十七年而归,退老于孤山下,盖十八年矣。平生所与往还,略无在者。偶出蔡公书简观之,反覆悲叹。耆老凋丧,举世所惜,慈雅之叹,盖有以也。

“跋蔡君谟书海会寺记”

君谟写此时,年二十八。其后三十二年,当熙宁甲寅,轼自杭来临安借观,而君谟之没已六年矣。明师之齿七十有四,耳益聪,目益明,寺益完壮。竹林桥上,暮山依然,有足感叹者。因师之行,又念竹林桥看暮山,乃人间绝胜之处,自驰想耳。

“论君谟书”

欧阳文忠公论书云:“蔡君谟独步当世。”此为至论。言君谟行书第一,小楷第二,草书第三。就其所长而求其所短,大字为小疏也。天资既高,辅以笃学,其独步当世,宜哉?近岁论君谟书者,颇有异论,故特明之。

“跋君谟飞白”

物一理也,通其意,则无适而不可。分科而医,医之衰也,占色而画,画之陋也。和、缓之医,不别老少,曹、吴之画,不择人物。谓彼长于是则可也,曰能是不能是则不可。世之书篆不兼隶,行不及草,殆未能通其意者也。如君谟真、行、草、隶,无不如意,其遗力余意,变为飞白,可爱而不可学,非通其意,能如是乎?

“跋君谟书赋”

余评近岁书,以君谟为第一,而论者或不然,殆未易与不知者言也。书法当自小楷出,岂有正未能而以行、草称也?君谟年二十九而楷法如此,知其本末矣。

“跋君谟书”

仆论书以君谟为当世第一,多以为不然,然仆终守此说也。

“题李十八净因杂书”

刘十五论李十八草书,谓之鹦哥娇。意谓鹦鹉能言,不过数句,大率杂以鸟语。十八其后稍进,以书问仆,近日比旧如何?仆答云:“可作秦吉了也。”然仆此书自有“公在乾侯”之态也。子瞻书。

“跋董储书二首(之一)”

董储郎中,密州安丘人,能诗,有名宝元、庆历间。其书尤工,而人莫知,仆以为胜西台也。

“跋董储书二首(之二)”

密州董储亦能书,近岁未见其比。然人犹以为不然。仆固非善书者,而世称之。以是知是非之难齐也。

“跋文与可草书”

李公择初学草书,所不能者,辄杂以真、行。刘贡谓之鹦哥骄。其后稍进,问仆,吾书比来何如?仆对:“可谓秦吉了矣。”与可闻之大笑。是日,坐人争索,与可草书落笔如风。初不经意。刘意谓鹦鹉之于人言,止能道此数句耳。十月一日。

“评草书”

书初无意于佳,乃佳尔。草书虽是积学乃成,然要是出于欲速。古人云“匆匆不及,草书”,此语非是。若“匆匆不及”,乃是平时亦有意于学。此弊之极,遂至于周越仲翼,无足怪者。吾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

“论书”

书必有神、气、骨、肉、血,五者阙一,不为成书也。

“题醉草”

吾醉后能作大草,醒后自以为不及。然醉中亦能作小楷,此乃为奇耳。

“题七月二十日帖”

江左僧宝索靖七月二十日帖。仆亦以是日醉书五纸。细观笔迹,与二妙为三,每纸皆记年月。是岁熙宁十年也。

“跋杨文公书后”

杨文公相去未久,而笔迹已难得,其为人贵重如此。岂以斯人之风流不可复见故耶?元丰戊午四月十六日题。

“跋杜祁公书”

正献公晚乃学草书,遂为一代之绝。公书政使不工,犹当传世宝之,况其清闲妙丽,得昔人风气如此耶?

“跋陈隐居书”

陈公密出其祖隐居先生之书相示。轼闻之,蔡君谟先生之书,如三公被衮冕立玉墀之上。轼亦以为学先生之书,如马文渊所谓学龙伯高之为人也。书法备于正书,溢而为行、草,未能正书而能行、草,犹未尝庄语而辄放言,无是道也。

“跋欧阳文忠公书”

欧阳文忠公用尖笔乾墨,作方阔字,神采秀发,膏润无穷。后人观之,如见其清眸丰颊,进趋裕如也。

“跋欧阳家书”

自南方多事以来,日夕忧汝,得昨日递中书,知与新妇诸孙等各安,守官无事,顿解远想。吾此哀苦如常。欧阳氏自江南归明累世,蒙朝廷官禄,吾今又被荣显,致汝等并列官品,当思报效,偶此多事,如有差使,尽心向前,不能避事。致于临难死节,亦是汝荣事,但存心尽公,神明自汝,慎不可思避事也。昨书中言欲买朱砂来,吾不阙此物。汝于官下宜守廉,何得买官下物。吾在官所除饮食外,不曾买一物,汝可观此为戒也。已寒,好将息,不具。吾书送通理十二郎。凡人勉强于外,何所不至,惟考之其私,乃见真伪。

此欧阳文忠公与其弟侄家书也。元丰二年四月十二日,苏轼题。

“跋陈氏欧帖”

承示近文,只如此作便得也。但古诗中时复要一联对属,尤见工夫,并门当因书言去。昔选人有陈奇者,举主十六人,仁宗见其未尝历选调,特旨不改官,以戒驰鹜者。初官亦少安之。

右陈敏善所藏欧公帖。轼闻公之幼子季默编公之笺牍为一集。此数帖,尤有益于世者,当录以寄季默也。

“跋钱君倚书遗教经”

人貌有好丑,而君子小人之态不可掩也。言有辩讷,而君子小人之气不可欺也。书有工拙,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乱也。钱公虽不学书,然观其书,知其为挺然忠信礼义人也。轼在杭州,与其子世雄为僚,因得观其所书佛《遗教经》刻石,峭峙有不回之势。孔子曰:“仁者其言也讠刃。”今君倚之书,盖讠刃云。

“书章郇公写遗教经”

章文简公楷法尤妙,足以见前人笃实谨厚之余风也。

“跋所书清虚堂记”

世多藏予书者,而子由独无有。以求之者众,而子由亦以余书为可以必取,故每以与人不惜。昔人求书法,至拊心呕血而不获,求安心法,裸雪没腰,仅乃得之。今子由既轻以余书予人可也,又以其微妙之法言不待愤悱而发,岂不过哉!然王君之为人,盖可与言此者。他人当以余言为戒。

“跋所书摩利支经后”

侄安节于元丰庚申六月大水中,舟行下峡,常持此经,得脱险难。明年十二月至黄州,见轼,乞写此本持归蜀。眉阳苏轼书。

“评杨氏所藏欧蔡书”

自颜、柳氏没,笔法衰绝,加以唐末丧乱,人物凋落磨灭,五代文采风流,扫地尽矣。独杨公凝式笔迹雄杰,有二王、颜柳之余,此真可谓书之豪杰,不为时世所汩没者。国初,李建中号为能书,然格韵卑浊,犹有唐末以来衰陋之气,其余未见有卓然追配前人者。独蔡君谟书,天资既高,积学深至,心手相应,变态无穷,遂为本朝第一。然行书最胜,小楷次之,草书又次之,大字又次之,分、隶小劣。又尝出意作飞白,自言有翔龙舞凤之势,识者不以为过。欧阳文忠公书,自是学者所共仪刑,庶几如见其人者。正使不工,犹当传宝,况其精勤敏妙,自成一家乎?杨君畜二公书,过黄州,出以相示,偶为评之。

“杂评”

杨凝式书,颇类颜行。李建中书,虽可爱,终可鄙,虽可鄙,终不可弃。李国士本无所得,舍险瘦,一字不成。宋宣献书,清而复寒,正类李留台重而复寒,俱不能济所不足。苏子美兄弟,俱太俊,非有余,乃不足也。蔡君谟为近世第一,但大字不如小字,草不如真,真不如行也。

“王文甫达轩评书”

唐末五代文章卑陋,字画随之。杨公凝式笔为雄,往往与颜、柳相上下,甚可怪也。今世多称李建中、宋宣献。此二人书,仆所不晓。宋寒而李俗,殆是浪得名。惟近日蔡君谟,天资既高,而学亦至,当为本朝第一。

“书赠王文甫”

王文甫好典买古书画诸物。今日自言典两端砚及陈归圣篆字,用钱五千。余请攀归圣例,每日持一两纸,只典三百文。文甫言甚善。川僧清悟在旁知状。

“书赠王十六二首(之一)”

王十六秀才禹锡,好蓄余书,相从三年,得两牛腰。既入太学,重不可致,乃留文甫许分遗。然缄锁牢甚。文甫云:“相与有瓜葛,那得尔耶?”

“书赠王十六二首(之二)”

十六及第,当以凤朱风字大砚与之。请文甫收此为据。十六及第,当以石绿天猊为仆作利市也。

“记潘延之评予书”

潘延之谓子由曰:“寻常于石刻见子瞻书,今见真迹,乃知为颜鲁公不二。”尝评鲁公书与杜子美诗相似,一出之后,前人皆废。若予书者,乃似鲁公而不废前人者也。

“书赠徐大正四首(之一)”

此蔡公家赐纸也。建安徐大正得之于公子。来求东坡居士草书,居士既醉,为作此数纸。

“书赠徐大正四首(之二)”

得之,天下奇男子也。世未有用之者。然丈夫穷达固自有时耶?

“书赠徐大正四首(之三)”

江湖间,有鸟鸣于四五月,其声若云麦熟即快活。今年二麦如云,此鸟不妄言也。

“书赠徐大正四首(之四)”

或问东坡草书。坡云:“不会。”进云:“学人不会?”坡云:“则我也不会。”

“跋李康年篆心经后”

江夏李君康年,好古博学,而小篆尤精。以私忌日篆《般若心经》,为其亲追福,而求余为跋尾。余闻此经虽不离言语文字,而欲以文字见、欲以言语求则不可得。篆画之工,盖亦无施于此,况所谓跋尾者乎?然人之欲荐其亲,必归于佛,而作佛事,当各以其所能。虽画地聚沙,莫不具足,而况篆字之工若此者耶?独恐观者以字法之工,便作胜解。故书其末,普告观者,莫作是念。元丰五年十二月十三日。

“跋文与可论草书后”

余学草书凡十年,终未得古人用笔相传之法。后因见道上斗蛇,遂得其妙,乃知颠、素之各有所悟,然後至于如此耳。

留意于物,往往成趣。昔人有好草书,夜梦则见蛟蛇纠结。数年,或昼日见之,草书则工矣,而所见亦可患。与可之所见,岂真蛇耶,抑草书之精也?予平生好与与可剧谈大噱,此语恨不令与可闻之,令其捧腹绝倒也。

“跋草书后”

仆醉后,乘兴辄作草书十数行,觉酒气拂拂,从十指间出也。

“跋先君与孙叔静帖(并书)”

承借示新文及累为临访,甚荷勤眷。文字已细观,甚善!甚善!必欲求所未至,如中正论引舜为证,此是时文之病。凡论意立而理明,不必觅事应副。诚未之思,专此,不宣。

嘉、治平间,先君编修《太常因革礼》。在京师学者,多从讲问。而孙叔静兄弟,皆笃学能文,先君亟称之。先君既殁十有八年,轼谪居于黄,叔静自京师过蕲枉道过轼,出先君手书以相示。轼请受而藏之,叔静不可,遂归之。先君平生往还书疏,多口占以授子弟,而此独其真迹,信于叔静兄弟厚善也耶?元丰六年七月十五日,轼记。

“跋先君书送吴职方引”

先伯父及第吴公榜中,而轼与其子子上再世为同年,契故深矣。始先君家居,人罕知之者。公携其文至京师,欧阳文忠公始见而知之。公与文忠交盖久,故文忠谪夷陵时,赠公诗有“落笔妙天下”之语。轼自黄迁于汝,舟过慈湖,子上昆仲出此文相示,乃泣而书之。元丰七年四月十四日,轼谨记。

“跋蔡君谟书”

仆尝论君谟书为本朝第一,议者多以为不然。或谓君谟书为弱,此殊非知书者。若江南李主,外托劲险而中实无有,此真可谓弱者。世以李主为劲,则宜以君谟为弱也。元丰八年七月四日。

“记与君谟论书”

作字要手熟,则神气完实而有余韵,于静中自是一乐事。然常患少暇,岂于其所乐常不足耶?自苏子美死,遂觉笔法中绝。近年蔡君谟独步当世,往往谦让不肯主盟。往年,予尝戏谓君谟言,学书如溯急流,用尽气力,船不离旧处。君谟颇诺,以谓能取譬。今思此语已四十余年,竟如何哉?

“跋范文正公帖”

轼自省事,便欲一见范文正公,而终不可得。览其遗迹,至于泫然。人之云亡,邦国殄瘁,可不哀哉!元丰八年九月一日。

“题陈履常书”

此书既以遗荆州李翘叟,继而亡其本。后从翘叟借来誊本,辄为役夫盗去,卖与龙安寺千部院僧。盗事觉,追取得之,后归翘叟。翘叟屡来索此卷,云:“恐为人盗去。”予谓不然,乃果见盗。夫不疑于物,物亦诚焉。翘叟一动其心,遂果致盗。孔子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诚然哉!

“题颜长道书”

故人杨元素、颜长道、孙莘老,皆工文而拙书,或不可识,而孙莘老尤其。不论他人,莘老徐观之,亦自不识也。三人相见,辄以此为叹。今皆为陈迹,使人哽噎。

“跋秦少游书”

少游近日草书,便有东晋风味,作诗增奇丽。乃知此人不可使闲,遂兼百技矣。技进而道不进,则不可,少游乃技道两进也。

“跋黄鲁直草书”

草书祗要有笔,霍去病所谓不至学古兵法者为过之。鲁直书。

去病穿城蹋鞠,此正不学古兵法之过也。学即不是,不学亦不可。子瞻书。

“跋鲁直为王晋卿小书尔雅”

鲁直以平等观作欹侧字,以真实相出游戏法,以磊落人书细碎事,可谓三反。

“跋王晋卿所藏莲华经经七卷如箸AA68”

凡世之所贵,必贵其难。真书难于飘扬,草书难于严重,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余。今君所藏,抑又可珍,卷之盈握,沙界已周,读未终篇,目力可废,乃知蜗牛之角可以战蛮触,棘刺之端可以刻沐猴。嗟叹之余,聊题其末。

“书杜介求字”

杜几先以此纸求余书,云:“大小不得过此。”且先于卷首自写数字。其意不问工拙,但恐字大费纸不能多耳。严子陵若见,当复有卖菜之语。无以惩其失言,当乾没此纸也。

“书赠宗人”

宗人,贫甚,吾无以济之。昔年尝见李驸马璋以五百千购王夷甫帖,吾书不下夷甫,而其人则吾之所耻也。书此以遗生,不得五百千,勿以予人。然事在五百年外,价直如是,不亦钝乎?然吾佛一坐六十小劫,五百年何足道哉!东坡居士。

“戏书赫纸”

此纸可以钱祭鬼。东坡试笔,偶书其上。后五百年,当成百金之直。物固有遇不遇也。

“自评字”

昨日见欧阳叔弼。云:“子书大似李北海。”予亦自觉其如此。世或以谓似徐书者,非也。

“跋太宗皇帝御书历子”

京朝官中选三十人充知州,而赐以御书历子,臣得此可以为荣矣。而审官任其事,盖犹有古者选部激浊扬清之风也。非太宗皇帝知钱若水之深,若水亦自信不疑,则三十人者独获此赐,其能使人心服而无疑乎?元四年四月十九日,龙图阁直学士臣轼书。

“跋焦千之帖后”

欧阳文忠公言“焦子皎洁寒泉水”者,吾友伯强也。泰民徐君,济南之老先生也。钱仲盖尝师之,以伯强与泰民往还书疏相示。伯强之没,盖十年矣,览之怅然。元五年二月十五日书。

“题刘景文所收欧阳公书”

处处见欧阳文忠书,厌轩冕思归而不可得者,十常八九。乃知士大夫进易而退难,可以为后生汲汲者之戒。元五年三月八日,偶与杨次公同过刘景文。景文出此书,仆与次公,皆文忠客也。次公又交力其抵掌谈笑,使人感叹不已。

“题欧阳帖”

欧阳公书,笔势险劲,字体新丽,自成一家。然公墨迹自当为世所宝,不待笔画之工也。文忠公得谢,其喜如此。以是知士非进身之难,乞身之难也。

“跋刘景文欧公帖”

此数十纸,皆文忠公冲口而出,纵手而成,初不加意者也。其文采字画,皆有自然绝人之姿,信天下之奇迹也。

“题苏才翁草书”

才翁草书真迹,当为历世之宝。然《李白草书歌》,乃唐末五代交力禅月而不及者,云“笺麻绢素排数箱”,村气可掬也。

“题所书东海若后”

轼久欲书柳子厚所作《东海若》一篇刻之石,置之净住院无量寿佛堂中。元六年二月九日,与海陵曹辅、开封刘季孙、永嘉侯临会堂下,遂书以遗僧从本,使刻之。

“题所书归去来词后”

毛国镇从余求书,且曰:“当于林下展玩。”故书陶潜《归去来》以遗之。然国镇岂林下人也哉,譬如今之纨扇,多画寒林雪竹,当世所难得者,正使在庙堂之上,尤可观也矣!

“题张乖崖书后”

以宽得爱,爱止于一时。以严得畏,畏止于力之所及。故宽而见畏,严而见爱,皆圣贤之难事而所及者远矣。张忠定公治蜀,用法之严似诸葛孔明。诸葛孔明与公遗爱皆至今,盖尸而祝之,社而稷之。元六年闰八月十三日,过陈,见公之曾孙祖,以轼蜀人,德公宜深,故出公遗墨,求书其后。

“跋勾信道郎中集朝贤书夹颂金刚经”

乙巳至今二十八年,书经三十二人,逝者几三之二矣。梦幻之喻,非虚言也。惟一念归向之善,历劫不坏,在在处处常为善友。元七年正月二十二日。

“跋旧与辩才书”

轼平生与辩才道眼相照之外,缘契冥符者多矣。始以五年九月三十日入山,相对终日,留此数纸。明年是日在颍州作书与之,有“少留山中勿便归安养”之语,而师实以是日化去。又明年,其徒惟楚携此轴来,为一太息。五月十一日书。

“跋陈莹中题朱表臣欧公帖”

敬其人,爱其字,文忠公之贤,天下皆知。使嘉以前见其书者,皆如今日,则朋党之论何自兴!元元年四月,延平陈书。

美哉莹中之言也。仲尼之存,或削其迹,梦奠之后,履藏千载。文忠公读《石守道文集》,有云:“后世苟不公,至今无圣贤。”公殁之后二十余年,憎爱一衰,议论乃公,亦何待后世乎?绍圣元年五月书。

“书归去来词赠契顺”

余谪居惠州,子由在高安,各以一子自随。余分寓许昌、宜兴,岭海隔绝。诸子不闻余耗,忧愁无聊。苏州定慧院学佛者卓契顺谓迈曰:“子何忧之甚,惠州不在天上,行即到耳,当为子将书问之。”绍圣三年三月二日,契顺涉江度岭,徒行露宿,僵仆瘴雾,黧面茧足以至惠州。得书径还。余问其所求。答曰:“契顺惟无所求,而後来惠州。若有所求,当走都下矣。”苦问不已。乃曰:“昔蔡明远鄱阳一校耳,颜鲁公绝粮江淮之间,明远载米以周之。鲁公怜其意,遗以尺书,天下至今知有明远也。今契顺虽无米与公,然区区万里之勤,倘可以援明远例,得数字乎?”余欣然许之,独愧名节之重,字画之好,不逮鲁公。故为书渊明《归去来词》以遗之,庶几契顺托此文以不朽也。

“题所书宝月塔铭(并鲁直跋)”

予撰《宝月塔铭》,使澄心堂纸,鼠须笔,李庭墨,皆一代之选也。舟师不远万里,来求予铭,予亦不孤其意。绍圣三年正月十二日,东坡老人书。

塔铭小字,如季海得意时书,书字虽工拙在人,要须年高手硬,心意闲澹,乃入微耳。庭坚书。

“书天蓬咒”

绍圣三年端午,惠州道士邹葆光云:“今日今月皆甲午,而午时当庚甲合,人之遇此也难。请书《天蓬神兄》。”予嘉其意,乃为斋戒书之。

“跋山谷草书”

昙秀来海上,见东坡,出黔安居士草书一轴,问此书如何?坡云:“张融有言,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吾于黔安亦云。他日黔安当捧腹轩渠也。丁丑正月四日。

“跋希白书”

希白作字,自有江左风味,故长沙法帖,比淳化待诏所摹为胜,世俗不察,争访阁本,误矣。此逸少一卷为尤妙。庚辰七夕,合浦官舍借观。

“题自作字”

东坡平时作字,骨撑肉,肉没骨,未尝作此瘦妙也。宋景文公自名其书铁线。若东坡此帖,信可谓云尔已矣。元符三年九月二十四日,游三州岩回,舟中书。

“书舟中作字”

将至曲江,船上滩欹侧,撑者百指,篙声石声荦然,四顾皆涛濑,士无人色,而吾作字不少衰,何也?吾更变亦多矣,置笔而起,终不能一事,孰与且作字乎?

“书沈辽智静大师影堂铭”

邻舍有睿达,寺僧不求其书,而独求予,非惟不敬东家,亦有不敬西家耶?

“论沈辽米芾书”

自君谟死后,笔法衰绝。沈辽少时本学其家传师者,晚乃讳之,自云学子敬。病其似传师也,故出私意新之,遂不如寻常人。近日米芾行书,王巩小草,亦颇有高韵,虽不逮古人,然亦必有传于世也。

“跋所书圜通偈”

轼迁岭海七年,每遇私忌,斋僧供佛,多不能如旧。今者北归,舟行豫章、彭蠡之间,遇先妣成国太夫人程氏忌日,复以阻风滞留,斋荐尤不严,且敬写《楞严经》中文殊师利法王所说《圜通偈》一篇,少伸追往之怀,行当过庐山,以施山中有道者。建中靖国元年四月八日书。

“题凤翔东院王画壁”

嘉癸卯上元夜,来观王维摩诘笔。时夜已阑,残灯耿然,画僧踽踽欲动,恍然久之。

“书摩诘蓝田烟雨图”

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诗曰:“蓝白石出,玉川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此摩诘之诗,或曰非也。好事者以补摩诘之遗。

“跋文与可墨竹”

昔时,与可墨竹,见精缣良纸,辄愤笔挥洒,不能自已,坐客争夺持去,与可亦不甚惜。后来见人设置笔砚,即逡巡避去。人就求索,至终岁不可得。或问其故。与可曰:“吾乃者学道未至,意有所不适,而无所遗之,故一发于墨竹,是病也。今吾病良已,可若何?”然以余观之,与可之病,亦未得为已也,独不容有不发乎?余将伺其发而掩取之。彼方以为病,而吾又利其病,是吾亦病也。熙宁庚戌七月二十一日,子瞻。

“书通叔篆”

李元直,长安人。其先出于唐让帝。学篆书数十年,覃思甚苦,晓字法,得古意。用锋笔,纵手疾书,初不省度,见余所藏与可墨竹,求题其后。因戏书此数百言。通叔其字云。

“书李将军三げ马图”

唐李将军思训作《明皇摘瓜图》。嘉陵山川,帝乘赤骠,起三げ,与诸王及嫔御十数骑,出飞仙岭下,初见平陆,马皆若惊,而帝马见小桥作徘徊不进状,不知三げ谓何?後见岑嘉州诗,有《卫节度赤骠歌》云:“赤髯胡雏金剪刀,平明剪出三げ高。”乃知唐御马多剪治,而三げ其饰也。

“题赵几屏风与可竹”

与可所至,诗在口,竹在手。来京师不及岁,请郡还乡,而诗与竹皆西矣。一日不见,使人思之。其面目严冷,可使静险躁,厚鄙薄。今相去数千里,其诗可求,其竹可乞,其所以静、厚者不可致。此予所以见竹而叹也。

“跋蒲传正燕公山水”

画以人物为神,花、竹、禽、鱼为妙,宫室、器用为巧,山水为胜,而山水以清雄奇富变态无穷为难。燕公之笔,军然天成,粲然日新,已离画工之度数而得诗人之清丽也。

“跋文勋扇画”

旧闻吴道子画《西方变相》,观者如堵。道子作佛圆光,风落电转,一挥而成。尝疑其不然。今观安国作方界,略不抒思,乃知传者之不谬。

“跋吴道子地获变相”

道子,画圣也。出新意于法度之内,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盖所谓游刃余地,运斤成风者耶?观《地获变相》,不见其造业之因,而见其受罪之状,悲哉!能于此间一念清净,岂无脱理,但恐如路傍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耳。元丰六年七月十日,齐安临白木亭借观。

“跋与可亏竹”

亏竹生于陵阳守居之北崖,盖岐竹也。其一未脱箨,为蝎所伤,其一困于嵌岩,是以为此状也。吾亡友文与可为陵阳守,见而异之,以墨图其形。余得其摹本以遗玉册官祁永,使刻之石,以为好事者动心骇目诡特之观,且以想见亡友之风节,其屈而不挠者,盖如此云。

“书黄筌画雀”

黄筌画飞鸟,颈足皆展。或曰:“飞鸟缩颈则展足,缩足则展颈,无两展者。”验之信然。乃知观物不审者,虽画师且不能,况其大者乎?君子是以务学而好问也。

“书戴嵩画牛”

蜀中有杜处士,好书画,所宝以百数。有戴嵩《牛》一轴,尤所爱,锦囊玉轴,常以自随。一日曝书画,有一牧童见之,拊掌大笑,曰:“此画斗牛也。牛斗,力在角,尾搐入两股间,今乃掉尾而斗,谬矣。”处士笑而然之。古语有云:“耕当问奴,织当问婢。”不可改也。

“跋赵云子画”

赵云子画笔略到而意已具,工者不能。然托于椎陋以戏侮来者,此柳下惠之不恭,东方朔之玩世,滑稽之雄乎?或曰:“云子盖度世者。”蜀人谓狂云犹曰风云耳。

“跋艾宣画”

金陵艾宣画翎毛花竹,为近岁之冠。既老,笔迹尤奇,虽不复精匀,而气格不凡。今尚在,然眼昏不能复运笔矣。尝见此物,各为赋一首云。

“书画壁易石”

灵壁出石,然多一面。刘氏园中砌台下,有一株独,然反覆可观,作麋鹿宛颈状。东坡居士欲得之,乃画临华阁壁,作丑石风竹。主人喜,乃以遗予。居士载归阳羡。元丰八年四月六日。

“书陈怀立传神”

传神之难在于目。顾虎头云:“传神写照,都在阿堵中,其次在颧颊。”吾尝于灯下顾见颊影,使人就壁画之,不作眉目,见者皆失笑,知其为吾也。目与颧颊似,余无不似者,眉与鼻口,盖可增减取似也。传神与相一道,欲得其人之天,法当于众中阴察其举止。今乃使具衣冠坐注视一物,彼敛容自持,岂复见其天乎?凡人意思各有所在,或在眉目,或在鼻口。虎头云:“颊上加三毛,觉精采殊胜。”则此人意思,盖在须颊间也。优孟学孙叔敖,抵掌谈笑,至使人谓死者复生。此岂能举体皆似耶?亦得其意思所在而已。使画者悟此理,则人人可谓顾、陆。吾尝见僧惟真画曾鲁公,初不甚似。一日,往见公,归而喜甚,曰:“吾得之矣。”乃于眉后加三纹,隐约可见,作仰首上视,眉扬而额蹙者,遂大似。南都人陈怀立传吾神,众以为得其全者。怀立举止如诸生,萧然有意于笔墨之外者也。故以所闻者助发之。

“跋画苑”

君厚《画苑》,处不充箧笥,出不汗牛马,明窗净几,有坐卧之安,高堂素壁,无舒卷之劳,而人物禽鱼之变态,山川草木之奇姿,粲然陈前,亦好事者之一适也。元二年二月八日,平叔借观,子瞻书。

“跋宋汉杰画”

仆曩与宋复古游,见其画潇湘晚景,为作三诗,其略云:“迳遥趋后崦,水会赴前溪。”复古云:“子亦善画也耶?”今其犹子汉杰,亦复有此学,假之数年,当不减复古。元三年四月五日书。

“又跋汉杰画山二首(之一)”

唐人王摩诘、李思训之流,画山川峰麓,自成变态,虽萧然有出尘之姿,然颇以云物间之。作浮云杳霭,与孤鸿落照,灭没于江天之外,举开发宗之,而唐人之典刑尽矣。近岁惟范宽稍存古法,然微有俗气。汉杰此山,不古不今,稍出新意,若为之为已,当作着色山也。

“又跋汉杰画山二首(之二)”

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乃若画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枥刍秣,无一点俊发,看数尺许便卷。汉杰真士人画也。

“跋李伯时卜居图”

定国求余为写杜子美《寄赞上人诗》,且令李伯时图其事,盖有归田意也。余本田家,少有志丘壑,虽为绅,奉养犹农夫。然欲归者盖十年,勤请不已,仅乃得郡。士大夫逢时遇合,至卿相如反掌,惟归田古今难事也。定国识之。吾若归田,不乱鸟兽,当如陶渊明。定国若归,豪气不除,当如谢灵运也。

“跋李伯时孝经图”

观此图者,易直子谅之心,油然生矣。笔迹之妙,不减顾、陆。至第十八章,人子之所不忍者,独寄其仿佛。非有道君子不能为,殆非顾、陆之所及。

“跋卢鸿学士草堂图”

此唐卢丞相、段文昌本,今在内侍都知刘君元方家。元三年七月,予馆伴北使于都亭驿,刘以示予,为赋此篇。迨、过远来省,书令同作。

“跋南唐挑耳图”

王晋卿尝暴得耳聋,意不能堪,求方于仆。仆答之云:“君是将种,断头穴胸,当无所惜,两耳堪作底用,割舍不得?限三日疾去,不去,割取我耳。”晋卿洒然而悟。三日,病良已,以颂示仆云:“老坡心急频相劝,性难只得三日限。我耳已效君不割,且喜两家都平善。”今见定国所藏《挑耳图》,云得之晋卿,聊识此事。

“跋摘瓜图”

元稹《望云骓歌》云:“明皇当时无此马,不免骑驴来幸蜀。”信如稹言,岂有此权奇蹀躞与嫔御摘瓜山谷间如思训之图乎?然禄山之乱,崔图在蜀,储设甚备,骑驴当时虚语耳。

“书唐名臣像”

李卫公言唐俭辈不足惜。观其容貌,殆非所谓名下无虚士。

“书许道宁画”

泰人有屈鼎笔者,许道宁之师。善分布涧谷,间见屈曲之状,然有笔而无思致,林木皆ㄙ霭而已,道宁气格似过之,学不及也。

“书黄鲁直画跋后三首·远近景图”

此图燕贵之来昆仍云也。穷山野水,亦是林下人窠窟,然烈风偃草木,客子当藏舟入浦涂攵中,强人力牵挽,欲何之耶?双井永思堂书。

舟未行而风作,固不当行,若中途遇风,不尽力牵挽以投浦岸,当何之耶?鲁直怪舟师不善,预相风色可也,非画师之罪。绍圣二年正月十一日,惠州思无邪斋书。

“书黄鲁直画跋后三首·北齐校书图”

往在都下,驸马都尉王晋卿时时送书画来作题品,辄贬剥令一钱不直。晋卿以为言。庭坚曰:“书画以韵为主,足下囊中物,非不以千钱购取,所病者韵耳。”收书画者,观予此语,三十年后当少识书画矣。元九年四月戊辰,永思堂书。

画有六法,赋彩拂澹,其一也,工尤难之。此画本出国手,止用墨笔,盖唐人所谓粉本。而近岁画师,乃为赋彩,使此六君子者,皆涓然作何郎傅粉面,故不为鲁直所取,然其实善本也。绍圣二年正月十二日,思无邪斋书。

“书黄鲁直画跋后三首·右军斫脍图”

徐彦和送此本来,云是《王右军斫脍图》。予观此榻上偃蹇者,定不解书《兰亭序》也。右军在会稽时,桓温求侧理纸。库中有五十万,尽付之。计此风神,必有岩壑之姿耳。永思堂书。

谢安石人物为江左第一,然其为政,殊未可逸少意,作书讥诮,殆欲痛哭。此所谓君子爱人以德者。以纸五十万与桓温,何足道。此乃史官之陋,而鲁直亦云尔,何哉?书生见五十万纸,足了一世,举以与人,真异事耳。本传又云:“兰亭之会,或以比金谷,而以逸少比季伦,逸少闻之甚喜。”金谷之会,皆望尘之友也。季伦之于逸少,如鸱鸢之于鸿鹄,尚不堪作奴,而以自比,决是晋、宋间妄语。史官许敬宗,真人奴也,见季伦金多,以为贤于逸少。今鲁直又怪画师不能得逸少高韵,岂不难哉!余在惠州,徐彦和寄此画,求余跋尾,书此以发千里一笑。绍圣二年正月十二日,东坡居士书。

“跋醉道士图(并章子厚跋)”

仆素不喜酒,观正父《醉士图》,以甚畏执杯持耳翁也。子瞻书。

仆观《醉道士图》,展卷末诸君题名,至子瞻所题,发噱绝倒。子厚书。

“再跋”

熙宁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再过长安,会正父于母清臣家。再观《醉士图》,见子厚所题,知其为予噱也。持耳翁余固畏之,若子厚乃求其持而不得者。他日再见,当复一噱。时与清臣、尧夫、子由同观。子瞻书。

酒中固多味,恨知之者寡耳。若持耳翁,已太苛矣。子瞻性好山水,尚不肯渡仙游潭,况于此而知味乎?宜其畏也。正父赴丰国时,子厚令武进,复题此,以继子瞻之後。己酉端午后一日。

“书墨”

余蓄墨数百挺,暇日辄出品试之,终无黑者,其间不过一二可人意。以此知世间佳物,自是难得。茶欲其白,墨欲其黑。方求黑时嫌漆白,方求白时嫌雪黑,自是人不会事也。

“试墨”

世人言竹纸可试墨,误矣。当于不宜墨纸上。竹纸盖宜墨,若池、歙精白玉板,乃真可试墨,若于此纸上黑,无所不黑矣。褪墨石砚上研,精白玉板上书,凡墨皆败矣。

“书徂徕煤墨”

徂徕珠子煤,自然有龙麝气,以水调匀,以刀圭服,能已鬲气,除痰饮。专用此一味,阿胶和之,捣数万杵,即为妙墨,不俟余法也。陈公弼在汶上作此墨,谓之黑龙髓,后人盗用其名,非也。

“记李公择惠墨”

李公择惠此墨半丸。其印文云“张力刚”,岂墨匠姓名耶?云得之高丽使者。其墨鲜光而净,岂减李廷父子乎?试复观之。劝君不好书,而自论墨拳拳如此,乃知此病吾辈同之,可以一笑。

“记李方叔惠墨”

李方叔遗墨二十八丸,皆麝,香气袭人,云是元存道曾ヘ阴平,得麝数十脐,皆尽之于墨。虽近岁贵人造墨,亦未有用尔许麝也。

“书清悟墨”

川僧清悟,遇异人传墨法,新有名。江淮间人,未甚贵之。予与王文甫各得十丸,用海东罗文麦光纸,作此大字数纸,坚韧异常,可传五六百年,意使清悟托此以不朽也。

“书张遇潘谷墨(寄王禹锡)”

麝香张遇墨两丸,或自内廷得之以见遗,藏之久矣。今以奉寄。制作精至,非常墨所能仿佛,请珍之!请珍之!又大小八丸,此潘谷与一贵人造者,谷既死,不可复得,宜宝秘也。

“书庞安时见遗廷墨”

吾蓄墨多矣,其间数丸,云是廷造。虽形色异众,然岁久墨之乱真者多,皆疑而未决也。有人蓄此墨再世矣,不幸遇重病,医者庞安时愈之,不敢取一钱,独求此墨,已而传遗余,求书数幅而已。安时,蕲水人,术学造妙而有贤行,大类蜀人单骧。善疗奇疾。字安常。知古今,删录张仲景已后《伤寒论》,极精审,其疗伤寒,盖万全者也。

“书吕行甫墨颠”

吕希彦行甫,相门子,行义有过人者,不幸短命死矣。平生藏墨,士大夫戏之为墨颠。功甫亦与之善,出其所遗墨,作此数字。

“书李公择墨蔽”

李公择见墨辄夺,相知间抄取殆遍。近有人从梁、许来,云:“悬墨满室。”此亦通人之一蔽也。余尝有诗云:“非人磨墨墨磨人。”此语殆可凄然云。

“书李宪臣藏墨”

余为凫绎颜先生作集引,其子复长道以李廷墨见遗,形制绝类此墨,以金涂龙及铭,云:“李宪臣所蓄赐墨也。”此墨最久而黑如此,殆是真耶?

“书石昌言爱墨”

石昌言蓄廷墨,不许人磨。或戏之云:“子不磨墨,墨当磨子。”今昌言墓木拱矣,而墨故无恙,可以为好事者之戒。

“书沈存中石墨”

陆士衡与士龙书云:“登铜雀台,得曹公所藏石墨数瓮,今分寄一螺。”《大业拾遗记》:“宫人以蛾绿画眉。”亦石黑之类也。近世无复此物。沈存中帅延,以石烛烟,作墨坚重而黑,在松烟之上,曹公所藏,岂此物也耶?

“书所造油烟墨”

凡烟皆黑,何独油烟为墨则白,盖松烟取远,油烟取近,故为焰所灼而白耳。予近取油烟,才积便扫,以为墨皆黑,殆过于松煤,但调不得法,不为佳墨,然则非烟之罪也。

“书别造高丽墨”

余得高丽墨,碎之,杂以潘谷墨,以清悟和墨法剂之为握子,殊可用。故知天下无弃物也,在处之如何尔。和墨惟胶当乃佳,胶当而不失清和,乃为难耳。清悟墨胶水寒之,可切作水精脍也。

“书冯当世墨”

冯当世在西府,使潘谷作墨,铭云“枢庭东ト”,此墨是也。阮孚云:“一生当着几两屐。”仆云:“不知当用几丸墨。”人常惜墨不磨,终当为墨所磨。

“书怀民所遗墨”

世人论墨,多贵其黑,而不取其光。光而不黑,固为弃物。若黑而不光,索然无神采,亦复无用。要使其光清而不浮,湛湛如小儿目睛,乃为佳也。怀民遗仆二枚,其阳云“清烟煤法墨”,其阴云“道卿既黑而光”,殆如前所云者,书以报之。

“书求墨”

阮生云:“未知一生当着几两屐。”吾有佳墨七十丸,而犹求取不已,不近愚耶?

“书雪堂义墨”

元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驸马都尉王晋卿致墨二十六丸,凡十余品。杂研之,作数十字,以观其色之深浅。若果佳,当捣和为一品,亦当为佳墨。予昔在黄州,邻近四五郡皆送酒,予合置一器中,谓之雪堂义樽。今又当为雪堂义墨也耶?

“书北虏墨”

云庵有墨,铭云“阳岩镇造”,云是北虏墨,陆子履奉使得之者。

“书廷墨”

昨日有人出墨数寸,仆望见,知其为廷也。凡物莫不然,不知者如乌之雌雄,其知之者如乌、鹄也。

“记夺鲁直墨”

黄鲁直学吾书,辄以书名于时,好事者争以精纸妙墨求之,常携古锦囊,满中皆是物也。一日见过,探之,得承晏墨半挺。鲁直甚惜之,曰:“群儿贱家鸡,嗜野鹜。”遂夺之,此墨是也。元四年三月四日。

“书茶墨相反”

茶欲其白,常患其黑。墨则反是。然墨磨隔宿则色暗,茶碾过日则香减,颇相似也。茶以新为贵,墨以古为佳,又相反矣。茶可于口,墨可于目。蔡君谟老病不能饮,则烹而玩之。吕行甫好藏墨而不能书,则时磨而小啜之。此又可以发来者之一笑也。

“记温公论茶墨”

司马温公尝曰:“茶与墨政相反。茶欲白,墨欲黑,茶欲重,墨欲轻,茶欲新,墨欲陈。”予曰:“二物之质诚然,然亦有同者。”公曰:“谓何?”予曰:“奇茶妙墨皆香,是其德同也。皆坚,是其操同也。譬如贤人君子,妍丑黔皙之不同,其德操韫藏,实无以异。”公笑以为是。

元五年十月二十六日,醇老、全翁、元之、敦夫、子瞻,同游南屏寺。寺僧谦出奇茗如玉雪。适会三衢蔡熙之子舀出所造墨,黑如漆。墨欲其黑,茶欲其白,物转颠倒,未知孰是?大众一笑而去。

“书柳氏试墨”

昨日有人点第一网龙团,香味十倍常茶。如使诸葛鼠须笔,金阑子入手,不似有锋刃。惟有此物似之。元八年三月十八日,过柳仲远试墨,书此。此墨云“文公桧鼯葛”,不知其所谓也。

“书李承晏墨”

近时士大夫多造墨,墨工亦尽其技,然皆不逮张李古剂,独二谷乱真,盖亦窃取其形制而已。吴子野出此墨,云是孙准所遗,李承晏真物也,当以色考之,仍以数品比较,乃定真伪耳。绍圣丙子十二月二十一日书。

“书潘谷墨”

卖墨者潘谷,余不识其人,然闻其所为,非市井人也。墨既精妙而价不二。士或不持钱求墨,不计多少与之。此岂徒然者哉!余尝与诗云:“一朝入海寻李白,空看人间画墨仙。”一日,忽取欠墨钱券焚之,饮酒三日,发狂浪走,遂赴井死。人下视之,盖趺坐井中,手尚持数珠也。见张元明,言如此。

“试东野晖墨”

世言蜀中冷金笺最宜为墨,非也。惟此纸难为墨。尝以此纸试墨,惟李廷乃黑。此墨兖人东野晖所制,每枚必十千,信亦非凡墨之比也。

“书裴言墨”

潘谷、郭玉、裴言皆墨工,其精粗次第如此。此裴言墨也,比常墨差胜,云是与曹王制者,当由物料精好故耶?

“书王君佐所蓄墨”

君佐所蓄新罗墨,甚黑而不光,当以潘谷墨和之,乃为佳绝。今时士大夫多贵苏浩然墨,浩然本用高丽煤杂远烟作之,高丽墨若独使,如研土炭耳。

“书潘衡墨”

金华潘衡初来儋耳,起灶作墨,得烟甚丰,而墨不甚精。予教其作远突宽灶,得烟几减半,而墨乃尔。其印文曰“海南松煤东坡法墨”,皆精者也。常当防墨工盗用印,使得墨者疑耳。此墨出灰池中,未五日而色已如此,日久胶定,当不减李廷、张遇也。元符二年四月十七日。

“书海南墨”

此墨吾在海南亲作,其墨与廷不相下。海南多松,松多故煤富,煤富故有择也。

“记海南作墨”

己卯腊月二十三日,墨灶火大发,几焚屋,救灭,遂罢作墨。得佳墨大小五百丸,入漆者几百丸,足以了一世著书用,仍以遗人,所不知者何人也。余松明一车,仍以照夜。二十八日二鼓,作此纸。

“书孙叔静常和墨”

孙叔静用剑脊墨,极精妙。其文曰“太室常和”。常和,盖少室间道人也。卖墨,收其赢以起三清殿。墨甚坚而黑,近岁善墨,唯朱觐及此耳。觐,九华人。

“记王晋卿墨”

王晋卿造墨,用黄金丹砂,墨成,价与金等。三衢蔡舀自烟煤胶外,一物不用,特以和剂有法,甚黑而光,殆不减晋卿。胡人谓犀黑暗,象白暗,可以名墨,亦可以名茶。

“书郑君乘绢纸”

仆谪居黄州,郑元舆君乘亦官于黄。一日,以此纸一轴,求仆书云:“有故人孟阳,酷好君书,属予多为求之。”仍出孟君书数纸。其人亦善用笔,落笔洒然,虽仆何以加之。郑君言其意勤甚,殆不可不许。后数日,适会中秋,仆与客饮江亭,醉甚,乃作此数纸。时元丰四年也。明日视之,乃绢也。然古者本谓绢纸,近世失之云。

“书六合麻纸”

成都浣花溪,水清滑胜常,以沤麻楮作笺纸,紧白可爱,数十里外便不堪造,信水之力也。扬州有蜀冈,冈上有大明寺井,知味者以谓与蜀水相似。西至六合,罔尽而水发,合为大溪,溪左右居人亦造纸,与蜀产不甚相远。自十年以来,所产益多,工亦益精,更数十年,当与蜀纸相乱也。

“书布头笺”

川笺取布机余经不受纬者治作之,故名布头笺。此纸冠天下,六合人亦作,终不佳。

“书海苔纸”

昔人以海苔为纸,今无复有,今人以竹为纸,亦古所无有也。付子过。

“书石晋笔仙”

石晋之末,汝州有一士,不知姓名,每夜作笔十管付其家。至晓,阖户而出,面街凿壁,贯以竹筒,如引水者。有人置三十钱,则一笔跃出。以势力取之,莫得也。笔尽,则取钱携一壶买酒吟啸自若,率尝如此。凡三十载,忽去,不知所在。又数十年,复有见之者,颜貌如故,人谓之笔仙。

“书诸葛笔”

宣州诸葛氏笔,擅天下久矣。纵其间不甚佳者,终有家法。如北苑茶、内库酒、教坊乐,虽弊精疲神,欲强学之,而草野气终不可脱。

“书钱塘程奕笔”

近年笔工,不经师匠,妄出新意,择毫虽精,形制诡异,不与人手相谋。独钱塘程奕所制,有三十年先辈意味,使人作字,不知有笔,亦是一快。吾不久行当致数百枝而去,北方无此笔也。

“记南兔毫”

余在北方食獐兔,极美,及来两浙江淮,此物稀少,宜其益珍。每得食,率少味,及微腥,有鱼暇气。聚其皮数十,以易笔于都下。皆云此南兔,不经霜雪,毫漫不可用。乃知此物本不产陂泽间也。

“记都下熟毫”

近日都下笔皆圆熟少锋,虽软美易使,然百字外力辄衰,盖制毫太熟使然也。鬻笔者既利于易败而多售,买笔者亦利其易使。惟诸葛氏独守旧法,此又可喜也。

“记古人系笔”

系笔当用生毫,笔成,饭甑中蒸之,熟一斗饭乃取出,悬水瓮上数月乃可用,此古法也。

“记欧公论把笔”

把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欧阳文忠公谓余,当使指运而腕,不知此语最妙。方其运也,左右前后却不免欹侧,及其定也,上下如引绳,此之谓笔正。柳诚悬之语良是。

“书诸葛散卓笔”

散卓笔,惟诸葛能之。他人学者,皆得其形似而无其法,反不如常笔。如人学杜甫诗,得其粗俗而已。

“书杜君懿藏诸葛笔”

杜叔元君懿善书,学李建中法。为宣州通判。善待诸葛氏,如遇士人,以故为尽力,常得其善笔。余应举时,君懿以二笔遗余,终试笔不败。其后二十五年,余来黄州,君懿死久矣,而见其子沂,犹蓄其父在宣州所得笔也,良健可用。君懿胶笔法,每一百枝,用水银粉一钱,上皆以沸汤调研如稀糊。乃以研墨,胶笔永不蠹,且润软不燥也。非君懿善藏,亦不能如此持久也。

“书唐林夫惠诸葛笔”

唐林夫以诸葛笔两束寄仆,每束十色,奇妙之极。非林夫善书,莫能得此笔。林夫又求仆行草,故为作此数纸。元丰六年十月十五日,醉中题。

“书黄鲁直惠郎奇笔”

仆应举时,常用郎奇笔,近岁不复有,不知奇之存亡。今日忽于鲁直处得之。鲁直云:“奇中风十许年,近忽无恙。此笔不当供答义人,当与作赋人用也。”

“书鲁直所藏徐偃笔”

鲁直出众工笔,使仆历试之。笔锋如着盐曲蟮,诘曲纸上。鲁直云:“此徐偃笔也。有筋无骨,真可谓名不虚得。”

“书吴说笔”

笔若适士大夫意,则工书人不能用。若便于工书者,则虽士大夫亦罕售矣。屠龙不如履犭希,岂独笔哉!君谟所谓艺益工而人益困,非虚语也。吴政已亡,其子说颇得家法。

“试吴说笔”

前史谓徐浩书锋藏画中,力出字外。杜子美云:“书贵瘦硬方通神。”若用今时笔工虚锋涨墨,则人人皆作肥皮馒头矣。用吴说笔,作此数字,颇适人意。

“书岭南笔”

绍圣三年五月二十七日,过水西,见卖笔者,形制粗似笔,以二十钱易两枝。墨水相浮,纷然欲散,信岭南无笔也。

“书孙叔静诸葛笔”

久在海外,旧所赍笔皆腐败,至用鸡毛笔。拒手狞劣,如魏元忠所谓骑穷相驴脚摇登者。今日忽于孙叔静处用诸葛笔,惊叹此笔乃尔蕴藉耶!

“书赠孙叔静”

今日于叔静家饮官法酒,烹团茶,烧衙香,用诸葛笔,皆北归喜事。

“书王定国赠吴说帖(定国帖附)”

定国吴砚,李文靖奉使江南得之。巩获于其孙,盖作风字样,收水处微损,以漆固之。子瞻作《清虚居士真赞》,取以为润笔。子瞻今去国万里,然与砚俱乎?绍圣乙亥春,至广陵,吴说以笔工得子瞻书吴砚铭,览之怅然。平生交游,十年升沉,惟子瞻为耐久。何日复相从,以砚墨纸笔为适也。王巩定国书。(此吴汪少微砚也。)

去国八年,归见中原士大夫,皆用散毫作无骨字。买笔于市,皆散软一律。惟广陵吴说独守旧法。王定国谓往还中无耐久者,吴说笔工而独耐久,吾甚嘉之。建中靖国元年五月二十日,东坡居士书。

“书凤朱砚”

建州北菀凤凰山,山如飞凤下舞之状。山下有石,声如铜铁,作砚至美,如有肤筠然,此殆玉德也。疑其太滑,然至益墨。熙宁五年,国子博士王颐始知以为砚,而求名于余。余名之曰凤朱,且又戏铭其底云:“坐令龙尾羞牛后。”歙人甚病此言。余尝使人求砚于歙,歙人云:“何不只使凤朱石?”卒不得善砚。乃知名者物之累,争冒之所从出也。或曰:“石不知,恶争冒也?”余曰:“既不知恶争冒,则亦不知好美名矣。”

“书砚”

砚之发墨者必费笔,不费笔则退墨。二德难兼,非独砚也。大字难结密,小字常局促;真书患不放,草书苦无法;茶苦患不美,酒美患不辣。万事无不然,可一大笑也。

“书砚(赠段)”

砚之美,止于滑而发墨,其他皆余事也。然此两者常相害,滑者辄褪墨。余作孔毅夫砚铭云:“涩不留笔,滑不拒墨。”毅夫甚以为名言。

“书吕道人砚”

泽州吕道人沉泥砚,多作投壶样。其首有吕字,非刻非画,坚致可以试金。道人已死,砚渐难得。元丰五年三月七日,偶至沙湖黄氏家,见一枚,黄氏初不知贵,乃取而有之。

“书名僧令休砚”

黄罔主簿段君,尝于京师佣书人处,得一风字砚。下有刻云:“祥符己酉,得之于信州铅山观音院,故名僧令休之手琢也。明年夏于鹅湖山刻记。”钱易希白题其侧,又刻“荒灵”二字。砚盖歙石之美者。己酉至今七十四年,令休不知为何僧也?禅月、贯休信州人,令休岂其兄弟欤?尝以问铅山人。而“荒灵”二字,莫晓其意。段君以砚遗余,故书此数纸以报之。元丰六年冬至日书。

富阳令冯君,尝为黄冈,故获此书于段。元五年四月十八日复见之,时为钱塘守。

“书许敬宗砚二首(之一)”

都官郎中杜叔元君懿,有古风字砚,工与石皆出妙美。相传是许敬宗砚,初不甚信。其后杭人有网得一铜匣于浙江中者,有“铸成许敬宗”字,与砚适相宜,有容两足处,无毫发差,乃知真敬宗物也。君懿尝语余:“吾家无一物,死,当以此砚作润笔,求君志吾墓也。”君懿死,其子沂归砚请志,而余不作墓志久矣,辞之。沂乃以砚求之于余友人孙莘老,莘老笑曰:“敬宗在,正堪斫以饲狗耳,何以其砚为。”余哀此砚之不幸,一为敬宗所辱,四百余年矣,而垢秽不磨。方敬宗为奸时,砚岂知之也哉,以为非其罪,故乞之于孙莘老,为一洗之。匣今在唐氏,唐氏甚惜之,求之不可得。砚之美既不在匣,而上有敬宗姓名,盖不必蓄也。

“书许敬宗砚二首(之二)”

杜叔元字君懿,为人文雅,学李建中书,作诗亦有可观。蓄一砚,云:“家世相传,是许敬宗砚。”始亦不甚信之。其后官于杭州,渔人于浙江中网得一铜匣,其中有“铸成许敬宗”字。砚有两足,正方,而匣亦有容足处,不差毫毛,始知真敬宗物。君懿与吾先君善,先君欲求其砚而不可。君懿既死,其子沂以砚遗余,求作墓铭。余平生不作此文,乃归其砚,不为作。沂乃以遗孙觉莘老,而得志文。余过高邮,莘老出砚示余曰:“敬宗在,正好棒杀,何以其砚为。”余以谓憎而知其善,虽其人且不可废,况其砚。乃问莘老求而得。砚,端溪紫石也,而滑润如玉,杀墨如风,其磨墨处微洼,真四百余年物也。匣今在唐处,终当合之。

“书汪少微砚”

邓家有歙砚,底有款识云:“吴顺义元年,处士汪少微铭云:‘松操凝烟,楮英铺雪。毫颖如飞,人间五绝。’”所颂者三物尔,盖所谓砚与少微为五耶?

“书唐林夫惠砚”

行至泗州,见蔡景繁附唐林夫书信与余端砚一枚,张遇墨半螺。砚极佳,但小而凸,磨墨不甚便。作砚者意待数百年后,砚平乃便墨耳。一砚犹须作数百年计,而作事乃不为明日计,可不谓大惑耶?

“书凤朱砚”

仆好用凤朱石砚,然论者多异同。盖自少得真者,为黯ホ滩石所乱耳。

“书瓦砚”

以瓦为砚,如以铁为镜而已,必求其用,岂如铜与石哉,而世常贵之,岂所谓苟异者耶?

“评淄端砚”

淄石号韫玉砚,发墨而损笔。端石非下岩者,宜笔而褪墨。二者当安所去取?用褪墨砚如骑钝马,数步一鞭,数字一磨,不如骑骡用瓦砚也。

“书青州石末砚”

柳公权论砚,甚贵青州石末,云“墨易冷”。世莫晓其语。此砚青州甚易得,凡物耳,无足珍者。盖出陶灶中,无泽润理。唐人以此作羯鼓腔,与定州花瓷作对,岂砚材乎?砚当用石,如镜用铜,此真材本性也。以瓦为砚,如以铁为镜。人之待瓦、铁也微,而责之也轻,粗能磨墨照影,便称奇物,其实岂可与真材本性者同日而论哉?

“书月石砚屏”

李献父遗余天台玉板纸,殆过澄心堂,顷所未见。月石屏扪之,月微凸,乃伪也,真者必平,然多不圆。圆而平,桂满而不出,此至难得,可宝。

“书昙秀龙尾砚”

昙秀畜龙尾石砚,仆所谓“涩不留笔、滑不拒墨”者也。制以拱璧,而以钅月为池,云是蒋希鲁旧物。予顷在广陵,尝从昙秀识此砚,今复见之岭海间,依然如故人也。

“书陆道士镜砚”

陆道士蓄一镜一砚,皆可宝。砚圆首斧形,色正青,背有却月金文,甚能克墨而宜笔,盖唐以前物也。镜则古矣,其背文不可识。家有镜,正类是,其铭曰:“汉有善铜出白阳,取为镜,清如明,左龙右虎亻甫之。”以铭文考之,则此镜乃汉物也耶?吾尝以示苏子容。子容以博学名世,曰:“此镜以前皆作此,盖禹鼎象物之遗法也。白阳,今无此地名。楚有白公,取南阳白水为邑,白阳岂白水乎?汉人‘而’、‘如’通用。”皆子容云。镜心微凸,镜面小而直,学道者谓是聚神镜也。丙子十二月,初一日书。

“杂书琴事十首·家藏雷琴(赠陈季常)”

余家有琴,其面皆作蛇付纹,其上池铭云:“开元十年造,雅州灵关村。”其下池铭云:“雷家记八日合。”不晓其“八日合”为何等语也?其岳不容指,而弦不先攵,此最琴之妙,而雷琴独然。求其法不可得,乃破其所藏雷琴求之。琴声出于两池间,其背微隆,若薤叶然,声欲出而隘,徘回不去,乃有余韵,此最不传之妙。

“杂书琴事十首·欧阳公论琴诗”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此退之《听颖师琴》诗也。欧阳文忠公尝问仆:“琴诗何者最佳?”余以此答之。公言此诗固奇丽,然自是听琵琶诗,非琴诗。余退而作《听杭僧惟贤琴》诗云:“大弦春温和且平,小弦廉折亮以清。平生未识宫与角,但闻牛鸣盎中雉登木。门前剥啄谁扣门,山僧未闲君勿嗔。归家且觅千斛水,净洗从前筝笛耳。”诗成欲寄公,而公薨,至今以为恨。

“杂书琴事十首·张子野戏琴妓”

尚书郎张先子野,杭州人。善戏谑,有风味。见杭妓有弹琴者,忽抚掌曰:“异哉,此筝不见许时,乃尔黑瘦耶?”

“杂书琴事十首·琴非雅声”

世以琴为雅声,过矣。琴正古之郑、卫耳。今世所谓郑、卫者,乃皆胡部,非复中华之声。自天宝中坐立部与胡部合,自尔莫能辨者。或云,今琵琶中有独弹,往往有中华郑、卫之声,然亦莫能辨也。

“杂书琴事十首·琴贵桐孙”

凡木,本实而末虚,惟桐反之。试取小枝削,皆坚实如蜡,而其本皆中虚空。故世所以贵孙枝者,贵其实也,实,故丝中有木声。

“杂书琴事十首·戴安道不及阮千里”

阮千里善弹琴,人闻其能,多往求听。不问贵贱长幼,皆为弹之,神气冲和,不知何人所在。内兄潘岳每命鼓琴,终日达夜无忤色,识者叹其恬澹,不可荣辱。戴安道亦善鼓琴,武陵王使人召之。安道对使者破琴曰:“戴安道不为王门伶人。”余以谓安道之介,不如千里之达。

“杂书琴事十首·琴鹤之祸”

卫懿公好鹤,以亡其国,房次律好琴,得罪至死。乃知烧煮之士,亦自有理。

“杂书琴事十首·天阴弦慢”

或对一贵人弹琴者,天阴声不发。贵人怪之,曰:“岂弦慢故?”或对曰:“弦也不慢。”

“杂书琴事十首·桑叶揩弦”

琴弦旧则声暗,以桑叶揩之,辄复如新,但无如其青何耳。

“杂书琴事十首·文与可琴铭”

文与可家有古琴,予为之铭曰:“攫之幽然,如水赴谷。AA69之萧然,如叶脱木。按之噫然,应指而长言者似君。置之枵然,遗形而不言者似仆。”与可好作楚词,故有“长言似君”之句。“AA69”、“释”同。邹忌论琴云:“攫之深,AA69之愉。”此言为指法之妙尔。

元丰四年六月二十三日,陈季常处士自岐亭来访予,携精笔佳纸妙墨求予书。会客有善琴者,求予所蓄宝琴弹之,故所书皆琴事。

“杂书琴曲十二首·子夜歌(赠陈季常)”

《子夜歌》者,女子名子夜,造此声。晋孝武帝太元中,琅琅王轲之家有鬼歌子夜,则子夜是此时人也。

“杂书琴曲十二首·凤将雏”

《凤将雏》者,旧曲也。应璩《百一》诗,云是《凤将雏》。则其来久矣。

“杂书琴曲十二首·前汉歌”

《前汉歌》者,车骑将军沈充。

“杂书琴曲十二首·阿子歌”

阿子及欢闻歌者,穆帝升平初,歌毕,辄呼“阿子汝闻否”?后人衍其声为此曲。

“杂书琴曲十二首·团扇歌”

《团扇歌》者,中书令王珉,与嫂婢有情爱,挞过苦。婢素善歌,而珉好执白团扇,故作此声。

“杂书琴曲十二首·懊歌”

《懊歌》者,隆安初,俗间讹谣之曲。

“杂书琴曲十二首·长史变”

《长史变》者,司徒左长史王临败所作。

凡此诸曲,皆徒歌,既而被之管弦者。有因金石丝竹造歌以被之,如魏世三调歌之类是也。

“杂书琴曲十二首·杯半舞”

《杯半舞》,手接杯半反覆之。汉世惟有半舞,而晋加之以杯。

“杂书琴曲十二首·公莫舞”

《公莫舞》,今之巾舞也。相传项庄舞剑,项伯以袖隔之,使不及高祖,且语庄云:“公莫舞。”

“杂书琴曲十二首·公莫渡河”

琴操有《公莫渡河》,其声所从来已久。俗云项伯,非也。

“杂书琴曲十二首·白歌”

白本吴地所出,宜是吴舞也。晋《俳歌》云:“皎皎白绪,节节为丛。”吴音谓绪为,白即白绪也。

“杂书琴曲十二首·瑶池燕”

琴曲有《瑶池燕》,其词既不甚佳,而声亦怨咽。或改其词作《闺怨》云:“飞花成阵春心困。寸寸别肠,多少愁闷。无人问。偷啼自残妆粉。抱瑶琴、寻出新韵。玉纤趁。南风未解幽愠。低云鬓。眉峰敛,晕娇和恨。”

此曲奇妙,季常勿妄以与人。

“书士琴二首·赠吴主簿”

武昌主簿吴亮君采携其故人士琴之说,与高斋先生之铭,空同子之文,太平之颂以示余。余不识沈君,而读其书,反覆其义趣,如见其人,如闻士琴之声。余昔从高斋先生游,尝见其宝一琴,无铭无识,不知其何代物也。请以告二子,使从先生求观之,此士琴者待其琴而後和。元丰六年闰六月二十四日书。

“书士琴二首·书醉翁操後”

二水同器,有不相入,二琴同手,有不相应。今沈君信手弹琴,而与泉合,居士纵笔作诗,而与琴会。此必有真同者矣。本觉法真禅师,沈君之子也,故书以寄之。愿师宴坐静室,自以为琴,而以学者为琴工,有能不谋而同三令无际者,愿师取之。元七年四月二十四日。

“书文忠赠李师琴诗”

与次公听贤师琴,贤求诗,仓卒无以应之。次公曰:“古人赋诗皆歌所学,何必已云。”次公因诵欧阳公赠李师诗,嘱余书之以赠焉。元四年九月二十一日。

“书林道人论琴棋”

元五年十二月一日,游小灵隐,听林道人论琴棋,极通妙理。余虽不通此二技,然以理度之,知其言之信也。杜子美论画云:“更觉良工心独苦。”用意之妙,有举世莫之知者。此其所以为独苦欤?

“书仲殊琴梦”

元六年三月十八日五鼓,船泊吴江,梦长老仲殊弹一琴,十三弦颇坏损而有异声。余问云:“琴何为十三弦?”殊不答,但诵诗曰:“度数形名岂偶然,破琴今有十三弦。此生若遇邢和璞,方信秦筝是响泉。”梦中了然谕其意,觉而识之。今晚到苏州,殊或见过,即以示之。写至此,笔未绝,而殊老叩舷来见,惊叹不已,遂以赠之。时去州五里。

“书王进叔所蓄琴”

知琴者以谓前一指后一纸为妙,以蛇付纹为古。进叔所蓄琴,前几不容指,而后劣容纸,然终无杂声,可谓妙矣。蛇付纹已渐出,后日当益增,但吾辈及见其斑斑焉,则亦可谓难老者也。元符二年十月二十三日,与孙叔静皆云。

“书黄州古编钟”

黄州西北百余里,有欧阳院。院僧畜一古编钟,云得之耕者。发其地,获四钟,破其二,一为铸铜者取去,独一在此耳。其声空笼,然颇有古意,虽不见韶之音,犹可想见其仿佛也。

“书古铜鼎”

旧说明皇羯鼓,扌卷以油,注中不漏。或疑其诞。吾尝蓄古铜鼎盖之。煮汤而气不出,乃知旧说不妄。

“书金钅享形制”

《周礼》有金钅享,《国语》有钅享于丁宁,萧齐始兴王鉴尝得之,高三尺六寸六分,围二尺四寸,圆如,铜色墨如漆。上有铜马,以绳悬马,令去地尺余,灌之以水,又以器盛水于下,以芒茎当心跪注钅享于,清响如雷,良久乃已。记者既能道其尺寸之详如此,而拙于遣词,使古器形制不可复得其彷彳弗,甚可恨也。

“论漆”

漆畏蟹,予尝使工作漆器,工以蒸饼洁手而食之,宛转如中毒状,亟以蟹食之乃苏。墨入漆最善,然以少蟹黄败之乃可。不尔,即坚顽不可用也。

“题云安下岩”

子瞻、子由与侃师至此,院僧以路恶见止,不知仆之所历有百倍于此者矣。丁未正月二十日书。

“书游灵化洞”

予始与曾元恕入灵化洞,迫于日暮,而元恕又畏其险,故不果尽而还。及此,与吕穆仲游。穆仲勇发过我,遂相与至昔人之所未至,而惊世诡异之观,有不可胜谈者。余欲疏其一二,以告来者,又恐为造物者所愠,后有勇往如吾二人至吾之所至,当自知之。

“记公择天柱分桃”

李公择与客游天柱寺还,过司命祠下,道傍见一桃,烂熟可爱,当往来之冲,而不为人之所得。疑其为真灵之瑞,分食之则不足,众以与公择,公择不可。时苏、徐二客皆有老母七十余,公择使二客分之,归遗其母,人人满意,过于食桃。此事不可不识也。

“记与安节饮”

元丰辛酉冬至,仆在黄州,侄安节不远千里来省,饮酒乐甚。使作黄钟《梁州》,仍令小童快舞一曲,醉后书此,以识一时之事。

“记游定惠院”

黄州定惠院东小山上,有海棠一株,特繁茂。每岁盛开,必携客置酒,已五醉其下矣。今年复与参寥师及二三子访焉,则园已易主,主虽市井人,然以予故,稍加培治。山上多老枳木,性瘦韧,筋脉呈露,如老人项颈。花白而圆,如大珠累累,香色皆不凡。此木不为人所喜,稍稍伐去,以予故,亦得不伐。既饮,往憩于尚氏之第。尚氏亦市井人也。而居处修洁,如吴越间人,竹林花圃皆可喜。醉卧小板阁上,稍醒,闻坐客崔成老弹雷氏琴,作悲风晓月,铮铮然,意非人间也。晚乃步出城东,鬻大木盆,意者谓可以注清泉,瀹瓜李,遂夤缘小沟,入何氏、韩氏竹园。时何氏方作堂竹间,既辟地矣,遂置酒竹阴下。有刘唐年主簿者,馈油煎饵,其名为甚酥,味极美。客尚欲饮,而予忽兴尽,乃径归。道过何氏小辅,乞其丛橘,移种雪堂之西。坐客徐君得之将适闽中,以后会未可期,请予记之,为异日拊掌。时参寥独不饮,以枣汤代之。

“题连公壁”

俗语云“强将下无弱兵”,真可信。吾观安国连公之子孙,无一不好事者,此寺当日盛矣。

“书赠何圣可”

岁云暮矣,风雨凄然,纸窗竹室,灯火青荧,辄于此间得少佳趣。今分一半,寄与黄冈何圣可。若欲同享,须择佳客,若非其人,当立遣人去追索也。

“书雪”

黄州今年大雪盈尺,吾方种麦东坡,得此,固我所喜。但舍外无薪米者,亦为之耿耿不寐,悲夫。

“再书赠王文甫”

昨日大风欲去而不可,今日无风可去而我意欲留。文甫欲我去者,当使风水与我意会。如此,便当作留客过岁准备也。

“跋太虚辩才庐山题名”

某与大觉禅师别十九年矣,禅师脱屣当世,云栖海上,谓不复见记,乃尔拳拳耶,抚卷太息。欲一见之,恐不可复得。会与参寥师自庐山之阳并出,而东所至,皆禅师旧迹,山中人多能言之者,乃复书太虚与辩才题名之后,以遗参寥。太虚今年三十六,参寥四十二,某四十九,辩才七十四,禅师七十六矣。此吾五人者,当复相从乎?生者可以一笑,死者可以一叹也。元丰七年五月十九日慧日院,大雨中书。

“泗岸喜题”

谪居黄州五年,今日离泗州北行。岸上,闻骡驮铎声空笼,意亦欣然,盖不闻此声久矣。韩退之诗云:“照壁喜见蝎。”此语真不虚也。然吾方上书求居常州,岂鱼鸟之性,终安于江湖耶?元丰八年正月四日书。

“书遗蔡允元”

仆闲居六年,复出从仕。自六月被命,今始至淮上;大风三日不得渡。故人蔡允元来船中相别。允元眷眷不忍归,而仆迟回不发,意甚愿来日复风。坐客皆云东坡赴官之意,殆似小儿迁延避学。爱其语切类,故书之,以遗允元,为他日归休一笑。

“蓬莱阁记所见”

登州蓬莱阁上,望海如镜面,与天相际。忽有如黑豆数点者,郡人云:“海舶至矣。”不一炊久,已至阁下。

“书鲁直浴室题名后(并鲁直题)”

浴室院有蜀僧令宗,画达磨以来六祖师,人物皆绝妙。其山川花木毛羽衣盂诸物,画工能知之,至于人有怀道之容,投机接物,目击而百体从之者,未易为俗人言也。此壁列于冠盖之区,而湮伏不闻者数十年。晚得蜀人苏子瞻,乃发之。物不系于世道,兴衰亦有数如此。此寺井泉甘寒,汶师碾建溪茶,常不落第二。故人陈季常,林下士也,寓棋簟于此。苏子瞻、范子功数来从,故予过门必税驾焉。元三年,鲁直题。

后五百岁浴室丘墟,六祖变灭,苏、范、黄、陈尽为鬼录,而此书独存,当有来者会予此心,拊掌一笑。是月十五日戊子,子瞻书。

“杭州题名二首(之一)”

元四年十月十七日,与曹晦之、晁子庄、徐得之、王元直、秦少章同来。时主僧皆出,庭户寂然,徙倚久之。东坡书。

“杭州题名二首(之二)”

余十五年前,杖藜芒屦,往来南北山,此间鱼鸟皆相识,况诸道人乎?再至,惘然皆晚生相对,但有怆恨。子瞻书。

“题损之故居”

元四年十月七日,始来损之故居,周览遗迹。陶元亮云:“嗟岁月之遂往,悼吾年之不留。”若人犹尔,悼吾侪乎?轼书。

“书赠王元直三首(之一)”

王箴字元直,小名三老翁,小字叔。

元四年十月十八日夜,与王元直饮酒,掇荠莱食之,甚美。颇忆蜀中巢菜,怅然久之。

“书赠王元直三首(之二)”

王十六见惠拍板两联,意谓仆有歌人,不知初无有也。然亦有用,当陪傅大士唱《金刚经颂》耳。元四年十一月四日二鼓。

“书赠王元直三首(之三)”

元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既雨,微雪。予以寒疾在告,危坐至夜。与王元直饮姜密酒一杯,醺然径醉。亲执枪匕作荠青羹,食之甚美。他日归乡,勿忘此味也。

“题万松岭惠明院壁”

予去此十七年,复与彭城张圣途、丹阳陈辅之同来。院僧梵英,葺治堂宇,比旧加严。茗饮芳烈,问:“此新茶耶?”英曰:“茶性新旧交,则香味复。”予尝见知琴者,言琴不百年,则桐之生意不尽,缓急清浊,常与雨寒暑相应。此理与茶相近,故并记之。

“书赠张临溪”

吾有张希元有异材,使其登时遇合,当以功名闻,不幸早世,其命矣夫!元七年九月二日,行临溪道中,见其子堂来令兹邑,问以民事,家风凛然,希元为不亡矣。勉之!勉之!岂常栖枳棘间乎?东坡居士书。

“书赠杨子微”

故人杨济甫之子明字子微,不远数千里,来见仆与子由。会子由有汝海之行,仆亦迁岭表,子微追及仆于陈留,留连不忍去。欲作济甫书,行役倦甚,不果。可持是示济甫,此即书也,何必更作。子微笃学有文,自言知数术,云仆必不死岭表。若斯言有征,当为写《道德经》相偿,此纸所以志也。绍圣元年闰四月十八日,新英州守苏轼书。

“题广州清远峡山寺”

轼与幼子过同游峡山寺,徘徊登览,想见长老寿公之高致,但恨溪水太峻,当少留之。若于淙碧轩之北,作一小闸,潴为澄潭,使人过闸上,雷吼雪溅,为往来之奇观。若夏秋水暴,自可为启闭之节。用阴阳家说,寺当少富云。绍圣元年九月十三日。

“题寿圣寺”

蜀人苏轼子瞻,南迁惠州,舣舟岩下。与幼子过同游寿圣寺。遇隐者石君汝砺器之,话罗浮之胜,至暮乃去。绍圣元年九月十二日书。

“书天庆观壁”

东坡饮酒此室,进士许毅甫自五羊来,邂逅一杯而别。

“题罗浮”

绍圣元年九月二十六日,东坡翁迁于惠州,舣舟泊头镇。明晨肩舆十五里,至罗浮山,入延祥宝积寺,礼天竺瑞像,饮梁僧景泰禅师卓锡泉,品其味,出江水上远甚。东三里至长寿观。又东北三里,至冲虚观。观有葛稚川丹灶。次之,诸仙者朝斗坛。观坛上所获铜龙六、鱼一。坛北有洞,曰朱明,榛莽不可入。水出洞中,锵鸣如琴筑。水中皆菖蒲,生石上。道士邓守安字道玄,有道者也。访之,适出。坐遗屣轩,望麻姑峰。方饮酒,进士许毅来游,呼与饮。既醉,还宿宝积中阁。夜大风,山烧壮甚,有声。晨粥已,还舟,憩花光寺。从游者,幼子过,巡检史珏,宝积长老齐德,延祥长老绍冲,冲虚道士陈熙明。山中可游而未暇者,明福宫、石楼、黄龙洞,期以明年三月复来。

“记与舟师夜座”

绍圣二年正月初五日,与成都舟黎夜坐,饥甚。家人煮鸡肠菜羹甚美。缘是,与舟谈不二法。舟请记之。其语则不可记,非不可记,盖不暇记也。

“题白水山”

绍圣二年三月四日,詹使君邀予游白水山佛迹寺,浴于汤泉,风于悬瀑之下,登中岭,望瀑所从出。出山,肩舆节行观山,且与客语。晚休于荔浦之上,曳杖竹阴之下。时荔子累累如芡实矣。父老指以告予曰:“是可食,公能携酒复来?”意欣然许之。同游者柯常、林、王原、赖仙芝。詹使君名范,予盖苏轼也。

“记朝斗”

绍圣二年五月望日,敬造真一法酒成。请罗浮道士邓守安拜奠北斗真君。将奠,雨作。已而清风肃然,云气解驳,月星皆现,魁杓明爽。彻奠,阴雨如初。谨拜手稽首而记其事。东坡居士苏轼书。

“题栖禅院”

绍圣三年八月六日夜,风雨,旦视院东南,有巨人迹五。是月九日,苏轼与男过来观。

“题合江楼”

青天孤月,故是人间一快。而或者乃云不如微云点缀。乃是居心不净者常欲滓秽太清。合江楼下,秋碧浮空,光接几席之上,而有葵苫败屋七八间,横斜砌下。今岁大水再至,居者奔避不暇。岂无寸土可迁,而乃眷眷不去,常为人眼中沙乎?绍圣二年九月五日。

“书海南风土”

岭南天气卑湿,地气蒸溽,而海南为甚。夏秋之交,物无不腐坏者。人非金石,其何能久。然儋耳颇有老人,年百余岁者,往往而是,八九十者不论也。乃知寿夭无定,习而安之,则冰蚕火鼠,皆可以生。吾尝湛然无思,寓此觉于物表,使折胶之寒,无所施其冽,流金之暑,无所措其毒,百余岁岂足道哉!彼愚老人者,初不知此特如蚕鼠生于其中,兀然受之而已。一呼之温,一吸之凉,相续无有间断,虽长生可也。庄子曰:“天之穿之,日夜无隙,人则固塞其窦。”岂不然哉。九月二十七日,秋霖雨不止,顾视帏帐,有白蚁升余,皆已腐烂,感叹不已。信手书。时戊寅岁也。

“书城北放鱼”

儋耳鱼者渔于城南之陂,得鲫二十一尾,求售于东坡居士。坐客皆欣然,欲买放之。乃以木盎养鱼,舁至城北沦江之阴,吴氏之居,浣沙石之下放之。时吴氏馆客陈宗道,为举《金光明经》流水长者因缘说法念佛,以度是鱼。曰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忧悲苦恼,南无宝胜如来。尔时宗道说法念佛已,其鱼皆随波赴谷,众会观喜,作礼而退。会者六人,吴氏之老刘某,南海符某,儋耳何,潮阳王介石,温陵王懿、许琦;舁者二人,吉童、奴九。元符二年三月丙寅书。

“题廉州清乐轩”

浮屠不三宿桑下,东坡盖三宿此矣。去后,仲修使君当复念我耶?庚辰八月二十四日题。

“书赠古氏”

古氏南坡竹数千竿,大者皆七寸围,盛夏不见日,蝉鸣鸟呼,有山谷气象。竹林之西,又有隙地数亩,种桃李杂花。今年秋冬,当作三间一龟头,取雪堂规模,东荫竹,西眺江山。若果成此,遂为一郡之嘉观也。

“内制批答二首·赐门下侍郎孙固乞致仕不许批答”

吾不出帷幄,临御家邦。实赖股肱之良,以持纲纪之要,于其进退,顾可轻听之哉。卿顷自近藩,擢贰东省。本以年德之故,非有筋力之求。若夫正颜色,出词气,使人望之而忠诚可信,鄙倍自远,斯可矣。岂以一病未能造朝,遂欲舍而去哉。诚请虽勤,于义未也。

“内制批答二首·赐刘昌祚免恩不许批答”

卿国之虎臣,帅我爪士。总章大祀,宿卫有劳。宜为六军之先,以承大赉之庆。辞而不有,殊匪吾心。

“内制表本一首·雅饰御容表本”

於赫皇祖,敷下民。眷真宇之靓深,俨粹容之肃穆。虽道存不变,而体有从新。既祗荐于科仪,斯永安于像设。

“内制疏文一首·设供禳灾集福疏”

躬俭节用,本严房闼之风;遗大投艰,猥当庙社之寄。常恐德之弗类,以召灾于厥身。敢用仁祠,肆陈净供。恭延梵释,普施人天。俾寿而康,非独辅安于寡昧;与民同利,固将燕及于华夷。仰冀能仁,曲垂昭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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