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苏云——锦绣难成
大四最后一学期,学校为我们联系了多所重点中学,而我自愿回到我的母校,因为宋墨终于回来了,他开始接手宋爸爸一手创建的“成栋国际”,“锦绣芙蓉”也在不断推进,公交站台张贴着广告,广场的电子屏幕滚动播放广告。我常常站立街旁,看着“锦绣芙蓉”迷幻的身影,想象着要不了多久,哥哥就在这里开始他人生的锦绣。
哥哥不忙的时候,下午总是来接我回墨庄,吃完饭,又送我回公寓。郑妈妈郑书蓉常常挽留,但我仍不敢忘记妈妈的叮嘱,一个女孩子切记不要忘了自尊、矜持。妈妈为我买了一间一百来米的公寓,距离我实习的学校也就两站地,坐公交方便,更何况我还有一辆电驴子。
日子就这样悠闲的滑动,以为瞬间也可以天荒地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从出生到现在都太顺风顺水,所以上天要给自己开一个玩笑,一个用泪水浸泡的玩笑。
一切都令人猝不及防,鲜花烂漫的五月,迎来一场地动山摇。惊慌弥漫着被摇晃波及的每一人,甚至很多行业,其中房地产一度萎靡,尤其是高层建筑,一度萧条。
那天,我刚好在二楼办公室准备资料,突如其来的摇晃,让我们有瞬间的大脑空白,有老师以为压路机开进了校园。楼梯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办公室中一位老师率先反应过来,大喊:“地震,快跑。”可是当我们跑向楼梯时,学生正从楼上疏散往下跑,没有办法,只得让学生先跑。那短短的两三分钟,如炼狱般焦灼着我的心,我们二楼的几位老师成了最后到达操场的。惊魂未定,人群慢慢从恐慌中暂缓,却又被更大的未知的担心恐惧取代。有同学几个紧紧相拥,有人掏出电话试图联系亲人,忙音一片。有人小声哭泣,伤心在无形中弥漫。校领导迅速组织,安抚学生,家长陆续到校接走孩子。偌大的操场渐渐空荡,还有我慢慢空荡没有着落的心。
墨庄联系不上,宋墨联系不了,爸爸妈妈也联系不上。我害怕极了,而就在这时我再次见到了程家贤。他快步向我走来,步履零乱。距离我几米时,他看着我,就那样不远不近的站定。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走过去,他好似松了口气说:“你没事吧!”
我说:“没事。”问他怎么在这里,他说恰好路过,上次听致宇说我在这里实习,进来看看。
我问他可不可送我到墨庄去看看,他有短暂的迟疑,但还是很快的答应。
路上拥堵,本来半过多小时的路程,我们开了近两个小时。期间我一直打电话,可一无所获。我忐忑一路,但我相信墨庄应该无恙,因为它的修建是宋爸爸亲自监工实施的。就是这样我还是按捺不了我狂跳的心。远远的看见在绿树丛中依然矗立的墨庄,我稍稍安心。但一想到仍无法联系的宋墨,还有爸爸妈妈,我眼角发涩。
一路上除了打了几个电话,没有说话的程家贤说道:“不要太担心,我们不是震中,应该没事。”
“谢谢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他是章宇的好朋友,但我们毕竟只是一面之缘而已。在这个时刻,我觉得我太唐突了。
程家贤抿着嘴,没说什么。
听到声音,出来的郑妈妈,看到我,眼一下就红了。她紧紧的抱着我,反复说道:“没事就好。”
我为郑妈妈介绍程家贤,郑妈妈不断感谢。我说宋墨一直没有联系,郑妈妈告诉我不要担心,刚刚他们来电话了,都没事,现在到工地去了,还问起了我,现在踏实了。
我说我联系不上我爸爸妈妈,不知道怎么样?郑妈妈也说没有联系上,我们一脸悲戚。我问司机王叔呢,郑妈妈说回家看看去了。
程家贤此刻提出送我回去看看,郑妈妈再三感谢,并嘱咐我们注意安全,要我电话联系。
我们并没有走高速公路,因为程家贤接到电话说前往邻县的高速封路了。
我们从老路回去,走走停停,几十公里的距离,我们开了四个小时。我们到的时候夜已深,越发让人不安。
我在操场找到爸爸妈妈,我的心才真正踏实了。爸爸妈妈很是感谢程家贤,程家贤对我爸爸妈妈很是恭敬。妈妈一个劲的说:“好孩子,好孩子。”弄的程家贤一个大男人红了脸。
老旧的教师宿舍是不敢回去住了,程家贤帮爸爸搭好临时帐篷。妈妈将早先抱出的被子铺好,作为临时避难所。妈妈为我们随便弄了点吃的,吃过后程家贤告辞。
想着奔波了一路,余震不断,晚上路况不好,爸爸妈妈怎么也不敢让他走,也许是真的疲倦了,程家贤也不再坚持。
晚上,我们四个人睡在临时帐篷,我和程家贤睡在两边的最边上,爸爸妈妈睡在中间。
半夜我接到宋墨的电话,他的声音很疲惫,我不敢讲大声,所以短短的报平安就挂了。
第二天,我带着程家贤四处转转。学校停课了,操场上搭起了五颜六色的帐篷。校长固执的守在二楼办公室电话旁,谁也劝不动,一幅无惧的样子。
不过才刚刚一个多小时,回到操场时,五颜六色的帐篷变成统一的绿色帐篷。有几个年轻人在帮着搭建,看到我们,有人过来,对着程家贤说:“程总,我们拉来五十顶帐篷,马上要搭完了。”
程家贤伸手握了握那个年轻人说:“辛苦了。”
那人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挥挥手又跑回去忙起来。
这件事惊动了校长,他不断感谢,还说了几句振奋人心的话:“只要我们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我们就能战胜一切自然灾害。大难兴邦呀,大难兴邦呀!”
周围的人很受鼓舞,程家贤对校长说:他将为学校投资修建教师宿舍,让老师们能住在安全的、设施齐全的公寓。
校长很是感动,望着程家贤反复感谢。程家贤在吃过午饭后,也走了。他说他要到重灾区看看。我叫他保重。他笑着与我道别。
妈妈看着程家贤的车走远,望着我,我知道她有话要说。
“老妈,你想说什么?”
“微微,怎么宋墨没有送你回来?”妈妈还是问了。
我故意无所谓的说:“妈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工地上事情很多。”
“那么,程家贤是怎么回事?”
“他就是哥哥一个同学的朋友,一起吃过一次饭,这次不过恰巧遇到。”我又故意打趣道,“老妈,你不会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老妈看着我,悠悠叹息说:“希望是我想多了,不过,那也是一个好孩子,看得出来家教很好。”
“还说好孩子,你不知道,人家多尴尬。”我笑着说。
“人长大了,都不想当孩子了,也不愿承认自己是孩子了。可是我们有一天会明白当还有人叫自己是孩子时会是一种奢侈。”妈妈莫名的伤感起来。
我知道的,外公外婆相继离世,妈妈想起了他们。我拥着妈妈,说回去看看新家。
我们在操场安营扎寨,期间爸爸又回家抢救不少东西出来。晚上大家聚集在电视旁观看新闻,很多时候,我们都是一边看,一边哭,一边祈祷。一天,在一晃而过的镜头里,我看到了程家贤,他在一处塌方路段积极抢修。我为他祈祷,愿好人一生平安。
五天后,宋墨来了,他诚挚的向爸爸妈妈抱歉,说没有早点来。爸爸妈妈表示理解,顺便也谈起当前房地产行情。宋墨只是说工地暂时停工了,什么时候开工还在等通知。
我随宋墨回了墨庄,学校还未通知复课,我想先到学校看看再说。所以我暂时住在墨庄,哥哥仍然很忙绿,也不开心。我知道一定是“锦绣芙蓉”出了问题,究竟是怎么了,我不是很清楚,但直觉告诉我问题不小。
一个多星期后,学校复课了,哥哥工地也陆续复工,可是“锦绣芙蓉”的售楼中心却门可罗雀。哥哥他们每天工作到很晚,不停的开会,可也没有想出良策。人们对高楼的恐惧,不是各项优惠能减少的。
那天,我接到墨庄的电话,说郑妈妈不舒服。我赶紧打的去,可是,墨庄太安静了,我打开门,报信的保姆吴妈也不见人影。我沿着楼梯上楼,在二楼书房传来争吵声。
“就是让你去约人去吃顿饭,就那么难!”宋爸爸火气很大。
“这是吃一顿饭的事吗?”哥哥回答。
“现在,我们的房子销售不出去,资金就要断链,我们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都完了。你只为你自己考虑,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宋爸爸声调越来越高,期间还有玻璃破碎的声音。
宋墨没有回答,宋爸爸好似没了力气一般,用我从没听到过的声音恳切,甚至是哀求说:“我们现在只能争取银行贷款,你也接触了各个行长,哪一个不是打官腔,模棱两可。现在有一个摆在我们面前,你为什么就不能?啊为什么?”过了一会,宋爸爸好似回过气来,接着说:“说起来,汪诗诗还是你同学,名牌大学毕业,知性漂亮-------”
后面宋爸爸说了什么我听不清了,我只觉得心乱如麻,但有一个信息又无比清晰的在脑海里浮现。我踉跄的走下楼,吴妈抱歉的看着我,喔对了,原来如此。
我有一丝嘲讽就浮在嘴边,对吴妈说:“不要对宋墨说我回来过,代我向郑妈妈好,学校有事我先走了。”
吴妈看了看楼梯,小声说:“微微,你不要怪吴妈。也不要怪你郑妈妈------”
我摇摇头,走出去。我望向二楼,不知道郑妈妈是不是在那浮动的窗帘背后。我挺了挺背,头也不回的走了。
五月的阳光还是灼人的,我就这样走着,我知道我的脚破了,但不觉得疼。我眯着眼睛,我怕眼泪滚出来。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鞋跟坏了,裙子花了。终于在离开辅道后,坐上出租车。我蜷缩在我的公寓,我拿起电话,拨通。
“微微,我今天走不开,我明天来接你。”哥哥很疲惫。
我捂着听筒,眼泪就那样横流。我用力的稳住自己,笑着回答:“嗯,那你早点休息。”
哥哥常常很晚过来,喝得难受。他没有说起公司的事,但我知道很糟糕,因为哥哥脸上的笑容越发难以寻找。他往往坐在沙发上喝我为他准备的解酒汤,然后洗漱在客房休息。
看着日渐消瘦的哥哥,我却无能为力,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我怕,是的我害怕。
不久我接到程家贤的电话,他请我帮他一个忙,其实也就是陪他参加一个酒会,因为他找不到女伴。我不能拒绝,便爽快的答应。但我的内心却是恐慌的,总觉得不安。我打电话问哥哥晚上有事吗,他说要在公司开会。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试探他,我应该一如既往的信任他的,他是那么的好。
程家贤来得很早,并且把我带到一家知名“美容沙龙”,说不能让程二丢分子,他总是让人难以拒绝。也亏得他一坐就是两个小时,当一袭淡紫长裙的我站在他面前时,他还夸张的打了一个响指。我想女人的虚荣在那一刻是得到满足的。
酒会就在一家最有名的豪华会所举行,灯火璀璨,衣衫鬓影,觥筹交错,一派极其富贵豪华之象。
程家贤众星拱月般左右逢源,我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我想哥哥也应该时常穿梭于这个世界吧!程二也不为难我,我自己取了食物,在靠窗的地方慢慢享用,安慰自己我今天的任务就是保持微笑,顺便慰劳我的胃。
程二却站到我的面前,望着我盘子里的蛋挞,问我:“好吃吗?”
我使劲的吃了一大口,说着:“五星级的厨师就是不一样,呆会可以打包吗?”
程二扬了扬眉,扯了扯嘴角。
酒会主人潘先生却带着人走过来,我看见了本该在公司开会的宋墨,还有挂在他臂弯的女伴。
我竭力维持面部微笑,但我却觉得我的面部肌肉不受我控制。
宋墨愣住了,是的,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恐慌。
程家贤若无其事的与宋墨寒暄,又与他的女伴介绍,一个清凉的声音响起:“你好,我是汪诗诗。”
看着伸出的手,我控制我颤抖的手,笑着说:“哥哥,怎么你从来就没有说过你有这么漂亮的朋友?”
宋墨尴尬的笑笑,奇怪的四人组合,程家贤和汪诗诗天南海北的聊着,我只是应景似的时而扯着嘴皮笑笑,可看着越来越投机的两人,我无力继续。向程家贤抱歉的说:“我喝了酒上头,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程家贤和宋墨不约而同的说。
我很想大声的说:“谁也别送,有多远走多远去。”可我只是对着宋墨摇摇头,转身向大门走去。
程家贤在我身后闪着灯,我坐上去。
“你故意的吧,你想干什么?”我死死的看着他,“你很残忍。”
程家贤没有说话,我一晚上压抑的愤怒冲破了我的胸腔,冲散了我的理智。
“你这个小人,你怎么能这样卑鄙?啊?你怎么能这样?”我流着泪不知道在控诉谁。
程家贤仍专注的开车,任我发泄。
“你是不是真的找不到女伴,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你就是个混蛋。”我知道自己歇斯底里,张牙舞爪。
程家贤把车停在边上,淡淡的说:“我就是要让你看清事实。”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凭什么,我招惹你了吗?”
程家贤使劲拍打方向盘,看着我:“你就是招惹了我。”
“神经病。”我骂着他,去开车门,他突然拉着我,把我拉进他的怀抱,我拳打脚踢,“你混蛋------”
我的话吞没在他的吻里,我惊恐异常又无比愤恨,他的力气大的惊人,我放弃挣扎,睁着眼睛,默默流泪,程家贤终于放开我。我开了车门夺路而逃。
“苏云,我喜欢你。”程家贤在我身后吼道。
我拼命的跑,想把那个声音抛在脑后,我累了跑不动,就拉着长裙慢慢走着,我多想走到夜的尽头,然后看到红日升起,让这一切都成为梦境。可我知道,这不过是把我这一段时间的忧虑猜测摆在面前而已,让最后的希冀破灭而已。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当我打开房门时,一股子烟味弥漫而来。
宋墨猩红着眼,站起来,张了张嘴,却什么都不说,只是用力的把我抱在怀里,我一丝挣扎,他就环抱的越紧。
“哥哥,贷款批下来了吗?”我轻轻的说。
宋墨有片刻的恍惚,又急切的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微微,你一定要相信我。你听见没有,回答我。”
我淡淡的说:“哥哥,我的脚疼,我累了,我去睡了。”
我从他身旁走过,他试图拉我,我侧身躲过,我们终不再说什么。一道房门掩住彼此疲惫的脸,却掩不住疲倦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