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侯寇定波今年已过知命之年,续娶户部李侍郎的庶长女为继室,继室夫人因不适北疆气候原本在帝京候府长住,五月前,寇侯忽患咳症,久不愈,李氏夫人遂自帝京赶赴云州亲自照料。
此番病症来得长久,寇侯病榻之上不免焦燥。世子寇青书是名粗人,虽有孝心,然日常习惯了粗声大气说话,那担忧、问候之语听得久病之人耳中却未免过于生硬,又因他对军中琐事历来毫无耐心,因此,为了躲避病榻中寇侯的怒骂,那寇青书在李夫人与二弟到达云州后虽每日俱要问询一下父亲的病情,却总是早出晚归,尽量避开与寇侯面对。府中众人,除李氏夫人、寇侯长随和他自己身边的两名小厮,对他的行踪竟是捉摸不定。
除夕夜,北都护府内一片慌乱,寇二郎、李氏夫人寻人四处找寻世子无果,匆忙中只得命管家先收拾了灵堂,又令人报当地郡守、驻军将领。
顾少阳当晚便得了讯息:北都护府都护、定北候寇侯爷,在自己的书房无故中毒身亡。世子寇青书自离开侯爷书房后不知所踪。
据侍从所言:最后与侯爷见面的是世子,当时书房内曾有争执的声音,侯爷不知何事发了怒,摔了茶盏。后书房里平息下来后,世子离开,并吩咐侯爷在内小憩,不许人进去打扰。
顾少阳去了都护府,府内已经搭起了灵堂,侯夫人双眼通红地跪在灵堂前几近晕厥。二公子寇青明着孝衣,一脸疲惫。堂上,几名北府军的将领正在争执。
那顾少阳上前一一见了礼,才知原来侯夫人原定于正月初三日起程归京,如今府内诸般事宜都已妥帖。如今侯爷之事一出,有人认为事急从权,可依云城旧俗,将尸身火化后一并带回帝京。有人又说侯爷之死来得蹊跷,虽有侍从之语,然一人之言未必可信,还是该寻得世子影踪后再作打算。几方争执不下。那侯夫人只一味恸哭,并不拿主意。
顾少阳见此,悄悄问了一旁的一位将领:原来事发之后,府内便令人通知了当地官衙,即刻便有那有经验的仵作前来,经一番查验,证实寇侯确是因食了含一种叫月籽藤果实的食物而亡的。那月籽藤不是本土植物,仍是外番带来,普通人一般极难得到。
寇侯身边有两名贴身的长随,俱是极信任之人。一名昨日因家中有急事,遂请了假出府,至今未归。另一名,就是目前指证世子有极大嫌疑的人。当听完仵作检验结果,此人指证当时寇世子入书房时手中确系端了一碟吃食。府中厨房也证实寇世子身边小厮午后曾到厨房要了一碟春饼。那名侍从深愧自己大意令得主子陨命,竟一头碰柱而死。而世子自侯爷出事后便不见踪迹。问侯府中人,只知午后侯爷曾召世子于书房议事,再后便不知所谓。
顾少阳深觉此事颇棘手。但内心总不信那寇青书会弑父。他与寇家也算是多年相识。又因当年寇家长女差点嫁入顾府为他长嫂,平日也常听这寇世子之事,深知此人虽是一介武人,性情耿直,御下严苛,虽算一个冲动鲁莽之人,然,言之弑父,却疑点颇多。只他虽心有疑虑,终究是外人,不能做了侯府的主。
顾少阳本拟初三与那李夫人一并返帝京,现在遇了此事,深思一番,写了信件,将自己的疑虑于信中告知老父,并言明欲再留云城一段时日,留心探查一番寇世子的下落,收拾了自己途中所写的札记并所购特产,唤了跟随自己来云城的一名心腹小厮,命他连夜出城赶往帝京送信。
“夫人,喝口参汤吧。”王妈妈接过小丫头手上的甜白瓷小盅,行到榻前道。
李氏将身子往前靠了靠,王妈妈忙半坐到榻上以肩迎住。
李氏伸出手接住瓷盅,小口抿下,复将盅放回王妈妈手上,一旁服侍的忙将空盅换下,送上漱口的茶汤,待得她一一漱口、净手后方退下。
“事儿都吩咐下去了吗?”
王妈妈服侍她重又倚回榻上,自己在脚旁榻下的小墩儿上斜着坐了,方回道:“灵堂里二公子与管家的守着,往帝京报信的昨儿一早就出城了,郡守那已托人露了口信,说是夫人与二爷想扶棺入京,营里有将士私下议论,道北府旧俗,一例军中死亡者,除当地掩埋者,另葬他处的都是火化后殓骨再送往。”
李氏冷笑:“呵,这旧例!昔年到是听侯爷说过那么一耳朵,据说是因战场伤亡过多,因要按人意返原籍到底不易行,遂因陋就简,能就地掩埋的则就地掩埋,有遗愿返乡的则火化后殓骨送返其家人。只侯爷是谁?堂堂定北侯!也是那起子粗汉莽夫可比的?!”
“只怕是营中嫌麻烦,不愿出力护送夫人上京,故以旧俗相推。”王妈妈道。
“明日再请郡守过府,我瞧瞧他们敢不敢搪塞!”李氏哼道,“我是妇道人家,可咱们侯府还有二郎在呢,好歹也是爵位承袭人,他们眼没瞎,自分得清厉害。让下边儿的抓紧着收拾好府里的物件儿。”
“是。”王妈妈低声应了,自下去一一吩咐办理。
当日深夜,就在诸人各怀心思自行辗转之时,有马蹄声于云城大街急驰:庆城急报,北狄夜袭,定城攻陷,平、襄两城已被围。
同日夜,帝京顾府,前太傅二子顾少阳之妻林氏庆娘生下一名女婴,产后血崩,命悬一线。
战事一起,滞留云城的北府军将领们便分赴各城准备迎战了。
李夫人听得北荻人打了来,心慌之下竟连寇侯遗体也不顾全,第二日便将寇侯火化,骨灰入罐后,将都护府中一应财物打点装车,不及初三便上路返京。行前,她向郡守提出要军马相护,务必使寇侯骨灰安全抵京。云州郡守虽是官油子,但也算还有几分骨血。他对李氏夫人此举极为厌恶,无奈北府军一事,自古只由北都护府调动,当地官府无权管理。那换防回云城的将领,恰好便是因世子鞭笞而心怀怨恨之人,寇侯身死,那些将领谁也不服谁,只顾自行其事。那人听得侯夫人要兵卒随行护送,思忖北荻人凶悍,不如乘机把自己的部属带离战场以存实力。于是,他慷然应诺,将自己所辖的三千军士整编,一径随了那李氏而去。那云州郡守气得跺脚,但他无调令军队之权,也只能恨恨地骂了一阵看着离去。
北府军原本的编制是20万大军,辖云、蓟二州。自延庆帝以来,名不副实,实仅有不到十万,蓟州久无战事,兵力便俱分布于云州境内,分驻定、襄、平、庆、昭乌几城,云城之内,平日只留不到5000兵士,与当地郡兵一同驻防。
云城内设有军粮屯仓,是北府军的根本。因此这5000兵士主要职责是为守护粮仓。北府军每月换防一次,除这5000兵卒外,换防回来的将士均要在城西校场操练。负责此事的是寇侯世子。他素在军中生长,为人性直,最不喜偷懒奸滑之人,又信奉棍棒教育,因此举凡犯错落到他手中的不论是将领还是普通兵卒,通通讨不了好。
此次那名换防回来的将领领着自己的兵卒打个护送侯夫人的旗号堂而皇之地开溜了。余下的人一边大骂他奸滑,一边也带着自己所属的人马同素日相熟的人会合去了。因此这堂堂云州首府,连北府军带地方郡兵,统不到两万人。
那郡守与司马合计后,已经向上传了军报,如今一边召集幕僚议事,一边巴巴儿地盼着上边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