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了水,浑身自然湿漉漉的。上岸被冷风一吹,秦月蓉立时觉得寒气入骨,又沉又重的衣裳拖得她浑身冰凉,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蜷缩着身子,喷嚏打了一个又一个,眼前倒是一张张挂满关心的脸孔,可竟没谁想着,给她披件能遮风的衣裳!
“蓉蓉,你没事吧……”
“你怎了,不说话呢?是不是怪我刚刚不小心……?”
“蓉蓉……”
一堆人围着,七嘴八舌的,吵得人耳朵都疼了。
直到有个细心的姑娘握着月蓉的手,意外发现如此冰凉,才大叫一声,打断那些无用的关怀——
“好啦,你们别吵啦!蓉蓉已经救上来,还是赶快送她回家去吧。”
……
伏在某个宽阔的背脊上,随着步伐的一颠一簸,秦月蓉迷迷糊糊的。一会儿想,我明明投了河,好像还被水草缠住了,怎么没死成呢?一会儿又想,刚刚那个给我披上小袄的姑娘是谁,又细心又周到,不是她,我非得生生冻死不可,赶明儿要谢谢人家才是。
意识迷离间,秦月蓉也忘了,不仅是那细心的姑娘,便是周围其他人的脸孔,没有一个能和她记忆中对得上!就是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语钻入耳朵,似和她息息相关,也没放心上——
“二柱子哥,你说蓉蓉家这是怎么了?今儿大伙一起撒网捞鱼,那么多人,只蓉蓉掉到河里。幸好上游储水卡着闸坝,水不深,不然……”
“可不是么!前几天秦大叔出猎,好端端被蛇咬了一口。我哥回来跟我学,说当时人就晕过去了,那胳膊,肿的跟大腿一样粗!从来没见过毒性这么猛的毒蛇!若不是林大夫也跟着猎队,去采什么药材,又是吸、毒,又是敷药的,哪救得回来?”
“还有秦小子,跟同学闹着玩闹摔断了腿,平常怎么野都没事……别的不说,那年那么高的草垛子跳下来,你亲眼看见的,结果怎样?一根毛都没伤着!可前儿居然把腿摔断了,你说怪不怪?”
“……不过,也有好事。秦大妈卧床那么多年,吃了林大夫那天采回来的药,才不过三五剂,居然能下床走动了……我前儿还看到她在院子里晒太阳哩。”
“嗯,不是给秦大妈补补身子,蓉蓉又怎么会跟着我们捞鱼呢?她平常在家,又要照顾卧床的母亲,又要打理家务,总有干不完的活……”
……
半山腰一颗歪脖子槐树下,如雨伞撑开的树荫,下面两间盖着厚厚茅草的土胚房,院子扎着粗黄的篱笆。一条遥遥的小径通向柴扉。
吴家村虽说地处偏僻,小地方贫穷的紧,可到现在还住茅草房,下雨天怕漏雨,下雪天怕雪压的,也就那么几家了。
顺子和二柱子两个好心的小伙一靠近,隔着密密的篱笆,几只咕咕的老母鸡就蒲扇着翅膀围过来。他们知道,这几只母鸡可是蓉蓉的宝贝,也不敢呵斥驱赶,只站在门外,跟仰首望天、失神发呆的秦大妈打招呼。
刚刚“病愈”,能下床走动的秦大妈,见女儿昏迷着被人驼回来,大吃一惊。
平常人家,母亲看见女儿半死不活的,只怕早哭天抹泪的扑上来了,“心肝”一声“肉”一声的,这秦大妈却有些奇怪,脸色发白,脚步不稳,有些惊吓,又有些惊喜似地,不太敢接近。
顺子和二柱子对视一眼,心中都浮起一点悲哀。
蓉蓉多好的女孩啊,又贤惠又漂亮又温柔,村里哪个人不夸赞?怎么偏偏命不好呢?
一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养父母有了亲生骨肉后又……哎!
也不敢多留,怕给蓉蓉添骂,两人急忙把女孩交给秦大妈,狠狠心,一转头就走了。
……
秦母忐忑的把女孩放在炕头上,喂她喝了两碗熬得浓浓的姜汤,眼神迷茫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个跛着腿的小男孩凑了过来,圆溜溜的眼睛跟那张朴实黝黑的脸蛋,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果然,他努力的戳着女孩的脸,两眼发着光,叫了起来,
“娘,是姐姐、是姐姐诶!她是亲姐姐!”
一连串的姐姐,叫的秦母伤心不止。她用袖口擦了擦泪,
“小飞,你胡叫什么!又不是你亲姐,就长得一样罢了!我们一家能死而复生,已是上天垂怜。你姐姐她……呜呜,也不知在那边过的好不好……”
一语未尽,秦母——六娘忍不住心头悲痛,眼泪哗哗的涌了出来。
她回想起那日,自己把自己闷在屋里,绝望的从灶台里抽了柴火,想着,这样可以和儿女团聚了,再也不用受那无穷无尽的折磨。不想,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躺在这间茅草屋里,而丈夫、儿子,就在她身边!
小飞是跌断了腿,清醒后就发现自己换了模样,而丈夫……丈夫竟是后悔不迭,生生跪在烧焦的废墟前,被大雪冻死后过来的!
死而复生,还带着原身的记忆,说出来谁信呢?也太诡异了。现在的时局朝代,乃至环境位置,也不是前世那个了。六娘本是胆子极小的人,这时刻也机敏的知道,若把自己一家这番经历说了出去,只怕得被人当成妖物!
也罢,总是上天安排的,管他为什么呢!
一家子能团聚,阴间也罢,陌生的世界也罢,都行!都好!
只可怜女儿……
秦母这两天,每每看到跟女儿生得一模一样,又叫同一个名字的蓉蓉,就觉得心头像刀刮一样。又不能故意害死这个“蓉蓉”,好让自己的闺女过来。
话说,即便做了,女儿就能过来么?
女儿的尸身被打捞起来,可是她亲眼所见的啊!
“不是诶,娘,我说真的,你看姐姐的下巴!看,看这个小坑,以前那个姐姐没有的……”
秦母一愣,低下头去看闺女的下巴。在尖下巴的里头,果看见一个浅浅的小窝。
这、这怎么可能!
过了半天,她才恍惚过来,急的跳起来,
“我去找你爹,找你爹回来……”
拖长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的惊喜。
小男孩飞飞则笑着,跛着腿,一屁股坐到蓉蓉的旁边,玩着姐姐的一缕头发。
嘿嘿,他的亲姐姐秦月蓉,他不认得谁认得?
小时候放炮仗炸的伤口,只有他每天低头抬头见的,娘要是没被提醒,估计都不记得了吧?
……
秦修明是一路小跑着回家的。
他知道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女儿也到了这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就跟儿子、女人来的一样,莫名而古怪。
他已经不抱怨命运、不怨恨老天。死了一次,又活了过来,还把女人、儿子还了回来,他还有什么不满的?
可如果连女儿都回来……
秦修明,也就是当日好赌成性的秦修,忍不住哽咽了。
他发誓,再也不会薄待儿女们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