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十六格格回至听雨斋,那天已四更多时,鸣翠打发十六格格沐浴,足有一二个时辰,也不知在闹些什么,至寅时末方安寝下。我起身时,早有吟荷端着脸盆、香皂、手巾、青盐等来回说十六格格仍是一枕黑甜,我“扑哧”一笑,只道此不足为奇。
且说我每日与十六格格一处,或习书,或舞剑,或奏琴吹箫,下棋作画,以至斗草簪花,浅唱低吟,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十分快乐。谁想今日静中生烦恼,我左思右想,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出来进去只是发闷。诗情与我一部唐传奇,我捧着看了两句,心内还是不自在,忽想起昨夜与回雪短暂一会,不如趁这空当儿到延禧宫去看看她!
我有心要从后院子进去,可是找了半天,硬是找不出一道门来,无可奈何只得往宫门处去。正值花阴里走来三位阿哥,我不敢则声,心中大不自在。
因我自幼脂粉丛中长大,久而久之,闻惯了女儿们身上的灵淑之气,便十分愿意在母亲姨婶姊妹身上下功夫,父亲叔伯兄弟之伦,只尽其大概情理,更别提围着爷们儿打转,即便好性子如十三爷,我也是能避则避……
我迎着他们上前了几步,深吸一口气,刚张开嘴便瞧见了他!心中一阵翻腾,真是又惊又喜,又喜又惊!未及行礼请安,他先开了口:“这位是五贝勒爷……”我赶忙福身请安,“五贝勒爷吉祥,八贝勒爷吉祥,九阿哥吉祥……”五贝勒胤祺淡淡笑着吩咐我起来。
八贝勒柔声道:“你这是来找宜妃娘娘?”九阿哥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我立起身子,面上笑容微不可见,轻轻摇了摇头也不做声。
“她哪有这个福气得见母妃,一定是来找回雪那丫头。”冷着脸的九阿哥说起话来。
我笑着回曰:“九爷所言极是,奴才受不起这天大的福气,无缘得见宜妃娘娘,倒是有缘听见了您长久以来说过的头一句正确的话。”
九阿哥顿时火冒三丈,“死丫头,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骂完后,很是不耐烦,催促道:“五哥,八哥,你们到底走是不走,你们若不走,弟弟先告辞了。”说完,也不等回话,提步就走。
——有必要发这么大火吗?狗嘴里只有狗牙,吐得出象牙才怪!
当然,我只敢在心里默默反击,嘴上一个字不多说,只低着头等着两位贝勒爷开口。最终,还是八贝勒淡淡说:“你去吧。”我抬眸冲他一笑,他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便与五贝勒一道匆匆追上了九阿哥。
我一面走着,一面考虑着等一下要与回雪说的话儿,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是在没事找事做。转身看着那三人远去的方向,我不得不承认对于方才的事儿,自己于心有愧,连带着原有的好兴致减去了大半,也无心理论八贝勒爷是否记起我来。不过是眼前就差了几步路,我才没有退回去。
当值的女官明月将我领至二重院落的一址偏殿内,回雪正坐在小院中青瓷椅上作针线,着蜜合色旗装,玫瑰紫二色一字襟坎肩,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髻儿,髻上一只嵌宝金凤流苏,随着她行动处轻摇缓摆,极为动人。我走近些,唤道:“妹妹……”
“姐姐,你怎么来了?”回雪兴奋地叫了起来。她拉了我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道,“没想到姐姐会来,妹妹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姐姐莫怪。”
我笑着说:“妹妹哪儿来这样见外的话?要怪还得怪我当了回不速之客才是。”坐下后忍不住又道,“你有福气了,去了十四爷府上,我可要天天想你了。要是我哭死了,可如何是好?”说着,捏起一方水绿色帕子拭了拭眼角,偷偷忍着笑。
“成日里让我喊你姐姐,究竟哪儿像了?”回雪斟了两杯茶,笑叹道。我笑曰:“你俩青梅竹马,现在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是天大的喜事,恭喜妹妹!”
回雪面上粉红好似酡颜欲醉,低头抿嘴笑了一会儿,忽又急急抬头,扯着我的衣袖,笑道:“我可等着姐姐的贺礼呢!”
我笑着把她腮上轻轻一拧,说道:“知道了,知道了,一定少不了你。”顿了一顿,我又问她,“你多早晚回去?”她答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就在这两三天,阿玛遣人来接我,跪谢宜主子。”
我不由地握紧了她的手,说道:“家去几日里,好好陪着阿玛额娘,姊妹兄弟也多些亲近,保不齐以后……”她亦握紧了我的手,凝重点了点头。我用帕子为她拭泪,只道:“姐姐真是该打,妹妹好日子在即,我只顾说这话儿坏了好气氛……”回雪倚着我噎噎垂泪,过了好一会儿方渐渐止住。
我倏忽念起一个人来,因说道:“我跟妹妹打听一人儿,你可记得分到和主子处的墨染姑娘?”
回雪想了一会儿,答道:“墨染姑娘是去了翊坤宫,但我昨夜见她在万岁爷身边伺候,应该……应该是侍了寝……只不知选在哪天晋封……”
我吃惊地“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