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深的夜!
如同黑蛇一般,覆盖大地,遮蔽天空,在苍茫的暮色之中,隐隐约约地却能看见山河那雄壮的轮廓,大山起起伏伏,长河奔腾呼啸,独峰剑入天空,原野一望无尽,**,难怪引得英雄尽折腰!
夜神敞开了衣袖,要将这一切的美好罩在自己的身下,好像是要霸占这尘世的万物,无论什么也挡不住她的来临。
擎天之下,山川之间,一条小河蜿蜒盘旋,叮咚作响,经过南牛村时,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就像是给它系上了一根银色的腰带,月光轻盈地洒在这个小山村上,还有那时不时传来的三两声有气无力的狗叫,一切显得宁静而又美好。
此时此刻,所有的人都已经进入了美梦,只有那些精力充沛的汉子以及他们的女人们,却在床上穿着粗重的大气,不断地变换着各种动作。
南牛村的最东面,一个破烂的茅草房里,一颗如同萤火虫的灯火此刻却显得非常的明亮,若是仔细看去,才知道灯下坐着一个半大的小伙子,拿着一本破破烂烂的厚书,正在津津有味地研读着。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读到这句时,小伙子深深地喘了一口气,眉头微微一皱,就好像欲要做出一番费劲脑汁的思考,灯火微微晃动,地上那显现出斑驳可见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知道就是知道,不知就是不知,这才是真正的知道了,做学问就应该这样,每一个知识点都要弄得清清楚楚,不能模棱两可,一个读书人若是清晰地知道自己到底对哪些知识烂熟于心,对哪些知识模糊不清,对哪些知识根本就没有涉足,他的心里有这样的一本明白账,那么也就真正地做到了明心见智了!”
这个名叫高进的小伙子深深叹息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句话有了足够的体会,他的心才平静如水一般,扫除了一切的杂念,达到了一种空明的状态。
“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人之为学有难易乎?学之,则难者亦易矣;不学,则易者亦难矣。
蜀之鄙有二僧,其一贫,其一富。
贫者语于富者曰:“吾欲之南海,何如?”
富者曰:“子何恃而往?”
曰:“吾一瓶一钵足矣。”
富者曰:“吾数年来欲买舟而下,犹未能也。子何恃而往!”
越明年,贫者自南海还,以告富者。富者有惭色。
西蜀之去南海,不知几千里也,僧富者不能至而贫者至焉。人之立志,顾不如蜀鄙之僧哉?
“好一个天下事有难易乎,都在为与不为,学与不学之间,真是一语道破实质,惊醒梦中之人!”
读到这片‘为学’时,高进浑身都为之一震了,真是振奋人心,发人深省啊,他颤抖的双手抚摸着这本发黄泛旧的书,激动的不能自已,热泪在眼中打着转转。
“只要我坚定信念,持之以恒,铁棒都能磨成针,水滴都能穿石,愚公都能移山,精卫都能填海,皇天是不会负了我这有心人的,我一定能够高中!”
高进又为自己打气加油,心中顿时充满了自信与勇气。
他相信自己只要刻苦努力,锲而不舍,能够比别人付出的多得多,就能够得到应有的回报,在科举中高中,金榜题名。
但是突然之间,他的神情一顿,眉宇之间闪过一丝迟疑的目光。
接着便托起腮帮,做出了一番思考的动作,不禁又自言自语地说道:“只是这天下虽未动荡,神器犹在,礼法也畅通,但人心早已不惑,朝中结党营私,买卖官员,皇帝老矣,有心无力,三年前我曾科考过一次,如今三年时间又要到了,要是再不高中,我该何去何从,难道真的要学愚公或精卫一样,再等三年,其实,我早已知道那科考已经不再公平了!”
若有若无,冥冥之中,高进眉头紧锁,又再一次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三年前的事情又历历在目,他已经是有过一次科考经历的人了,三年前的这个时候,他背着沉重的包袱,同样背负着沉重的责任和厚重的希望,踏上了前往京城的科考之路,那时的他才十七岁。
然后不幸的是,他落榜了,落榜后的落寞和无助徘徊在这个少年的心间,他知道自己的文章是一绝的。
但是从旁人的口中得知,那些高中的人,都是所谓某某大学士的门生,拉帮结派朝廷的党羽,所以他们这些人根本就是别人的炮灰。
无奈,无助,这已经不是公平的科考,公平的竞争!
科考,这个国家唯一选拔人才的措施,都已经不再公平,蒙蔽上了腐败的阴影,还能够祈求这些所谓官员的怜悯吗?这个国家恐怕也危在旦夕了。
在京城游荡了几日,无所事事,他打算背着包袱回家了,然而那天,他却见到了有生以来最壮观的一幕,皇帝的游行。
他被隐没在无边无际的人流之中,顺着人潮望去的方向,他看见了大路中央那壮观的情形,清一色的赤金铠甲得士兵,让人的耳目都为之一振,还有挑灯的太监,美丽的宫女,吹着各种乐器的乐工们。
最后,皇帝被万人簇拥,坐在高大华丽的轿子中,被九匹高大的乌龙马拉着,从高进的身边缓缓地经过,高进也和所有的百姓一样,双膝着地,空中高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种气势,那种威严,让高进已经没有了丝毫思考的余地了,只能随波逐流,趴在地上连连磕头跪拜,就像是只狗一样。
皇帝慢慢地走远,喧闹渐渐远去,人群慢慢离开,但高进仍旧趴在地上,喘着大气,他还没有从刚才的一幕中回过神来。
从幻想中醒过了神来,高进摇了摇头,表情麻木,目光呆滞,嘴角露出一丝颓废的笑容,那好像是对自己的讽刺,莫大的讽刺,可笑之极的讽刺,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从那时起,高进就被一种权利,一种至高无上,万人崇拜的力量所牵引,他渴望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够那样,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理想,还是野心。。。
红豆一般的烛火熠熠闪耀,蜡炬成灰泪始干,蜡烛到耗尽的那一刻,才停止了流泪。
直到香消玉殒,耗尽青春,化作灰烬,才终止了燃烧,终止了泪流,兢兢业业的一生,最后什么也没有留下,到底是值,还是不值?
高进的脑海中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但是又转念一想,至少现在,离科考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内,自己是别无选择的,在这三个月中,自己必须破釜沉舟,拼命一搏,温习好功课,就算自己这次再不高中,也不能留下任何的遗憾。
高进坚定地点了点头。
漆黑的夜空下,破败的草屋中,一颗红豆大小的烛光,短短的数十分钟,恍恍惚惚,高进的思绪却变化万千,斗转星移,他淡定了一下,又开始了长达一夜的秉烛夜读。。。
“吾善养浩然之气,飘飘乎如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
高进轻声朗诵了一段,慢慢闭上眼睛来,感受着那浩然的气息,真的好像自己就漫步在云端,或者是遨游在书海,有一种羽化登仙,身临其境的奇妙感觉。
每当有点累的时候,他就会这么的调节一下。
这是一个很好的方子,百试不爽,在空洞的冥想之中,他全身心地放松,短短地数十个呼吸下来,所有饥饿和疲劳一扫而光,又会重新精力充沛起来,非常的管用。
在他的身边,无论书再怎么多,都不会少了那三本书,一本《神狐志》,一本《诸子百言》,一本《五禽拳谱》。
高进是一个读书人,一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但是却对《神狐志》中美艳的情形非常的痴迷。
这本《神狐志》就是去年上京城赶考时买的,当时一个糟老头子摆着地摊,给他要十文钱,但他硬是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说的那老头心服口服,最后,三文钱贱卖给了自己。
高进临走时,那老头更是撂下了一句惊天的话来:“小伙子,你的一席话,老头我觉得白活了,真是相见很晚啊!”
高进当时没有别的目的,也非逞一时口舌之快,就是冲着这本书去的,但却意外地发现了自己的口才。
难怪中古时期那些纵横家,往往就是一席话就可以定鼎天下,说的君王心服口服,战争兴亡就在他们的唇齿之间,高进开始对此深信不已。
他喜欢这种课外书,能够给自己无穷无尽的幻想。
不像《论语》和《中庸》那种教条式的知识,枯燥令人乏味,人性得不到体现或者张扬,而这本书就像是一股清风拂面,在茶余饭后给人无比的惬意。
书中更有很多引人入胜的故事,大都讲述的是读书人与神狐鬼怪,才子佳人,缠绵悱恻,惊动天地,轰轰烈烈的爱情。
这让高进向往不已,他也奢望能有一位仙女在灯下陪伴自己读书,和自己饮酒做对,但他知道奢望只是奢望,这是不存在的,仅仅幻想而已。
另一本《诸子百言》也算不上是正书,讲述的是中古诸子纵横捭阖的典故,书中往往以一人之力退敌百万大军,或是运通计谋不战而胜,对英雄人物夸大化,其中对墨家的描写尤为突出,对墨攻使用的器械和武器描写,更是出神入化,匪夷所思。
高进爱惜地抚摸这两本书,就像是掌上明珠一般,睡觉也要把他们放在自己的枕边,生怕万一丢失了,那简直是抹杀了自己的灵魂。
而第三本书《五禽拳谱》,那是老村长高腾龙交给自己的,三年前自己进京赶考时,老村长害怕外面世道混乱,自己会受到欺负,所以将这本拳谱就交给了自己,并且一招一式地教会自己。
《五禽拳谱》恐怕是大齐王朝最普遍的拳谱,普遍到连三岁小孩都会一两手,是从五种禽兽的动作中演变而来的,这五种禽兽分别是虎,鹤,蛇,猴还有螳螂。
所对应的拳法也就是虎拳,鹤拳,蛇拳,猴拳还有螳螂拳,这本书在这片大陆上流传了多少年,早已经无人知晓,反正不是大齐王朝一个朝代的事情了。
高进对练拳没有什么概念,也没有什么好感,他以读书人自居,甚至对那些舞枪弄棒的武夫从根子上鄙夷。
但他也深深地知道‘文可以治国,武可以建功’的道理,只是这太平年代,哪里有战争?而且文人在大齐王朝上是备受尊敬的,对于武者,大多数的人认为都是打架滋事的浪子,人们却是敬而远之。
但高腾龙却执意要高进将这套五禽拳学完,说只是为了防身,和强身健体。
高进一招一式地学完,身体倒也健壮了很多,但仍旧改不了那弱不禁风得样子,高进觉得那是天生的,不是人为就可以改变。
但身体变得结实以后,他的头脑也变的清晰多了,甚至异常的耳明目聪,对知识的记忆非常的快,收到这样的效果,高进也是有点意想不到。
他对身体与头脑之间的关系不是很明确,但头脑既然是身体的一部分,身体的强大也就意味着头脑的强大。
所以高进在练武的时候都是专心致志,一五一十的训练,因为他知道这对自己的记忆力是有很大帮助的。
沙漏中的细沙缓缓滑落,已经是三更天了,高进打了一个哈欠,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到了休息的时间了,每日熬夜到三更天是他的极限,也是他铁打不动的习惯,此时的高进早已经累的是人仰马翻了。
他吸了一口气,就在准备吹灭煤油灯时,却只见窗户微微一动,顿时一阵阴风迎面就刮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