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今年已经八十高龄,可是她眼不花、耳不聋、背不躬,行步矫健,看上去有股鹤骨仙风神采。
她现在云游四海去了,从六十岁开始之后就很少回玉尘峰,一年里头也就回三两次。姥姥曾说过踏过梦幻之索的第一人,无论她是男是女,都只有两条路可选,第一:死亡,第二:活着。
如果是个女的,她想要活命就必须得嫁给雪寒翼,如果是个男的,雪寒翼必须与他一决高低,输的一方必须得死,而赢的一方就是下一任玉尘峰的宫主。
其实玉尘峰已经存在了一百多年,而知道有关它历史的人,大概都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外界有关于玉尘峰的传说,都认为它只是一个新建的门派,它只存在了短短十年的时间,它是雪寒翼在十五岁的时候创建的,其它就一无所知了。
姥姥为什么会留下这样一段话,雪寒翼直到现在也并不明白。从小到大都是姥姥一个人在照顾着他,任何事情只要姥姥交待,而这些事情都不是太令他反感,他一定不会去反抗。
他敬重姥姥,她是他唯一的一个亲人,再说姥姥的年纪也大了,他不想做些令她不高兴的事。所以关于成亲这件事,雪寒翼决定先答应下来,反正往后的日子还很长,等到姥姥仙逝后,这个女人不就任由自己处置了。
烛火摇曳着,一如桃夭夭忐忑不安的心。雪寒翼走到床边,放下白纱账,那高大结实的体魂,处处蕴满力量,锐利冰冷的视线令桃夭夭不敢与之正视。
雪寒翼眸光一凝,朝着烛光弹指,烛火被灭,房内陷入昏暗。只看见窗外有一轮圆月淡淡地斜照进来,月光之下,那张严酷的俊脸上,浮现出一抺邪魅的笑,笑容软化了房内的整个气氛,他看上去不再冷酷,反倒显得俊美且诱人。
桃夭夭一时不由得看痴了,这男人居然还会笑,比女人笑得还令人惊心动魄。
桃夭夭赶紧端起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心下才稍稍淡然几分,她由衷地赞美道“你的确是个美男子。”
“你并不是第一个这么赞美我的人。”雪寒翼慢慢地接着说道。
“了解,那……你准备怎么处置我。”桃夭夭已经连喝了两杯。
雪寒翼看见她喝酒的样子,实在觉得有趣极了,“你一向都是这样喝酒。”他笑着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喝酒,实在很浪费。”他停顿了一下,才说:“看来,玉尘峰的‘雪醉血”很快就会被你一人喝光。”
“没想到这酒美,名字更美,雪醉血……这让我想到了在漫天雪花飘舞的午夜,一个人对着孤月独饮,这种情景,似乎有些独寻醉,似醉还未醉的感觉。哦,刚你说什么来着,浪费,那你喝酒的样子一定很慢了,你认为只有慢慢地品尝,才算是一种享受。”桃夭夭慢慢地为自己倒满一杯酒,慢慢地举起酒杯,放到唇边仔细地闻着,然后慢慢地轻啜一口,最后再慢慢地放下酒杯,“像这样喝,对吗?”她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眼睛只是望向窗外的圆月,眼睛睁得很大,但却灰蒙蒙的全无光彩。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特别是那双眼睛,朦朦胧胧,迷迷茫茫,明明离得这么近,却仿佛远在天之涯,海之角。
她应该是有些惧怕他的,可是现在她就这样懒懒散散,这么不经意地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酒连喝几杯,喝酒的速度比他要快上一倍。
一种难言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确很美,除了貌美,更重要的是那种气质,懒懒散散、冷冷清清,即使是装出来的,也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在他面前装得这么自然,这么随意。
像她这样的女人,不,应该说像她这样的女孩,在这样的年龄应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她不应该存在有这样的表情,一种对人生厌倦的表情,这种表情,雪寒翼再清楚不过,因为他常常会在残阳如血的黄昏枯树下才会露出的一种表情。
而她,又有着怎样的过往?还是说这只是一种错觉。
抬头的瞬间,雪寒翼盯着她光洁的耳垂,什么也没有,女子到了像她这样的年龄,一定会戴着非常好看的耳式,可是她却连耳洞都没有,这多少令他感到有些惊讶。
“为什么?”雪寒翼急速地问出。
沉醉于酒香中的桃夭夭,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手中的酒还在不停晃动着。
雪寒翼换了个姿势侧对着她,不想让她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为什么没有戴耳式?”
“怕痛。”桃夭夭的脸色变了变,举到嘴边的酒杯,突然间又放了下来。
“为什么不喝下去?”雪寒翼又问道。
“你为什么总问些不相关的问题,你应该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问我是谁?问那个小女孩是谁?”桃夭夭有些气恼地看着他。
雪寒翼举杯走到窗前,淡淡地说:“以为自己什么都无所谓,其实是因为得不到,无法满足欲望的双眼。这种人都是完美主义者,接近于自恋,不戴手饰、不穿耳洞,只是因为她们没有能力承受或者别人不能给予的一切奢侈品。她们无法容忍那些花哨的饰品,她们通常需要一颗钻石的小耳钉坠在耳垂上。如果没有,她们宁愿什么都不要,要不没有,要不最好,二选一,呵呵。”他轻笑一声再接着道:“看上去有些不可思议,可是值得欣慰的是,她们有的只是一双欲望的双眼,心却是平静的。”最后,他转过身子盯着桃夭夭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你认为我说得对吗?”
桃夭夭心头一震,她没有想到雪寒翼居然会如此细心,而且还会旁敲侧击的探听她的内心想法,这样的人无疑是可怕的,每个人站在他面前,都好像变得透明,没有秘密可言。
“你似乎很了解女人。”桃夭夭说道,她记得这一句话也曾对月天翔说过。
“你不是女人。”
“可是在你的眼里,又有什么区别。”桃夭夭皱眉道。
“有。”雪寒翼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是什么?”桃夭夭问。
“女孩是用来疼的,而女人是用来爱的。”雪寒翼的目光不再那么锐利,只是语气还是那么冷。
“那么……我呢?”
“你,我们不曾相识,当然是无疼亦无爱。”
“相知却不相识,相识而不相知,同在天涯红尘路,相知无望亦无语。”桃夭夭想了想,开口道。
“天涯红尘路,相望已无语,你明白就好,以前是怎样,以后还是怎样,不过,每个月你必须回玉尘峰一趟。”雪寒翼淡然说道,跟聪明的女子说话向来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每个月的什么时候?”
“月圆之时。”
“能告诉我原因吗?”桃夭夭问。
“姥姥每次回来,都是在满月之日。”
“姥姥是谁?如果我没记错,今天应该就是月圆夜,她在哪?”桃夭夭好奇地问道。
“别急,到时你自然就会知道。”雪寒翼又恢复一脸冷漠。
既然不愿说,那她就换个问题吧,“珠儿在哪?”从她醒来到现在,都没有见过珠儿一眼,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隔壁房间,不放心就过去看看。”
“明早再看也不迟,现在美酒在怀,我们不如来个痛快。”桃夭夭举起酒杯敬向他。
“如果你身为男子,或许我们可以做个酒友。”
“酒友。”桃夭夭略有些迟疑,“为什么是酒友,而不是朋友。”
雪寒翼突然加重语气道:“朋友,娘子,你能告诉为夫什么样的人才算得上朋友?”
他刚才唤她什么,娘子、为夫,桃夭夭张大嘴巴,眼珠儿都快瞪出来了,这男人显然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啊。可是什么是朋友?她有朋友吗?桃夭夭也回答不上来。
“怎么,回答不上还是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雪寒翼逼近她问。
“我不知道。”桃夭夭摇了摇头。
“不知道,那是因为你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雪寒翼握紧手中的酒杯道。
“你呢?你有吗?”桃夭夭反问。
“没有。”
“为什么没有?”
“我只有一颗心,而朋友是用心去交换的,我并不想失去这颗心,所以当然就没有了。”
“原来你也怕痛。”桃夭夭露出一个微笑,随即又摇摇头。
“我也是人,当然会痛。”雪寒翼不以为然道。
“我还以为你不会有感情呢,这么冷。”
“再冷漠的人,对于感情还是有期待的,无论是热情的还是淡然的,就像春天里我仍然还有痛苦的幻想。”
“幻想什么?”桃夭夭紧接着问。
“希望。”
“希望应该是美好的,为什么你会说成痛苦?”桃夭夭更加不解道。
“因为我看不到希望有存在。”
“你有眼睛,干嘛要学瞎子一样用听觉来看世界呢,如果天下的瞎子都像你一样,明明眼睛看不到却还要睁大双眼,最后肯定会徒劳无功,这样当然就会感到痛苦了。”
雪寒翼斜靠在软椅上,静静地看着她,他突然发现她原先那双迷雾般的眼睛,此时看上去是那样的明亮、清澈,又带着点固执。
雪寒翼收回目光,把剩下的半杯酒送入口中,不知为何他的心有丝烦躁,前两天他刚收到门徒传回的消息,说“白虎爪”已经现世,还落在了月天翔手中,一直以来最担忧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傲月谷的势力本来就强大,现在又取得神器,更是如虎添翼,而天下的局势也越来越紧张,看来和吟风山庄合盟的事情要提早一步了,思虑此事,雪寒翼黝黑的眸光略显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