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言则阵亡的消息十日后传到了宁州。
方府众人得知后匆匆赶到了徐州。方夫人一路上不住地抹泪,方大人则叹惋不已,两家关系一向亲厚,突闻此事,如平地一声惊雷.。
大徽律令,普通士兵战死沙场,尸体不会归还予其亲属。因而下葬的,只是傅言则的衣钵。
傅夫人被丫鬟们搀着,哭得死去活来。虽然傅言则并非她亲生的,可亦是由她一手带大,一直视为己出。
“表少爷......”四月在我身后亦是轻轻啜泣,极是伤心。那****一时神伤,不觉告知她傅言则已死,她听后竟深信不疑,哭着对我道:“如若世上有什么令表少爷放不下的,必是小姐你了,如若他的魂魄真的归来,也是舍不得小姐啊!”
我望着傅言则的衣冠冢,心中百感交集。生于上京,自小便被教导,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喜欢与否确是其次。当年我大哥因为一个勾栏女子与家人闹翻,直至离家出走,害得家人身心俱伤,我心里对他亦是有几分埋怨的,却没想过,他若非爱之深切,也断不会将那女子娶回家来,说起来,是我们先伤他在先。
黎靖辰曾说,最怜痴心人。痴心者,莫过于求而不得。黎靖辰是,九王妃是,瑶成公主是,傅言则更是。如若我没有重生为方凌忆,如若没有遇到这些人,或许我也会如同先前那般,对这些所谓的男女钟情之事淡漠视之,夫妻之间,举案齐眉便可,男欢女爱只是戏曲笑文罢了。
思及当初,我对方凌忆的所作所为很不能明白,身为大户小姐,却是如此任性大胆,不受管教,想来,傅言则也正是因她的至情至性,才爱她至此。
前几日在方府,我派人四处去打探,那幅顾明远的像究竟是何人所画。
才投生到方府时,我本以为那是方凌忆思慕心上之人所作,可其后才渐渐得知,方大小姐虽说对刀枪剑法略是在行,字画书法却是不甚精通。既如此,那幅画,极有可能并非她本人所作。
傅言则死也没弄清方凌忆的心意,我便要成全了他,让他死得明白。
后来有小厮打探到,那幅画像乃出自于渭明湖畔一个卖字画的小贩之手。
“大小姐忘了罢,那****指着渭明湖翠坊的一位饮茶的公子,让我为他作画,那会儿隔得太远,我还跟您说看不太清,恐怕画得不真切,您说只画个轮廓就行了。”那小贩被招来时,唯唯诺诺,生怕我怪罪于他。
还道方凌忆从始至终也并未上前去和那位公子攀谈,只是从翠坊的一名下人嘴里得知,那是来自京城的顾大人。
听完这番话,心中不觉怔然。傅言则说顾明远从未见过方凌忆,我自然相信。可我不信依方凌忆的性子,竟会对一个连话也未讲过的男子动心。如若她只是随便找了一个人叫那小贩作画,那又是何意?她为什么又非要嫁给这画中人?
之前百思不得其解。忽而一个想法生出,让我自己亦蓦然一惊。或许,方大小姐从头到尾,并不是为了顾明远。或许,她用这个拙劣的法子只是为了引得某人的注意,追回那个人的心意?方大小姐古灵精怪,也许她的悬梁自尽,正如傅言则所说,只是为了阻止一场婚事,却没想到弄巧成拙?
如若当真这样,那只能叹天意弄人了。
“方凌忆!”兀自伤悲,却见一个穿着鹅黄衫的女子突然冲到眼前,我猝然不及,挨了她一巴掌。
“方凌忆,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凭什么啊......”她满脸泪水,紧紧扣着我的手腕,眼中虽有恨意,更多的却是哀恸心伤:“你既然不要他,为什么缠住他不放?你不是上吊了么?你怎么没死!你怎么没去死?”
周遭顿时乱成一团,下人们忙一拥而上将她拉走,又有人将我扶到另一处坐下,方夫人闻声而来,见此,大哭着将我拥进怀里。我轻声抚慰她,同时望向了不远处那个哭得肝肠寸断的女子。那是傅言则未过门的妻子。
四月亦是泪眼婆娑站在我身旁,我知她们哭我受了委屈,可今时今日,却是不能替我出头的。当年虞大小姐女扮男装于集市游玩,与傅家公子偶遇,从此心心念念,痴心不已。好不容易盼来与心上之人共结连理之时,却没想到新郎竟不告而别。若非方凌忆那日悬梁自尽,傅言则恐怕早已与她拜堂成亲,虞大小姐也早就成为明媒正娶的傅夫人。甚至也许傅言则根本不会上阵打仗,亦不会再有今日之事。虞婉心恨方凌忆是无可厚非,方夫人虽然心疼女儿,却也自知理亏。
方凌忆不仅欠了傅言则,亦欠了虞婉心。
到了傍晚,四月陪着我回到厢房,却见一袭白衣忽而出现在眼前,竟是那个原本正应在京城复命的人。
黎靖辰淡淡看着我,亦没说什么,脸色却也不大好。
“黎都尉怎么来了?”我轻轻问。
“我本是回宁州向方大人辞行,听说了傅公子的事,便过来了.......”他看着我,轻轻道:“你还好罢?”
“多谢关心,我没事。”我应道。
他点点头,温和地看着我道:“傅公子既然已经离去,你也莫要太过神伤,他若是活着亦也不愿见你如此悲恸..........”
我怔了怔,这几日虽心神不宁,却不知旁人看来我竟是这般心伤。原来在我心里,亦是不愿承认傅言则之死。我轻叹一声,只愿来世,他得与心上人共度一生。
第二日,一干众人启程回了方府,黎靖辰亦是随同。方大人邀他上马车,他却只道多年在外兴兵打仗早已习惯骑马而行,婉言谢绝了。
徐州距离宁州亦有几天路程,夜间我们便歇于城外客栈之中。
某日夜间,我无法安睡,流连于客栈后院,却见他也似未能入眠。便问及他进城提亲之事如何,他亦只是沉默。料想他大概亦是因为此事不顺才提前回到宁州,安慰了他几句,没想到竟听他道那位小姐也已经不在人世。
“我原本也并没想过一定要娶到她,这次回京,我便想着,她若愿意嫁给我我自然欢喜,如若她嫁了别人,只要她高兴,我也是无所憾,却没想到她竟已......”他声音干涩嘶哑,似是蕴藏了无限哀伤,“但事到如今,便也只能叹是造化弄人.....”
他白日里与我们同行,与一行人谈天说地,竟看不出他心中也是埋着如此深厚的失意悲伤。
“凌忆,”我听他苦笑道,“我们算不算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对那位小姐是真心真意,可我待傅言则却并无此中情分,想来他应是比我悲恸更甚的,但在傅家时却依然压住心中悲切关怀于我,不禁对他心存了几分感激。
“若黎都尉不嫌弃,凌忆愿与都尉结为异姓兄妹。”
他听我如是道,愣了愣,随即点头大笑道:“好!我黎靖辰虽然情场失意,不过也算得了个妹妹,不枉此生了。”
几日过后,一行人便回了方府,黎靖辰便也告辞了,方大人对他执意挽留,他只推脱说军中尚有要事,第二日,便离开了宁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