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投生在方府以来,四月一直跟随于我,我只道她与方凌忆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所以对她,比旁人要深信几分,也更亲近一些。方家遭此大祸,我从头至尾只担心她被捉住,竟从未想过为何方家上下都落了网,唯独她能逃脱?
见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四月似是知我猜到其中原委了,便柔声道:“小姐,你曾经不是说,表少爷的魂魄回来找过你吗?我本就是表少爷的丫头,是小姐硬把我要来的,表少爷既对小姐如此放不下我合该成全了他才是。小姐,碧落黄泉,表少爷正等着与你相聚呢。”
曾几何时,四月对傅言则的感情我不是没有疑心,但却从未想过,傅言则之死,会让她心中恨方凌忆至此。
“四月,那日方大人本安排我们去益州,可虞恒却到方府来拿人,可是你报的信?”我颤声问道。
她听后轻叹了一声,幽幽道,“小姐,我也不想啊。那日,虞大人来找我,命我看着你们,有所动静便得禀报一声。起先我是不愿意的,可是自从那日徐州回来,我常常梦见表少爷战死沙场,夜不能寐。那****恰好去祭拜了表少爷回来,便听得方大人吩咐下人去益州的事。我本想装作不知道,可一想起表少爷待小姐你一心一意,可你却总是朝三暮四,伤他的心,”说罢,她垂下双眸,轻轻道,“这样越想着,我便越觉得替表少爷不值。”
“所以你便去向虞大人告密?”此刻,我只觉全身似浸入冰冷寒潭,心凉不已:“四月,你与方凌忆主仆多年,她怜你护你,其中的情分难道抵不上一个傅言则?你同情你的表少爷,却想置你家小姐与死地,若是傅言则泉下有知,恐怕也不会瞑目。你纵是心中怪方凌忆对傅言则有所亏欠,可方大人方夫人却是对你只有恩没有仇,你扪心自问,呆在方家这么些年,方府待你如何?方凌忆又待你如何啊?你竟真能舍得下心害她?”
上一世,我便是被最亲密的人所害。今世投生为方凌忆,旧事重演,将心比心,心中不觉哀恸。我虽只是方凌忆的替身,四月这番话却让我心寒,一时顾不得隐瞒身份,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四月皱了皱眉,似对我这番话有些疑惑,继而又轻笑:“小姐,你在胡说些什么啊。你从前就便是如此,行事怪异多端,从不管别人怎么看。现下连说话也怪异起来,什么我家小姐,你就是我的小姐啊!”
“四月,我不是你的小姐,”我看着她,极尽哀伤:“你家小姐方凌忆,那日已经上吊自尽了。”
本以为前世之事早已是过眼云烟,直到此刻我才明白,我从未把自己当做是方凌忆,在我心底,我永远都只是那个背负着杀害公主之名的苏轻情。姐姐牺牲我保全她的荣华富贵与苏家的地位这件事,我根本从来没有放下,只是转世之后,每每念及此处,只安慰自己说一切全是为了大局着想。
直到如今,我才明白,我心里其实亦有恨。姐姐一直是我最亲密的人,可在危难之时,却为了自保将我推向风口浪尖。将心比心,四月亦是方凌忆最亲近之人,却亲手将方凌忆送进监牢,我恨四月这般对方凌忆,一如恨姐姐当初那般对我,所以口不择言,将真相和盘托出。不禁自嘲,枉自我苏轻情一向自认看得开,识大体,原来在我心底,我一直对前世之事耿耿于怀,无法放下。
四月听了我的那番话,是满脸的不信任,她摇摇头道:“小姐,你莫要骗我,你不是方凌忆,又能是谁呢?我可不是表少爷,随随便便就会被你唬住。”
我淡淡道:“你服侍了方凌忆这么些年,难道从未察觉我的习惯喜好与你以前的主子大相径庭?你几时见过我在院子里舞刀弄枪,又几时见过方大小姐独自一人整天呆在闺房足不出户?四月,方凌忆早就已经到了黄泉路上了,我只是借了她的身子的另一个人。”我看着她,轻叹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只一句,我不是你家的大小姐。方凌忆早就如你所愿,到黄泉路上了。”
四月听后,身子晃了晃,脸色有些苍白,却依然不信任地看着我。
这一刻,我是倦极,若那个去告密的不是四月,我也许还会对这次牢狱之灾淡然视之,只叹天意弄人。可眼前的分明就是前些日子还笑嘻嘻地称呼我为“小姐”,我初入牢狱还为她牵挂担忧的四月。我忍不住轻颤,记得姐姐当年初入宫后常对我道,阴谋,背叛其实本就无处不在,只是它们躲在暗处,我们一时无法察觉罢了,原先我亦只是听着,并未放在心上,原来些东西,竟真的可杀人于无形。
我倚在墙边,闭眼低低道:“四月,你走罢,不论我将来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了。”
四周万籁寂静,我无心管她是否真的离开,只一人对着空旷阴冷的牢房发呆。才刚忍不住将真相脱口而出,还有一个极重要的原因,那也是我一直都想逃避的事实,四月背弃的是方凌忆,而不是苏轻情。
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锁着的木门忽被什么人推开,睁开眼,却见两个身着差服的衙役站在门口。
“方凌忆,没想到罢,你也会有今日?”虞婉心一身紫衣站在牢房外头,冷冷地盯着我。
“不知虞大小姐有何贵干?”我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她冷笑一声:“我自然是来送你上路了。”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扔到我面前,“方大小姐,请罢。”
我看着落在脚边白色药瓶,轻笑:“虞大小姐,你可知你这般算是私自刑讯犯人?”
“那又如何?”她一脸傲然,“我只向外头说你染病死在牢房里头便是了。怎么,你怕了?”
我捡起白色瓷瓶,却见里头只一枚红色药丸。
“虞大小姐,今日你是要定我的命了,我亦反抗不了,但只有一事相求。”我淡淡道。
她听后冷笑:“笑话!你以为你现在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
我不理会她的嘲弄,“我只求你莫要为难方夫人。”
她听后一愣,冷冷道:“我恨的人是你,与他人无关。不过若是其他人要对方夫人如何,我可管不着。”
罢了,反正自己都要死了,别人的死活也顾不了许多了,只盼那星君别让我再附身于他人身上投胎转世,再历这似割骨之痛。仰头服下药丸,苦涩立刻从嘴里化开,顿时觉得一阵晕眩。抬头看了一眼虞婉心,却见她脸上划过两行清泪,我一阵疑惑,便再无知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