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摇弋,刺骨的寒风扬起地上的一道积雪,破晓的一道晨光瞬间刺破东垂的晨暮,几乎好似可以听到“噗通”一声,一轮巨大的红日便在东边跃然升起。
寂静的一条羊肠小道上,一辆半新不旧的青布马车正“蹄蹄嗒嗒”,不急不徐地缓缓前行。这条小道是无数连接盛都雀纠和盈洲的其中一条,因为地处偏僻,四处荒无人烟,来往两座城池的商贾旅人十有八九是不会选择这条路的,是以小道上积雪深厚,车轱辘艰难的碾过深雪,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深陷下去。
驾马的车夫面色憨厚,双手稳稳牵住缰绳,被冰雪冻得通红的脸颊露出一丝焦急。他望望远方积雪深厚的小路,又朝身后的车篷看了几眼,终于下定决心,粗憨地说道:“公子,这条路不好走,天黑前可赶不进城。”
少顷,一道文雅清越的声音自车篷内缓缓传来:“不急,你稳当安全驾你的马,入夜前找一处能夜宿的地方便是。”
“哎,好嘞!”这马夫一看就老实巴交,一听这雇主并不强人所难,反而通情达理地如此说话,面上一喜,愈发用心地驾起马来,“前面有个小坡,公子和小公子请坐稳嘞。”
冰冽的冷风刺入肌理,活活地似要将人的血液冻住。疾风飞卷起素旧车篷的一角,露出一处淡青色的棉毯。马车内,一名身穿家常月白云纹长袍的男子正歪坐着,只见他微薄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微微狭长的丹凤眼舒缓展开,面容雅致,穿戴着一身普通的家常白袍,却仍掩不住他身上那股高洁清雅的气度。
此刻,他一双漆黑的深眸正默默看着眼前的另一个身影,不大的马车一角,正有一名年纪不过十六、七的青衣少年双手抱膝,安坐在一旁浅浅睡去,少年面容白皙,一张小脸下巴尖尖,嘴唇樱红,长长的睫毛在嫩白的脸颊上投上一层淡淡的剪影,秀挺的鼻翼微微交合,面色安然,似乎正在做一个好梦。
这马车虽然已有些年头,但做工还算不错,独具匠心的制作者不仅在马车底下做了一层夹层,还在马车四周浇铸四根铜柱用以冬天搁置炭火,是以眼下虽然外面冷风刺骨,马车内却是温暖如春。
白衣男子望着眼前的少年淡淡一笑,脑中瞬时浮现出那天晚上自亭亭大树后旋身而出的紫色身影,面容娇怯却又带些坚定,黑白分明的眼睛露出急切的期待,恰是初见她时的小女儿姿态,只不过……男子思绪一转,坠马痊愈后的她恐怕再也不是自己熟知的了吧。
“看够了吗?”冰冷的一句话霎时划破这一室宁静,只见原本安睡的少年已经睁开一双星子般的眼睛,面露不悦,像是一只被人吵醒而毛发倒竖的小猫。
迟夜大笑一声,眉眼衣衫之间满是一股说不出的容华气质,他大声说道:“自然是看不够的。”
少年皱起眉头,清秀的脸上升起一股因气恼而团起的英气,她没好气的回道:“亡命天涯,还有心情开玩笑!”
“哈哈”,迟夜磊落大笑,白衫飘逸,不怒反笑道:“都已经是亡命天涯了,自然是要开心地游荡天下。”
“哼”惜舞冷哼一声,迟夜的心思向来如那百年深井般深不可测,更何况现在自己深陷泥潭,四顾不及,更无暇揣度迟夜那百转千回的花花肠子。
撩起青色油布,惜舞探身往外一看,只见触目所及皆是一片萧索之气,深及小腿的积雪覆盖在茫茫平野上,红日当空,挥洒下一地红光。由远及近的一大片枯草在萧瑟的寒风中显露出败落之意,一条蜿蜒的小道在车轮下延伸,弯弯转转,渐渐隐没在远处的枯草之下。
回身坐好,惜舞一扫刚才气结的神色,双手抚面轻揉几下,脸上瞬间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到这异时空之后,今日才算是真正脱离那气氛沉重、守卫森严的禁宫,呼吸着身周自由的空气,惜舞一颗心雀跃得似乎要从心口跳出。
惜舞笑嘻嘻地看着眼前的迟夜,开口道:“我有一个方法,能让我们没那么快被抓住,你要不要听?”
迟夜波澜不惊的脸上笑意更盛,昨日从那片幽深宽广的茂林里逃出来后,惜舞先是指挥自己去旁边村落的农家雇一辆马车,然后不知从哪里换来两身男子衣袍,最后更是耳提面命要求自己与她兄弟相称,十足十是个熟稔逃亡之事的小丫头,哪有堂堂大墨公主的雍容气度。现在,不知道她那古灵精怪的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只好答道:“你说说看,我看看可不可行,再做决定。”
“恩,”惜舞粲然一笑,小脸上闪现出一抹自信的表情,随即故作神秘道:“我觉得,我们现在目标太大。”
“恩?”迟夜面色一滞,一颗准备迎接华丽逃亡计划的心霎时停顿,“然后呢?”迟夜瞬间转换面部表情,继续露出兴致盎然的探询表情。
谁知那一丝疑惑根本没有逃过少女清亮的眼睛,惜舞冷哼一声,佯作恼怒,愤声道:“你到底听不听?”
“好好好,”迟夜大手一挥,笑意浓郁如被绿柳轻拂,“你说。”
惜舞这才一副我不和你计较的脸色,款款说道:“我说我们目标大,不是没有原因的,”惜舞深深看了迟夜一眼,继续开口道:“昨日你带着我从地牢逃出来的事情,现在恐怕是天下皆知了吧。”
“是。”迟夜赞同的点了点头,“一国公主随当国太傅私奔出逃,非同小可,离公主和迟夜出逃已经过了六个时辰,必定天下皆知。”
“哎,”少女露出一副郁闷的表情,自言自语道:“没想到在这里会因为这个方式而出名。”
话音虽轻,却一字不差地全部落入迟夜耳里,迟夜的眼睛闪过一丝难得的笑意,但马上就顺着惜舞扫过来的的那丝怒意戛然而止,迟夜淡笑着一挥手,示意惜舞继续说下去。
“自古以来,私奔出逃多数是一男一女,那么,官兵巡查的范围就会小很多。”
“所以你才换上这身男装,果然是个不错的法子。”迟夜附和着赞美几句,声音却因为看到惜舞愠怒的眉眼而渐渐轻了下去。
“真不知道你是真不聪明,还是装傻充愣,我换成男装只是权宜之计,墨子洵麾下的玉字营,皇城四周驻守的十万禁军都不是傻子,我是男是女,他们那双十几年来历练成的火眼金睛一看便知,只怕我们还没依照计划翻过日落山就被他们生擒了,所以……”惜舞看一眼对面渐渐收起笑意的俊逸脸孔,满意道:“所以不如你我就此分道扬镳,这样,你我二人各自孤身一人,就算他们再怎么神机妙算,也想不出拼死逃亡,期待相生相守的亡命鸳鸯会这么轻易就劳燕分飞。”惜舞一气说完,便双手抱胸盯着迟夜。
迟夜的脸上此时已经没有笑意,他面上渐渐凝起一股清冷,良久,他才沉声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惜舞心里顿时一喜,脸上却仍旧是一副平静的神色。
“只不过,我不放心你,和我分开后你要去哪里?”迟夜接连说到。
惜舞在心里暗道一声婆妈,面上却毫不改色:“我有舟寒他们保护我,我自己也可以照顾自己,没事。”这倒不是自负,小寒在前世虽然生在高层阶级家庭,家境十分优渥,却也不是恃宠而骄的女子,她曾经身无分文在肯尼亚的贫穷之地生活两个月,和当地一个非洲部落同吃同住,甚至还和他们一起外出狩猎,过了两个月不亦乐乎的日子。要论起照顾自己、生存于世的能力,小寒从来就不会妄自菲薄。
“那么,你就愿意离开我吗?”
惜舞一愣,随即看向面前的迟夜,只见迟夜已经一扫之前的朗朗笑意,面色喜怒难辨。惜舞不免心中惴惴,毕竟,如果没有迟夜的帮助,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从大墨禁宫安全逃出。虽然对迟夜的身份持观望态度,但自己这一提议难免有过河拆桥之意,这,可不是陆小寒的本性。
惜舞噤若寒蝉,迟夜的一句话将马车内的气氛成功地降到冰点。马车外寒风呼啸,重重吹起厚重的青色油布。这一段路似乎十分不平稳,防震措施明显不足的马车不甘寂寞的颠簸了好几个来回。
日渐西移,小道四周满是枯黄的甘草随风摇弋。不远处齐人高的草丛里,十数名身穿黑色武打服饰的精壮男子正匍匐在地,打首的一名男子双眼如鹰,闪烁着猎人的光芒,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缓缓而来的马车,右手微举。身后众人也皆是一脸肃穆,半跪在地,眼睛看着首领右举的手掌,等待一声命令。
“咻!”就在马车经过众人暗哨的前方,一位弓箭手奋起向前射出一箭,惨叫声在苍茫的大地上轰然响起,马夫魁梧的身体应声便往一旁滚去。箭刚离弦,那名弓箭手又瞬间拉满一弓,一鼓作气,一枝利箭瞬时离弦,只听“叮”的一声,那箭竟横穿四道固定马车和马匹的牵索绳。零点零一秒之间,马车和马匹便被彻底分离,乡间的马匹受惊早已脚不停蹄的扬长而去,只余下没有牵力的马车依靠惯性在小道上滑行几步,终因陷入厚重的雪地而安静的停在路边。
十二名黑衣男子谨慎站起,有序地将马车紧紧包围,打首的男子低沉又有力地开口道:“请公主殿下随属下回宫!”
该来的终究逃不过,惜舞下意识将手探向藏在靴子里的那把匕首,眼光向迟夜脸上一错,迟夜瞬间了然,右手握起身边的那柄宝剑。
穷途末路,只奈何兵戎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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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开始,前面只是铺垫,大家不要打我!说了我是第一次写文啊哎呦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