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听得鸳鸯说的这句话,愣了愣。她虽不满邢夫人的所作所为,但还未想到要越俎代庖。再者,邢夫人是她的婆婆,她作为一个新媳妇已经惹得婆婆多次不满,若是再敢多事,不知邢夫人又会如何发作。
鸳鸯在一旁见凤姐神情犹豫,又说道:“二奶奶,若是你不愿,也就罢了。毕竟这是东府的事,与我们无关。”凤姐道:“怎么与我们无关,东府也是我们自家人。”说着,便下了决心,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来把这个烂摊子挑起来。”
凤姐既已经决定,便放手去做。她在椅子上坐定了,把自己的几个丫鬟叫过来,吩咐道:“鸳鸯去把来升媳妇叫来,让她带着家口花名册,我要查看。福儿,你去通知这府里的婆娘媳妇和丫鬟们,让她们立刻过来,我有话要说。诗儿、凡儿、丰儿你们几个,去前头照应着。平儿留在这里,听我使唤。”鸳鸯等人应了,纷纷走了出去。
来升媳妇是宁国府都总管赖二之妻,长着一张长脸,头上插了白花,跟着鸳鸯来到凤姐的跟前。凤姐从来升媳妇手中接过花名册,看也不看,便递给了鸳鸯,道:“一会儿那些婆娘媳妇和丫鬟们来了,你就替我念。”鸳鸯应了,接过花名册。
可等了许久,都不见宁国府的人来,倒是福儿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凤姐见福儿一个人走进来,便问道:“让你去叫人,人呢?”福儿轻声地答道:“她们都不愿意来。”凤姐怒道:“什么?她们胆子大了!还有没有把我这个二奶奶放在眼里?”来升媳妇赶紧劝道:“二奶奶不要生气,那些个东西也太没颜色了,回头让老爷狠狠地罚她们。”凤姐道:“回头?回头这府里的颜面都丢光了,责罚又有何用?”
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二奶奶说的是。可这府里原就是这样的。”一个年轻妇人跨过门槛走进来,身着素白丧服,一头青丝梳成发髻,有几丝落在脸颊旁,一双妩媚的凤眼,樱桃小口不点而赤,虽无半点妆容,但仍旧娇艳欲滴。
凤姐抬起头,看了那年轻妇人一眼,转头问来升媳妇:“这位是?”来升媳妇答道:“这位是珍大爷的尤姨娘。”凤姐一听是个妾,也不答话,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鸳鸯知道,凤姐最看不起那些做妾的女子,让凤姐忍受邢夫人已经是极限,毕竟邢夫人是凤姐的婆婆,而要去招呼这个做妾的尤氏,凤姐恐怕是无法再忍的。她看尤氏婷婷袅袅地走过来,心想,红楼中写尤二姐和尤三姐是极美的,这尤氏虽与二姐三姐没有血缘关系,但其美貌也是不低的。
尤氏见凤姐不做声,便笑了笑,走到凤姐的面前,福了福,说道:“二奶奶可有这府里的对牌?”凤姐冷冷地说了句:“没有。”尤氏柔声柔气地说道:“二奶奶没有对牌,自然是使唤不动这府里的人。只有拿到对牌,方才能够使唤她们。我见二奶奶忧心,虽知自己不配站出来说话,但替二奶奶着急,少不得出来告知二奶奶。”
凤姐原没好气,但听尤氏所说的,尽全是好心,也便软了下来,说道:“这对牌在大太太那里。若我派了人去要,恐怕不好,倒显得是我要夺她的权一样。”尤氏叹道:“这倒也是,真是难为二奶奶了。若是能想出一个法子,没有对牌也能使唤那些人便好了。”
鸳鸯想了想,开口说道:“二奶奶,我有一个法子,不知道可行不可行。”凤姐道:“你有什么法子,快说来听听。”鸳鸯道:“这个法子恐怕要二奶奶破财。”凤姐道:“破点小财算什么,只要别给府上丢面子就好了,咱们家还缺这么点钱吗。”鸳鸯听了这话,便把自己的主意与凤姐说了。凤姐听了,点了点头,道:“可以试试,就怕是行不通。”尤氏在一旁说道:“这有什么行不通的,这世上又谁不爱钱呢。”凤姐点了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鸳鸯出去传话,福儿回府上去取些钱来。”
鸳鸯走出去,对院子里的几个丫鬟说道:“二奶奶说了,大伙累了一日,她有赏呢。快去把府上的人都过来,二奶奶要论功行赏。”这几个丫鬟道:“这是真的吗?二奶奶这么慷慨?”凤姐站在门口,笑道:“难道我说的话还有假?你们几个过来。”这几个丫鬟走过去。凤姐取出一些钱,分给了她们,笑道:“让你们跑腿传个话,也算是你们有功,这是先赏给你们的,一会儿还有赏赐。”丫鬟们捧着钱,笑道:“多谢二奶奶。”说着,便跑出去传话了。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果真不假。一听说有赏钱,不一会儿功夫,宁国府的婆子媳妇和丫鬟们便聚了起来。院子里一下子闹哄哄的,鸳鸯走出来,站在台阶上,喊道:“你们安静一下。”立刻便安静了下来。鸳鸯取出一锭银子,举到高处让那些人看清了,然后说道:“今日二奶奶唤你们过来,你们都不来,只有来升家的来了。因此这银子是赏给她的。不过你们也不必懊恼,二奶奶说了,接下去几日,若你们得用的话,她还会重重有赏。”
凤姐在抱厦里坐着,让鸳鸯念花名册,按名一个一个的唤进来看视。一时看完,又安排了活计。人客来往倒茶,本家亲戚茶饭,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随起举哀,收管杯碟茶器,管酒饭器皿,管监收祭礼,管各处灯油、蜡烛、纸札,轮流各处上夜,照管门户,监察火烛,打扫地方,剩下的按着房屋分开,各守各处。
分配完毕,各自散了,为了得到赏钱而卖力干活。凤姐舒了一口气,端起茶喝了一口,方才带着鸳鸯等人回荣国府去。
鸳鸯累了一日,终于能够歇息,接了热水来泡脚,眯着眼睛,不住地犯困。烛光黯淡,屋子里光线晦暗,丰儿坐在一旁,泡着脚,也不住地打哈欠。
鸳鸯擦干脚,端着水,出去泼了。见夜色之中,远远的,有一行人走出去。一个丫鬟打着灯笼,正是福儿。灯笼的光映在后一个人的脸上,则是凤姐。
回屋放了木盆。鸳鸯对丰儿说道:“这么晚了,二奶奶还要上哪儿去呀?”丰儿摇了摇头,又打了一个哈欠,道:“你知道么,二奶奶嫁过来之后,还没跟二爷那个呢。”鸳鸯不解,问道:“那个是哪个?”丰儿红了脸,道:“那个就是那个呀,就是夫妻俩之间的那个。”鸳鸯恍然大悟,笑道:“小东西,原来你还知道这些。”想了想,又叹道:“莫非二爷依旧念着琪婉?他也算是痴情的了。”丰儿一边用巾子擦脚,一边说道:“呸,他哪里是痴情。一天到晚背着二奶奶在外面喝花酒。我看他呀,只是对这桩婚事不满意,但又不敢对上头说,只得拿二奶奶出气罢了。”鸳鸯听了这话,便觉得凤姐真是可怜。
翌日起来,跟着凤姐,陪在邢夫人身后往宁国府去。一日下来,依旧是邢夫人先回,凤姐唤了婆子媳妇丫鬟们过来,问了问事,然后赏了几人,再鼓励她们好好办差,方才回府。
又一日,非正经日期,亲友来得少,贾珍得了空,便往抱厦去。邢夫人正坐在炕上吃点心,凤姐陪坐在一旁。见贾珍进来,凤姐便站了起来,让贾珍坐了,邢夫人依旧是坐在炕上。贾珍对邢夫人说道:“这几日多亏了婶子。”邢夫人笑道:“我也并没做什么。”鸳鸯在一旁听了,心里嘀咕,你确实没做什么,事都是二奶奶在背后料理了。
贾珍道:“我那日跟长辈们商量。过几日便要过年了,若是按平日里那样办,这丧事得一直办到正月里。都说没有办两年丧事的理,所以得把丧事在年前就结了。因此我想,把所有的事都在头七就做掉。”邢夫人原本就是个没主意的主,听贾珍这么说,也便点头道:“这么做很对。”她不愿显得自己比别人不懂,又加了一句:“我原也是这样想的。”
凤姐在一旁不做声。贾珍瞧了瞧凤姐的脸,问道:“大妹妹是不是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凤姐笑了笑,还未答话,邢夫人便说道:“这孩子就是身子骨弱,从小娇惯的。”
鸳鸯知道,凤姐是这几日太过劳累,因此才略有虚弱。为了宁国府的事,凤姐忙得连牙床都肿了。而邢夫人坐享其成不说,反而还说出这样的话。鸳鸯更加同情凤姐了。
好在头七就能把一切事都结了。凤姐终于能够歇息一会儿。丧事办完之后,凤姐在房里睡了一整天。而鸳鸯等人依旧疲乏,她们跟着凤姐办事,帮凤姐跑腿,是比凤姐更累的。如今事办完了,凤姐可以休息,而她们几个当丫鬟的还要伺候凤姐,依旧没得休息。鸳鸯坐在廊下,等候使唤,靠着柱子,不由得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