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知道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关乎于整个世界的未来,只能由至高的上位者掌控,它太过于庞大,无法反抗,无从抵挡。而你也知道,眼前的其他人类在这个秘密中全部不值一提,不过是蝼蚁——只有一人是一颗能够随着未来大潮起伏的棋子,而另一个,是完成未来所需的碎片之一。
这个秘密告诉你,你需要看着那颗棋子感受深重的苦难,用自己的血肉体会痛楚,在复仇的烈焰中成长。你不用管那片碎片的死活,因为它不会因为死亡而消失。即使他们都是你自己的学生,即使你曾亲眼看着其中一个从柔软可爱的幼童渐渐成长为一个英俊挺拔的少年,而另一个,是挚爱之人的女儿。
安琪拉的指甲嵌进肉里,脸僵硬苍白,但是表情仍旧孤高,她一言不发地退到门口,将纳菲斯的后背空出来。
回望着少年投过来的不解的目光,安琪拉的嘴角缓缓提起:“这个世界的真实,纳菲斯,我希望你能好好记住。”
辉血王国军官的视线在纳菲斯和安琪拉之间几个来回,一挥手让士兵小心翼翼地包围了纳菲斯。
风涟还没有动作,就看见安琪拉的长杖指向了自己,她僵在原地:“老师!你怎么能……”
“火焰之花”没有回答,只是加大了笑容,她舞动长杖,单手结印,艳红的魔动波从黑牙脚下升起,只用了几秒,巨狼的怒吼就变成了小狗的哀叫。对于高高在上的主宰者,她并不是不曾反抗过,比如让风涟成为破坏之骑,可惜这个举动除了惹怒主宰者别无用处,那枚承载巨大力量的戒指并不会给那个少女和其他人带来好运。上位者展现了不可违逆的力量,匍匐于他们脚下的人类除了服从之外别无选择。
曙色还没有完全褪去,仅仅一个黎明,父亲因主神的神谴而去世,母亲和长姐被俘,恋人和导师相继背叛,19岁的纳菲斯握着剑站在城主府中,全身仿佛浸入冰窖一样寒冷,冷得他几乎要抖起来,但是一股炽热的无名愤怒却在灼烧他的心脏,片刻不息。这些都不是真的。不,这些才是“世界的真实”。从此刻开始,他周身由权力和财富构成的壁障剥落了,他要赤裸裸地面对毒箭一样射来的恶意。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并没有教会他如何面对真实的世界,他被神明抛弃,在满地的荆棘中孤零零地宛如一个初生婴儿。
敌国士兵的剑划在他的盔甲关节处,带起一溜血花,纳菲斯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他不断用圣光突破法师的束缚术,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
玛格丽特皇后在骚乱中倒在了地上,一个士兵的剑划上了她的小腿,猩红的血液蜿蜒留下。纳菲斯彻底被这一抹刺目的鲜红激怒,双眼也染上了血色,失去理智一般砍杀着眼前的人,直冲到刚刚伤到皇后的人眼前,一剑刺入了他的心脏。
他的动作顿了一顿,身后立即有一把剑从刁钻的角度钻进他盔甲的缝隙,纳菲斯痛得面目狰狞,但是仍旧没有发出一声痛呼。他反手一剑,砍倒身后的敌人,却不防被右边的人划伤手腕,“铿”地一声,纳菲斯的剑脱手落地,四周的士兵立刻狼一般将他围住,一把把闪烁着银光的剑从各个方向指向他的弱处。
纳菲斯瞪视着站在他正对面的军官,眼神中爆发的杀气让那个军官忍不住后退了半步,但是四周的人惊讶地看到那个少年立即跟进这小小半步,握住军官的佩剑猛力一拉,一记头槌将对方砸倒在地。纳菲斯就像听不到周围呼喊他名字的声音,他盔甲的大部分地方已经损坏,只是一味不计后果地反击着。
风涟看到了他的眼睛,赤色的眼睛,没有了翡翠一样的光泽。此时的纳菲斯是一只负伤的野兽,连神智都快要失去了。风涟只觉得胸腔里尖锐地一痛,她不顾安琪拉的长杖仍旧指着自己,一个火球术脱手而出。但是随即她就听到了安琪拉念动咒语,苍蓝的电光击在膝盖上,麻痹瞬间传到全身,风涟倒在地上,咬着牙在下一道电光袭来之前施放了隐身术。
下一个瞬间,风涟出现在纳菲斯身后,用暴击了结了一个士兵。
在那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安琪拉都没有动作,直到风涟召唤来的雷雨云浮现在城主府大厅中,她终于高高抬起头颅,但嘴唇却仿佛不堪忍受痛苦般地抖了抖。她双手连续翻动,结了一个复杂的手印,红莲之杖尖端那一朵闭合的红莲应势绽放,释放出盛大的光芒。
安琪拉的视线锁住了风涟——那个小姑娘的诞生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到来。从“火焰之花”的口中吐出古旧威严的语言,抑扬的语调让听的人莫名觉得悲伤。从地底蔓延出来的血红藤蔓迅速攀上了风涟的双手双脚。
突然出现的异象让辉血王国的士兵慌乱地退了开来。纳菲斯已经满身伤口,眼中的血色这才退下去了一点,他惊异地看着风涟,似乎才发现她在自己身后。他晃了一晃,想走动却一下子半跪在地。
而此时的风涟被一种奇异的感觉包裹住了,像是绝望又像是满足,动弹不得,安琪拉的咒语在她耳里仿若一支安魂曲。风涟从灵魂深处都开始困倦,“终于”两个字就这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的眼睛缓缓闭上。
“不要睡!”“不要睡!风涟!!”“风涟!”
有很多个声音,有很多个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风涟觉得自己听到了久违的弗雷德的声音,但是她已经无力睁开眼睛确认,她几乎都能闻到归宿之地传来的芬芳。
弗雷德跟在卡特身后闯进遍地狼藉的城主府,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弗雷德手握佩剑,和卡特一起几个连招逼至安琪拉身前,毫无保留地直冲她的命门而去。如果是普通的施法,身为全能魔导师的安琪拉是能够给自己展开护盾的,但是此时,只有这个法术不行。在凌厉的攻势中,她一缩手收回法杖,再一眨眼,人已经闪现到三米之外。
“真是可惜。”安琪拉的声音中有藏不住的疲惫,但是却笑得更加妩媚了,她一甩手将一个卷轴撕开抛向空中,传送阵出现在对应的地面上,临走之前,安琪拉笑着留下一句忠告,“世界的门扉已经开启。”
世界的门扉?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弗雷德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猜测,这个一成不变的世界,终于要开始新的变革了。
安琪拉一走,所有的藤蔓闪电一般缩回地面,失去支持的风涟立即浑浑噩噩地拍在地上。纳菲斯拖着血淋淋的伤腿探了探她的鼻息,抬头向两兄弟说:“只是昏了过去。”
卡特明显舒了一口气,在被辉血王国控制的女眷中,他找到了满脸泪痕的米兰达,他双手用力地握住了剑,指向了来自帝国的士兵。
弗雷德环视一遍大厅,不屑地笑了起来:“只会趁火打劫的杂种。我们的援军被你们的王****截住了,趁势扫荡很爽吧?不过实在是抱歉,我这个人是整个格雷特最记仇的小人,你们的给‘恩惠’总有一天我和这里的小少爷会加倍奉还,现在,就只好先拿你们泄泄愤了。”话音未落,他的剑尖已经穿过最近的一个人的胸膛。弗雷德抽回剑,那个人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就颓然倒地了。
“你……你是弗雷德·塞缪卡加!”那个军官认出了来人,不甘地开口,“你没有和你的那些援军死在一起,说明你临阵脱逃了!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们?!”
“轮得到你来教我?”弗雷德有些烦躁地挑起眉毛,一记冲锋冲到了那个军官的面前。在冲他咧嘴一笑之后,一道白色的光芒就划过对方前胸,鲜血激射而出。那个军官惊恐地张开护盾向后退开。看到己方的头领吃了大亏,余下的士兵乱了阵脚,根本没了阵型,想要通过挟持女眷来自保的人在满头鲜血的纳菲斯的长剑前也退缩了。
卡特和弗雷德两个人的战力,再加上纳菲斯不要命的打法伤了很多人,很快大厅中的士兵被清除干净。
直到玛格丽特皇后和莫莉娜娅公主奔到身边,拄着长剑摇摇欲坠的纳菲斯才感受到浑身袭来的疼痛。他看了一圈四周,不知何时,海薇安已经失踪了。
纳菲斯的脑中一片混沌,母亲和长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乎是在呼唤自己。卡特也在说些什么,大概是让自己快走,辉血王国还有后续部队,圣白军也还留有大半,活下来的领主和士兵正在城外,他们必须要趁乱快点离开。
是啊,要快点离开,要离开。但是纳菲斯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一片天旋地转之后,他终于仰面倒了下来,最后一眼,他看到的是风涟沾着鲜血昏睡的脸,然后他的视野归于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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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特帝国的覆灭持续了数月,终于在太阳神的光辉中落幕,最后的大战之中,原塔斯国王战死,原玛格丽特皇后,莫莉娜娅公主,纳菲斯王子,连同一干领主失踪。
圣白军失去领袖,迅速分解,但其中最大的一支在原格雷特帝国最富饶的盆地中建国,即神圣帝国,吸收了众多领主的土地。更多的土地被原格雷特帝国周围的国家吞并,其中辉血王国凭借兵力占领了最大的部分。参与叛乱的大小贵族并没有获得预料的利益,很多人成为了霸者野心的陪葬,只有少数人成为赢家。
原五大贵族之一的比特拉弥拉家族投向辉血王国,同时与神圣帝国联合,建立了明之大陆最大的商会。卡库斯家族成为了神圣帝国中最大的封臣。而法伽兰大公战死,被神圣帝国追绶为大公爵,他唯一的儿子亚特弥亚·法伽兰失踪,由宗室之外的人代任家主。
神圣帝国在泛大陆对原格雷特帝国王室发出通缉令,赏金高昂。
这一个秋天,有很多事情落下帷幕,而更多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时序的轮转悄悄改变大地,但是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改变了坐落在金色沙漠中的乌鲁那格城。在那里,砂砾被晕染成了血色,深沙平原被人叫做深血沙漠,长长的裂隙像一道禁忌,驱赶着附近的住民。这里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是一块死地,被不详的阴云所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