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郦有些惊讶,重复道:“回去?”
“嗯,回那边。”此时才注意到自己用了个“回”字,落桥却突然有了一份莫名的烦躁。虽然他们家在青溪,但是十一年的疏离,这一份亲情还怎么找的回,大概,从第一年结束时,叔叔过去将爷爷的骨灰带回为止,这一份陪在他们身边的深深羁绊的所谓乡愁所谓思念便都已成空,而那边,也只是对落郦更安全而已。
落郦大概明白了他所指的,然而却目光痴痴地没有回答,鼻翼间萦绕的是“南国”的气息——这是她在国外时便一直给落桥和自己两人身上及衣物上喷洒的香水,是她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腼腆的美国男孩送的,也是她接受了的为数不多的礼物——那时候父亲已经请了关于衣饰时尚的家庭教师,所以自然是分辨得出这根本算不得什么稀奇之物,只是淡淡的奇异的香味,真的很能让人沉静,后来才知道是男孩的自制品,特意为她取得中文名称,总共十瓶
——大概这些,就够将桥和自己两人熏成一个气味了吧。
而桥回国后的一年里,她也是闻着这一直相随相行的“南国”才得以一个人坚持的。这是他们的气味,而桥,却浑然不知。
前排的林萧瞟了一眼低头的她,代替她向落桥答道:“大小姐这次仍旧回去的,不过可以比往年多留两日,让你们生日一起过。”两人生日只隔三天,却每次都是间隔着回国过生日,常常落郦说忘带梳子或者什么东西没时间买就会找落桥。虽然这听起来很棒,但是一起过生日一起牵手去买心仪的东西会感觉更棒吧。
落桥明显的咧开了嘴。
“这是父亲的意思,他可能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吧,没想到林叔叔这么快就揭穿了~”从嗅觉世界里回来的落郦掩嘴轻笑,说着责怪的话语气里却完全是柔柔的柳絮和风。
“那多出来的两天叔叔有什么安排吗,还是……?”对于叔叔偶尔露出的长辈的仁慈与善意,落桥却总是显得如此警惕。
——“桥,没事的,父亲让我这两天自己决定去哪。”感受到了落桥不正常地偏执,相扣的手指稍稍用了力。
随后,落桥有所反应转过来看着她,眉眼里带笑,语气里也带着小孩子的欢欣,“那两天你想去哪?”美好的两天,让他苍白的脸色,此刻也开始有了血的氤氲。
“想了好久了呢,等你去了就知道了。”旁的落郦开始幸福的幻想,儿时的青溪又一幕幕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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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花漾依旧穿制服戴警帽,但已经不再系白手套,也不会在出门时真的再配个折叠警棍和手铐。进了文水之后,很多事才知都不是那个“原来”,比如,原来不是所有警察都爱枪如命,用枪来维护正义;原来不是所有所长都很礼贤下士,礼贤到对一个靠关系进来的小刑警花漾稍微面色和悦……
老窦其实也算是敬业的,整天守在所里,一边整理卷宗,一边守着难得的报案者然后悉心回应。这样的精神可嘉,却偏偏在对花漾的态度上表现得跟个老迂腐一样。整天冷面相对整天看她的眼神里就写着一个没读过正规警察学校的小丫头之类的。要知道,就算只是半道出家,警务技能要求的擒拿格斗,射击驾驶她也不差的,凭什么就拿她说事啊。唯一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将花漾和欧阳局长的关系告知其他人,以致所里另外几个同事,对花漾没有特别的热情,也没有特别的冷淡。
此刻,花漾又受气了跟阿祥跑出来,现在正一边走一边踢着刚刚不知从哪一路踢过来的石头,一个人走路时她总有这癖好。而阿祥估计在刚刚那个路口的罗森便利店里面还没出来,和一个四十岁的阿姨聊得那么起劲,还天天逛过来,真是老相好呢。花漾脸上鄙夷,而心底是羡慕的,不管是阿祥,还是阿姨,有个固定的职位,有个常来往的人,这便够了……
而就算这样的两人世界,她挤不进去也不允许自己去破坏。所以,阿祥带她过去打声招呼便只叮嘱自己一句“别乱走”然后扭头接着和自己的亲亲阿姨说笑,此刻走在炎热大街上的花漾只能拉着自己身上宽大的制服徒劳地扇扇——完全没有风,厚实的白色粗布已经有润湿的感觉,据说隔壁交警队的服装就很好……
“好吧,那就去买杯可乐,找个阴凉地儿。”她对自己说,从便利店里握着一手清凉出门时发现,居然有人放风筝,再看了手机才想起今儿个是六一了。昨天还记得要给阿怜宓梨姐发短信的居然一下又忘了,花漾赶紧补过,然后抬头看着,初夏的阳光白而耀眼,在她的指缝里快乐地晕眩,数只轻飘飘的小家伙们在五月还带着未尽桃花香的风中忽上忽下,眯了眼看过去,居然还有年代久远的孙悟空……
果然路上很多行人都看到了那只来自远古时代的孙悟空,花漾看不到他们的视线,但她看得到每个人凝望的脸上忍俊不禁的笑。一件小物什便能让人感慨无限的,除了来自爱情,便只有童年了吧。
后者,虽短暂,却足够温暖此生。而前者,不可求……花漾循着走过去,完全是下意识的想法。明明七拐八绕的巷弄她几乎也没走弯路,好像曾经来过这里,或许,也只是在梦中。
越来越近,小巷尽头是一个破败的大门,旁边的木制牌匾上面的黑色大字已经模糊不清,不过遒劲自成风骨。铁门已经锈蚀,甚至还残留着缠在上面的褪色的丝网的痕迹,不过已经只剩下不成线的丝丝缕缕,她倒是在乌市农村舅舅家看到过有这种围家禽的,然而,在青溪?
她偏头想想,回忆中突然出现的空白,以及剧烈的晕眩,头皮深处是一丝丝抽紧的疼痛。
她立即闭了眼扶着铁门默站一会,等好半天整个人恢复过来她才慢慢睁开眼,看着逐渐清明的世界,然后微微扯起嘴角苦笑一声。“没来由地乱想什么呢。”她在心里说,又想起那张语焉不详的病历单,失忆中的一种却永远不记得自己忘却过什么,花妈每次也只是说去乌市舅舅家过年的时候被顽皮的孩子用炮仗炸了个小口子。她抚在额头的手摸了摸那个齐刘海遮掩下的细小伤口,随即将手中的可乐罐摇两摇,兀自从小门跨过去。
左右是两层的砖瓦楼,一脸沧桑白色石灰墙壁已经脱落得很有层次了,居然感觉像是教室。不过每个大教室门口都贴了层层的春联,二楼窗户玻璃上还贴着已经褪色的双囍和蝶双飞,院子里晾了各式衣服,男人的大裤衩,女人的胸衣,角落里还有废弃的小孩子的玩具车。之前在附中家属楼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种情形吧,她们本来还应该生活在那的,本来……
花漾有些些伤感,快步穿过楼舍,眉眼前倾,帽檐下的发梢还在刚刚停留。这里,有一种时光的错落分明,或者任何一个让你怀旧的古朴的建筑,都会适合盛夏光年里,摊晒我们记忆里即将发霉的关于过去时光的恍惚与错愕。
走到尽头是一个大操场,花漾不禁轻呼出声。略显贫瘠的操场中央长得草大概数的清吧,不过围墙下那几棵泡桐树真的很好看,斑驳的白色或褐色的树皮显出神秘的纹路,伸展的树枝上只点缀着花期将近的淡紫色泡桐花,绿叶还没长起来呢。
放风筝的一般都是年轻妈妈带孩子过来的,柔软可爱的小孩子在场中央欢乐地跑来跑去,水泥堆砌的简单看台从围墙那延下来通共只有三四级,拿着奶茶相互依偎的小情侣倒是有好几对,还有中间遛弯的老头老太或者难得见到的中年夫妻……
随意望去,每个人都在风景中。
花漾也是风景中的一部分。此时对面已倒塌的那一段围墙正对着一条繁荣的马路,马路对面一个黑衣男子一直望着这边,当他看到花漾一路摇着可乐罐一路走过去倚着一棵泡桐树坐下时他一直紧绷的娃娃脸上开始布上邪魅的笑。他看了看刚刚远去的摩托车上一男一女的背影,然后侧身对一个白胖胖的毕修林说:“胖子,回去告诉落桥,就说我们要迟点回去。”
“哦。”他没有深究的应了声,拿着手上的孙悟空的风筝,远远地跟上已走远的第一辆摩托。
其他已经戴上头盔的此时都扯了下来,长发小脸的陈名赶紧凑过来,“鲤哥,我们还要干嘛?”鲤子摩挲了下光洁的下巴,笑得阴险:“好玩啊!”
跟随他看向前方的视线,其他三人都了然了,长长地“哦”了一声,轻舞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