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梨不经意地将扶株的手轻握,大拇指内扣轻拭去沁出的细小血珠。
像是发觉她的失神,花漾在一旁懂事的乖乖地应了声“哦”,然后目光定定地看着面前那一株霸道地展开阔翅的卫矛。
安静的黄昏,光影交叠的小楼梯口,再次传来女人的声音,“接下来是一个朋友的来信,曾经的坚持,为什么到现在都是错?”念完标题,有明显的叹息。
花漾脸扭过去,宓梨也停下了手上的小铲子。空气中,是故事里的悲伤游走……
“……七年之后,我们还是分开了。
都说爱情的最终归宿是亲情,但我们,在近似亲情时便已被消磨了意志,当初说的天荒地老,在时间里总是显得可笑又可怜。
而更让人难过的是,当初一直羡慕我们的爱情可以坚持这么久的朋友,现在却尽是嘲笑:七年,都不知道可以换多少个,试多少次了。早知不合适,不如一开始就分开。
然而,人生怎么可能“早知”,而我们,只是希望有一个善终的爱恋,只是努力了想要在一起的,维护我们一开始的感觉。
而现在,她已经结婚,因为年纪的缘故嫁的不是很好。这些只是听说,因为我自那以后都没有再去过她家——我知道叔叔阿姨是恨我的,而之前的同学,也在说我怎样辜负了她。
她,我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但现在我已然成了罪人,在众人的唾弃里抬不起头。而明明,这只是一段简单的恋情,我们也曾经努力,想要在一起。甚至,比别人更努力……
小慈,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坚持了那么久,到如今都是错?
为什么,之前一起的努力,现在都变成我的辜负?
是不是应该一开始便不能期望有永远,是不是最后的永远,只会是一个陌路人?”
念完信,是音乐声,歌声悠扬里,听得到身边宓梨的轻叹声:“女人,永远是世界上最大的赌徒……”
花漾没有说话,等着电波里女声响起,“这,又是个始于青梅毁于岁月的爱情,对于这位朋友,小慈想跟你说的是,生活始终都没有对错,我们,要的只是不留遗憾。对于这七年,于你,于你们,可以是一场经历,一场梦境,一场烟火的盛会,曾经美丽过,即使不能追求永久,我们也应该知足。还有,在一定意义上,我们都正在感情的纠葛中,或许是这一场的终结,或许是下一次的将至未至,爱情,始终是如此的不可强求捉摸不透,我们要的便是尽力做到自己没有遗憾……”
宓梨的脸径直转向阁楼外的露天阳台,那,是花漾种下的一片形态各异的向日葵,它们孱弱地生长在可乐罐中,大红的金属,灰绿的娇嫩,对比鲜明——曾经想着,这就像是一个秘密花园,离阳光如此之近,而现状不是如此得让人满意。
而掠过屋顶便能看到附近D大的白色灯塔,傍晚刚亮起的灯光有些泛黄的微弱,她的视线略微的停顿了一下,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白色灯塔下的幸福……
而对面十二楼的阳台,也是越过层层屋顶的眺望。
他们的目光曾经落在同一点上吗,而生活,此刻是如此缄默。
楼下的他拿出手机。
阁楼上的她收回目光,失神地用手指轻触面前的这盆植物,嘴里喃喃道:卫矛,又名鬼箭羽,风貌多变,茎有翅状,凸起如箭翎。
——花女巫名曰,行动。
然而,依旧是静谧的,让人抓狂的夜……
好一会天台上的两人才下来,蹲久了以致麻木的双腿,每一步都行得缓慢,又急迫。沙发一头花漾已经盘腿坐下,身子前倾递给宓梨她刚刚从冰箱拿出的两罐可乐。
把可乐推回去,而心中对从一开始便装着若无其事的花漾有了小小的感激,继而强装精神道:“说吧,又摊上什么破事?”
花漾咧嘴笑,飞快地回道:“哪能是什么破事啊,肯定造福地球全人类,你自己看。”说着从自己背后的包里掏出一张彩页,折成四方块,向宓梨扔过去。
宓梨打开,紧接而来的尖叫声让拿着空罐瞄准茶几另一头垃圾桶的花漾意外地失手了。于是,金属的闷闷的落地声。
“宓梨姐!”花漾嘟嘴看着宓梨,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不想对方却一副更是理所当然的正义面孔,匪夷地看着她:“你们这都摩天大楼了还用得着我去添砖加瓦吗?”
花漾瞪大了眼看她,好吧,或许有时,她会回归天然呆的属性。
宓梨姐叹了口气,这孩子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现在漫天飞地新闻别说她不知道。她抱过茶几上的笔记本,随便搜了下西门寻子,立马便跳出来一条条醒目的新闻,‘河南汉子七年寻子情’‘千里单骑,问儿在何方?’……
花漾震惊,迅速接过电脑之后,果然时间均是今天,连一贯风花雪月较多的青溪同城里也显示置顶帖——打拐悬赏。
花漾逐一点开了看,正中的图片是西门社区阿姨和河南大哥的领导人会晤式合影,角度多样,路人多个,却唯独那么巧的找不到参与人的位置。看来是拍的太好啊,果真他们是想做个雷锋就做得绝对的。这一刻,花漾觉得对花园街少年的崇拜之情又上了一个层次——想当年她混在同学里做什么所谓公益每次结果下来都是惨不忍睹呢,何尝有过这种效益……
宓梨盯着花漾一脸惊讶的表情道:“这还只是网络,明天估计晚报之类的都会登出来,现在,你觉得还需要我帮忙吗?”
“要的,肯定要的啊!”张圆了嘴的花漾赶紧抬头,把电脑塞回去,“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嘛,嘿嘿~再说这网络大军不得日安大人来扛大旗么,对吧~”
“去你的,少给我不正经~再说了,我也就一小写手。”宓梨笑嗔一句,然后就因为这个多多益善,搬着电脑一个人坐到书架前那个近似封闭角落的藤椅上——她一直觉得写文需要一个孤独封闭的环境,于是,便自己硬生生地摆出来一个。
而对于宓梨房间的布置,花漾进门后一直都保持稳定路线。再看出去,便有些眼花缭乱:一般数学,一半文学,一半书架尺子黑板擦,一半油画藤椅轻纱帐。说是环境设定得好了更有益于自己身份的转换,而花漾对此唯一的感觉是,宓梨姐果然人格分裂得厉害的。
还好,只是两个房间的截然不同,如果在一个房间里弄出个太极八卦的融合也忒强悍了——当时花漾只是调侃性地说到,而宓梨却认真地托起精致的下巴道,嗯,这个建议不错。
“宓梨姐,发现了,等以后你结婚的时候肯定不能让你设计婚房的,不然一个个都要眼花缭乱了。”
“哈,说明婚房布置得好啊~”
“不,是因为功力太强劲,一个流传已久的阵法,它的破解方式是,沿八卦阵的弧线走,哈哈哈,要不然前一眼看到舒婷的诗集,伸出手走近了却看到硕大无比的一个量角器,想想是人都得精神分裂……”
再次想到这过去已久的对话,花漾突然笑出了声。
角落里世外的宓梨还是被惊动了,目光凄迷看着花漾——这是她的写作状态,一下还不能跳出来。
“没什么,想起你的婚房设计呢~”花漾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宓梨是真的眼睛红了,怔了一会,低语道:“这个,恐怕还要很久呢……”
有那么一刻,花漾甚至觉得宓梨姐有着嘲讽的笑,像是,对另一个自己。
“还有,姐,那个以后少喝咖啡,可能不孕的……”她最后的声音明显小下去,而宓梨则轻轻地恩了声,也不知有没有听清。
花漾犹豫了会,扶着门框道:“宓梨姐,别想太多,我们都会幸福的。”
“嗯。”这次还有一个抬头的粲然一笑。
花漾守着她的回复,在门口站了会,也只得叹口气下楼。每个爱情里的女人都是世上最疯狂的赌徒,谁说不是呢……
第二天,果然被宓梨说中,青溪日报上头条的便是数十个方格里孩子笑脸的宣传幅,而全文也是详尽报道了河南大哥开始寻子到现在的种种经历,还有刚成立不久的河南寻子联盟的联系方式,报道了全国现在存在的十余个联盟机构的发展现状等等。
翻着大大小小报纸的花漾认真的看着,以致连安达子突然凑过来都没有发现。“哎,小漾,你昨天下午去哪了?”
“哦哦,有些事儿。”花漾尴尬地笑,总不能告诉他说自己昨儿去西门了,成为报纸里提到过一次的“本市六个年轻志愿者”之一吧。
“那你最好找王队说一下,昨天他问你来着。”
“啊,王队回来了?”想到那长着一敬业国字脸的刑警队长,花漾显得有些些心虚,不是去市里开会了吗,还一直以为他会忙自己的大事呢,居然,自己一刚不在他就回来找上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的,办公室门打开,那个长得魁梧的近三十岁精力旺盛的队长站在门口冲花漾叫道:“花漾,你进来一下。”
整个一激灵,而门口已不见了他的身影。“啊,什么事啊,什么事啊?”花漾一边紧张地起身,一边向旁边的安达子询问道。
“去了就知道呗,反正你副队都不怕了,那王队这再怎么着刀山火海对你来说也是小意思不是?”一边说风凉话,一边将腿使劲一蹬,在花漾一掌劈下来之前乘着办公椅退回去,顺便还不忘对恨恨转身的花漾道:“放心的去吧,兄弟会厚葬你的~”
“谢您!”花漾扭头瞪他一眼,然后疾步往王队办公室走去。